在秦向阳追问下,章猛仅交代了与他相关的几个细节。卢平安出差的具体信息,他不是经由邢爱娜手机获知的,那具有不确定性。
4月3日下午,他趁邢爱娜哄孩子午休,用邢爱娜手机打给樊琳,了解了对方的近况,随后删掉通话记录,然后用自己的手机通知章烈,由章烈确定行动时间。
宋猜是章烈找来的,他们之间怎么联系,章猛不清楚,也不过问。章猛交代,早年间,他堂弟章烈是省散打队的队员,曾参加过“武林风”之类的电视比赛,还由此得了个外号,叫“打不倒的章烈”。参赛期间,他认识了一位泰国拳手,叫阿玛多吉。
后来章烈嫌挣钱少,又没有出头之日,就离开了散打队。今年春节过后,章烈找到阿玛多吉,经由对方介绍,与金三角地区一个叫“暴风”的地下杀手组织取得了联系。
“暴风”的成员,多是过气的或无法出头的拳手,一度活跃于暗网“东亚丛林”。“东亚丛林”被黄赫和秦向阳联手干掉之后,“暴风”不得不重新回到地下。
章猛的证词印证了秦向阳的调查。他说,4月3日晚,他和章烈都没见过宋猜。事实上,他们压根不知道“暴风”派来的杀手是谁,更不知其长相。他只知道,章烈给组织付了定金,尾款待任务完成后再付。
“章烈跟宋猜之间有联系,怎么会不知道对方的长相?”秦向阳想不通。章猛说:“他们不会见面的!我也不清楚章烈联系‘暴风’的细节,但雇主和杀手之间,彼此了解的信息越少越好,这是常识,警官!”秦向阳点点头,问:“你认为他们怎么联系?”
“我认为?电话呗!而且是经过加密的电话,由组织提供给杀手和雇主,互相查不到彼此的位置和个人信息,甚至装有变声软件,最大限度保护雇主的隐私!”
秦向阳完全赞同章猛的说法。现在看来,在试验场案和404案中,章烈的位置比章猛重要。
章猛交代了很多与他有关的情况,包括试验场案的诸多细节,但没有一个字提及老板。
章猛的这份“原则”令秦向阳愤怒,也令他佩服,这是实话。从警多年,在个人利益面前,他见多了嫌犯之间的出卖,甚至无中生有的互咬,像章猛这种类型,极其稀少。他很无奈,对章猛一点办法也没有。
审讯完,他把笔录复印了一份,叫韩枫交给江海潮。他知道,江海潮拿到复印件后,会重新提审章猛。可是,江海潮能做的也只是走一遍程序,他无法从章猛身上得到更多。
曾扶生何来这么大的魅力?还是说章猛本身的性格如此?秦向阳想不通。接下来,他不得不把调查方向转移到章烈身上。
章烈跳下高架桥后失踪,他到底在哪儿呢?这天中午,栖凤分局下辖的街道派出所报上来一个失踪信息。一个叫刘红缨的老人坐着轮椅到派出所报案,说她儿子失踪十来天了。她儿子叫曹节。
秦向阳早就知道,曹节没结婚,父亲去世,母亲寡居乡下。这两年,曹节挣了钱,把母亲接来,买了两套房,一套出租,一套跟母亲同住。此前,他曾利用曹节的这份孝顺,让曹节交代了诸多信息。
看到那条失踪信息,秦向阳动了恻隐之心。唉!他现在对母子关系格外敏感。他母亲正经受病魔折磨,他却不能照顾。
他能想象曹节的母亲坐在轮椅上的样子,他也能想象曹节对母亲的挂念。从法理上说,曹节只是忘川公司的一名普通业务经理,跟其他二十多名业务经理一样,他们既不是试验场的直接组织者,也不是大笔非法资金的盈利者。曹节的业务行为是违法的,他还蓄意开车冲撞李文璧,好在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但他如实交代了自己所知的一切,给警方提供了不少线索。考虑到这些,秦向阳决定把曹节从看守所放出去,监视居住。
在秦向阳的斡旋下,曹节终于走出了看守所。
他很兴奋,但没立即回家,他取了自己的面包车,买上礼物直奔人民医院。这些天他想明白了,他要去跟李文璧道歉,他知道那个女记者一定还在医院陪床。
见到曹节后,李文璧极为惊讶。她没想到曹节能这么快出来,更没想到来给她赔礼道歉。
李文璧不是小心眼的女人,再说她也没被撞。原谅了曹节后,她来到沈傲的病房,告诉了沈傲。
“什么?曹节出来了?”沈傲从床上蹦起来,神情非常激动。“是呀!他给我赔礼道歉来了!”李文璧把曹节带来的礼物放到床边。沈傲冷哼一声,很快穿戴整齐,拄着李文璧送他的单拐出了门。“干什么去?”李文璧感到奇怪,连忙追了出去。
沈傲没有回答,他抬起胳膊晃了晃手中的烟盒,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如果所有的错都能用道歉解决,那正义还有个屁用!”沈傲一边走一边嘟囔,可是李文璧根本听不到。沈傲乘电梯来到楼下,在停车区来回逡巡张望。这时,曹节一边打电话,一边驶出停车位。“你下来!”沈傲认出了曹节,站在车前把车逼停。
曹节很纳闷,摇下车窗探问怎么回事。他不认识沈傲。“下来!下来!”沈傲一手拄着单拐,一手向曹节打招呼。“你是?”曹节下车,来到沈傲面前。沈傲没再说什么,他毫无征兆地抡起单拐,铆足了劲,向曹节的脑袋砸去。那根单拐是金属材质,打起人来很趁手。曹节没有防备,被打倒在地。血从被击中的部位冒出来,浸到了脖子里。曹节痛苦地呻吟起来。
沈傲再次抡起单拐。这一次,单拐在半空犹豫了一下,随后击中目标的后腰。
周围很快聚起围观者,有人顺手打了110。“你怎么回事?”李文璧从人群中跑出来,拽着沈傲,一脸问号。沈傲哼了一声,没有解释,把单拐丢掉,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怎么能打人呢?他根本不知道压到了你的脚!”李文璧说完,去扶曹节。
曹节不起来,疼得嗷嗷直叫。李文璧跺了跺脚,跑向医院大厅。很快,有人拿来担架把曹节抬走了。
接着,派出所的人到了。他们向围观群众了解完情况,不由分说带走了沈傲。
秦向阳接到李文璧电话后,大吃一惊,马上前往派出所了解情况。晚饭后,他们在医院见了面。
“怎么样?”李文璧见秦向阳神色凝重,不由得担心起来。“刑拘!”
“刑拘?”李文璧有些不知所措,“治安拘留不行吗?那明明就是个意外!”
“不好办!他涉嫌故意伤人,有多名目击者证实这一点,而且曹节根本没还手!他出手太狠了,那一下差点闹出人命!”
“可是……他是为我受的伤!他就是年轻,一时冲动,想找曹节出口气!”
李文璧语气颇为自责,“我真不该把曹节找我道歉的事告诉他!”秦向阳心里很乱,他不忍李文璧如此自责,叫她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就是毫无征兆,穿好衣服就下了楼,我以为他去吸烟!”李文璧把当时的
情况说了一遍。“在此之前呢?他有没有表达过对曹节的恨意?”
“没有!”李文璧摇着头,说,“他激动过一次,当时那批中药的性质还没有定论,我急于回去写报道,不想再纠结细节。他讽刺了我,他不同意安慰剂的说法。他当时说:‘他们害死我奶奶!害我废了一只脚!不把疑点全搞清楚,老子就不姓沈!’”
这是李文璧向秦向阳第二次说起这件事。上次,秦向阳还感叹沈傲的执着。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能解决沈傲所有的疑问了。
他仔细琢磨了很久,握着李文璧的手安慰道:“沈傲太冲动了!在看守所关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李文璧不想接受这个说法,可是心里面又颇为认可。到现在,她都清晰地记得沈傲胳膊上的烟疤。一个理智的年轻人,怎么会对自己那么狠呢?
秦向阳去看望了母亲。他母亲经受了化疗的折磨,整个人瘦弱不堪,几乎认不出他来。望着母亲,他心里不由得一酸,差点落泪。
秦向华不在。这段时间,李文璧和他轮番陪床。李文璧说秦向华瘦了很多。
秦向阳听了更不是滋味。何止是秦向华?李文璧也瘦了。他很想扔下手头的案子……可是……
“其实,你就算天天盯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但是太久不来也不好!”李文璧瞬间读懂了秦向阳的表情,出言提醒。
秦向阳对此很是感激。他意识到自己欠下了沉重的债。他欠母亲的,欠秦向华的,欠李文璧的,还欠分局和市局给他捐钱的同事。这是中国式人情债。
望着远处的黑暗,他咬紧槽牙,那个想法再次袭来——他想早点结束手头的一切,回头当个普通人,好好体会一下岁月的安宁。
江海潮牢牢掌控着案情走向。
他把试验场案和404案,以及两者之间的联系,整理成大纲,上报给了市局、市委及省厅的相关领导。
案情性质过于恶劣,令各级领导极为震惊。省厅整合了各部门意见,敦促江海潮再接再厉,尽快破案。到时,省厅会组织一场大规模的新闻发布会,由江海潮出面,向全社会通报案情,从而彰显我公安机关打击犯罪、维护社会和谐稳定的决心。
江海潮明白,他终于等到了大案、要案,等到了证明自己、扬眉吐气的机会。不久以后那场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将是他人生新的起点。
沈傲拄着单拐进了看守所,他神情萎靡,看起来很是沮丧。沈傲父亲沈云谦得到消息,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第一时间前去探望。到了那他才知道,要等到法院判决后才能探视,幸亏秦向阳从中帮忙,他才见到了沈傲。
沈傲对父亲的到来无动于衷。看得出,这对父子关系并不好,至少对沈傲来说是那样。
沈云谦大概明白儿子的症结所在。沈傲小时候是留守儿童,被奶奶一手带大,和奶奶的关系远胜过父母。忘川公司被查后,沈云谦有些后悔,不该瞒着沈傲,就把母亲的命给“卖”了。可是,还有更好的法子吗?他家就沈傲一个孩子,即便如此,家底也被病魔给掏空了。当时的情况别无选择。作为父亲,他不得不为将来打算。
沈云谦的顾虑,沈傲都想到了。在沈傲的概念里,事无对错,只看利弊——那是利己主义者的精致说辞。那
样的人,活着跟动物没什么分别。看守所的管理,相比监狱要松懈一些。沈傲上午进去的,接下来的午饭和晚
饭,他都没吃饱。在别人看来这很正常,不管是饮食还是心态,都不是那么容易适应。对沈傲来说,影响最大的不是心态,而是他行动不便。他拄着单拐排在队伍后面,轮到他时,剩下的就是些汤汤水水。
食堂有规矩,在安全方面要求严格。嫌犯使用的勺子、筷子都是塑料制品。
饭后餐具要留在桌面,由值日人员统一规整,要是查到有餐具丢失,就查看食堂监控,避免有人偷走塑料餐具,蓄意伤人。
食堂空间很大,现成的桌椅基本坐满了,要是不够坐,还会加桌子。第二天中午,沈傲照例排在队伍最后打饭。吃饭的人三五成群,基本上都是彼此相熟的或同一监仓的坐在一起。沈傲和谁也不熟,他默默地扫视完所有人的脸,打算找个边角坐下来。令他想不到的是,在靠窗的位置居然有一张空桌。
沈傲迟疑了一下,走到空桌前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占一张桌子吃饭,这不是自由是什么?一瞬间,他感觉像是回到了外面的天地。
就在这时,有三个人端着餐盘来到沈傲面前。那三人长相各异,一个像瘦猴,一个高大魁梧,一个矮胖。
“起开!”“瘦猴”放下餐盘,敲了敲沈傲面前的桌子。这三位来得比沈傲还晚,可是他们餐盘中的饭菜,却好过沈傲的汤汤水水。
显然,这是排在前面的人帮忙把饭打了,实际上这不符合规定。沈傲疑惑地看着对方的餐盘,屁股没挪窝,硬声说:“凭什么?”这一问,把“瘦猴”逗笑了:“凭什么?小子新来的吧?哪儿都有规矩!这
张桌,是我们猛哥的专用桌!”“瘦猴”一边说,一边伸出巴掌,拍着沈傲的脸:“机灵点!起开!”“就不!”沈傲脾气上来了。“你他妈给脸不要脸!”“瘦猴”说着,把沈傲的餐盘扔到了地上。食堂里的平静被打破了,人们纷纷侧目望过去。“搞什么!”食堂门口有个管教,姓郑,朝着“瘦猴”的方向吼了一嗓子。“没事!嘿嘿!”“瘦猴”向郑管教敬了个礼,又转回身瞪着沈傲,“饭都没了,还不滚?”沈傲慢吞吞地站起来,叹了口气。“看把这小子愁的!”“瘦猴”等人坐下,有说有笑,谁也没想到沈傲突然
动了手。
“咣当!”沈傲拿起一个餐盘,毫不犹豫地扣到了“瘦猴”的脑袋上。
变故太快,谁也没反应过来。
电光石火间,沈傲又抓起单拐,退后一步,抡圆了,砸向“瘦猴”旁边的“猛哥”。
“猛哥”就是章猛。他进来时间也不长,却已经成了所在监仓的老大。
章猛毫无防备,脑袋硬生生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趴在了餐盘上。紧接着,第二下又来了。看守所里人人手无寸铁,一根单拐,成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章猛头顶飙出血来,身子一软,滑到了地上。
“干起来了!”“过瘾!”“往死里搞!”
食堂里顿时炸了锅,人人骚动,扯着嗓子起哄。郑管教愣了片刻,这才摸起警棍,分开人群冲进打斗现场,一把夺下沈傲的
单拐。
“弄住他!”郑管教指挥身后的同伴,轻松地控制住了沈傲。章猛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疼得直哼哼。郑管教顾不上恢复现场秩序,从人群中挑了两位上前帮忙抬人。就在这时,沈傲突然挣脱了双臂,踉踉跄跄地扑到了章猛身上。他抱着章猛的头,压低音量阴狠狠地说:“有人叫我弄死你!你躲过今天,
躲不过明天!”郑管教被吓了一大跳,从背后拎起沈傲,把他铐到了餐桌的支撑腿上。紧接着,人们上前抬起章猛赶往医务室。
一场突发事件终于结束。章猛头上缝了十五针,有没有脑震荡后遗症,现在还不好说。沈傲被关了禁闭,事件起因正在调查。看守所考虑到章猛是秦向阳送进去的嫌犯,就把事件向栖凤分局做了通报。
沈傲蓄意伤人,刚进看守所没两天,再次伤人?秦向阳异常震惊。得知被打的是章猛,他更纳闷了。曹节被打,他还能理解,可沈傲为什么打章猛呢?是意外冲突,还是有意为之?
秦向阳在看守所禁闭室见到了沈傲,他必须把疑问搞清楚。禁闭室空间逼仄,没有窗户。沈傲低着头,双手反铐在钢质座椅上。秦向阳
叹了口气,帮他打开了手铐,然后取出水递过去。
沈傲活动了一下手腕,接过瓶装水一口气喝干,末了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为什么打人?”秦向阳面对着沈傲坐下,表情严肃。半晌,沈傲开口述说了事情的经过。秦向阳听完略一沉思,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和你起冲突的是‘瘦猴’,你
为什么打章猛?”沈傲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地说:“他是忘川公司老板,你说呢?”秦向阳明白对方的潜台词,忘川公司拿人命设置赌局,害人不浅。“你怎会认识章猛?”秦向阳反问。“你忘了?我和李文璧早就查过忘川公司的注册信息了!”“这么说,你又是一时冲动?”
“是的!这是个巧合!”秦向阳心想:巧合?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望着沈傲倔强的脸,他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沈傲打曹节,该不会是故意为之吧?这小子就是想进看守所,他的目标是章猛!可他为什么那样做?就为出口气?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鲁莽易怒。
他想得很远,但是无法佐证自己的想法。他心里的疑问本就不少,现在沈傲又给他的疑问加码,那让他有些烦躁。他
起身推开禁闭室的门,让光线射进来,整个房间随之光亮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问:“听说你被控制后又挣脱出来,趴到地上和章猛说话?你说了什么?”
秦向阳的身影挡住了光线,给沈傲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沈傲哼道:“什么也没说!我就是想咬他一口,解气!”“咬人?你把他打得半死,还想咬人?”秦向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年
轻人的言行,屡屡令他诧异。“那又怎样?”沈傲抹了一把脸,说,“要是上法庭,我会给自己辩护,章
猛间接害死了我奶奶!”秦向阳没再回应,他叫来看守重新把沈傲铐上。真的如沈傲所言?他一边想一边离开,心中的疑问丝毫没有减轻。看守所医务室,章猛病床。
床上的人,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看守所的护理不那么周到,他的嘴唇有些干裂。
“又见面了!”秦向阳把水果放在床边,拿起一瓶水打开盖子,递给章猛。章猛费了半天劲才靠坐在床头,咧开嘴笑了笑,一仰头把水喝下。“认识打你的年轻人吗?”秦向阳径直问。
章猛摇头。“你觉得那是意外,还是预谋?”秦向阳再问。章猛舔了舔嘴唇,说:“意外!”
“意外?”秦向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货居然认为那是意外!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身子凑到章猛眼前,逼问道:“那小子趴在你耳边,
跟你说了什么?”听到这话,章猛明显一愣神。
他很快恢复了神态,回望着秦向阳的眼睛:“说话?没有吧?他好像想咬我,被及时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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