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冯凯的思路,石大队带着冯凯和顾红星第二次造访了鞋厂。这一次,曹老板就没有那么热情了。这也可以理解,谁家企业愿意公安总是来访呢?
“我真的把知道的全说了啊,长官。”曹老板说道。
“不是长官,就是小兵。”冯凯谦虚且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们就是想来试试,看您还记不记得,她是怎么来你们这里应聘的。当时有人陪着她吗?”
“5年了!”曹老板说,“你看我这年纪,像能记得住5年前事情的样子吗?”
“您这年纪怎么了?”冯凯把二十一世纪的那套油腻操作搬运了过来,说,“咱俩应该差不多吧?您今年30?”
什么年代的人都愿意听这种话,曹老板那僵硬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说:“你别瞎说。但我真的是不记得了。”
“那您的秘书……”
“我也不记得了,太久了。”小姑娘在一边说道。
“有一个事儿我就是想不明白。”冯凯说,“你们厂子距离火车站那么远,金苗从外地过来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出租车,她是怎么找到你们厂子的呢?”
“哦,那这个我可以给你答疑解惑。”曹老板说,“来我们广州打工的人多嘛,我们距离火车站远的厂子也希望能有个便捷的招工途径,所以我们这附近的几个厂子啊,就会雇一个人,到火车站举牌子。”
“举牌子?”冯凯燃起了希望。
“是啊,就是找一个面包车司机,去火车站举一个‘招工’的牌子。”曹老板说,“这样,每趟火车来了之后,就会有人去问他在招什么工作。他则根据打工人的特点、诉求来决定把他们送去哪个厂子。不过送去哪个厂子都有佣金的啦。”
“哦,原来是这样操作的。”冯凯说,“比如体格壮的,可能就送去建筑队了,而女孩子,就送来你们鞋厂?”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啦。”
“那你说,当年举牌子的人,会不会对金苗有印象呢?”冯凯说,“毕竟是个美女啊。”
“5年啦……”
“知道,知道。”冯凯打断了曹老板的抱怨,说,“我们也就是试试。”
按照曹老板的回忆,当年她们厂子是和一个叫赵仨的人达成合约的。这个赵仨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司机,他只是有一辆小破面包车而已。赵仨的职业实际是“黄牛”,就是在春运期间,倒卖火车票的。他每年的主要收入,就集中在春运那几个月,运气好的,就可以赚到全年的吃喝用度。而非春运期间,火车票比较好买,他就没了收入来源,于是和这些较为偏远的工厂达成一个中介协议,帮他们从火车站招工,从中获取一定的佣金。
好在5年过去了,这个赵仨依旧在干着他的老本行,石大队他们通过车站派出所,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赵仨是被派出所民警喊到车站派出所来问话的。刚进派出所所长办公室,看到这么几位警察的时候,赵仨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惊慌,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赵仨对吧,今天找你来,就是了解个情况。”冯凯说道。
“好的,好的,我积极配合。”赵仨点头哈腰地说道。
“这个姑娘认识吗?”顾红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寸照片,递给了赵仨。
赵仨看了一眼,就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认识。”
“别急着回答。”冯凯说,“给你一点提示,5年前,就是1980年,你拉了她去曹老板的鞋厂打工。”
“5年前啊!”赵仨说,“我这几年给她的厂子拉了不下20个人!这我哪记得?”
“所以让你仔细回忆一下啊。”冯凯说,“再给你一点提示,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长得也不错。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对两个美女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5年前……”赵仨沉吟着、回忆着,突然,他的眼神里又闪过了一丝惊慌,然后他便把照片还给顾红星说,“我真不记得了。”
顾红星接过照片,把照片揣进兜里,满脸的失望。
但赵仨的两次惊慌,都没有逃过冯凯的眼睛。
“又没有美颜,照片那么好认。而且你拉去鞋厂的人也不多,我还真不信你不记得。”冯凯说。
“美颜?”赵仨问道。
“你别管那么多。”冯凯说,“非要我点明你把那个姑娘送哪儿去了吗?我现在问的是这个去鞋厂的姑娘,和你无关。但我要是查起另一个姑娘,怕是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赵仨露出了明显的惊慌表情,内心很是挣扎。
石大队和顾红星倒是没反应过来,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样?”冯凯指了指石大队腰间的手铐,说,“你还想不起来吗?”
赵仨又挣扎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报告政府,我真的,知道的不多啊。”
“知道多少说多少。”
“就是那一次,我在火车站拉人,结果这两个姑娘就来了,问我哪里招工。”赵仨说,“当时和我有约的厂子有七八个,我就一个个说给她们听,后来你照片上这个姑娘就选择了鞋厂。”
“怕是你还给她们推荐了更赚钱的‘厂子’吧?”冯凯冷笑着说。
“没有,没有,领导,你看我这就是一跑腿的,对各家厂子一视同仁,我赚点钱也不容易。”赵仨明显想岔开话题。
“那你好好想想,她们俩坐在车上的时候,有没有聊过什么?或者和你聊过什么?”冯凯追问道。
“好多年了,我真的记不清了。”赵仨说,“有一点印象就是,两个人一直在感叹城市很大,楼很高什么的。”
“她们没聊她们家乡的事情?”
赵仨翻着眼睛想了好久,摇了摇头,然后又说:“家乡的事儿?没有吧。这么久了,而且我也没偷听她们讲话啊!”
冯凯指了指石大队腰间的手铐,赵仨吓得一哆嗦,连忙说:“哦,就在我们开过爱群大厦的时候,照片上的姑娘说,‘这栋楼好高,有十好几层吧?看起来像是一本书’。来这里打工的人很少会看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这栋楼,感觉还挺有文化的,于是就留心听了一下。另一个姑娘就说,和我们老家的什么塔还是什么灯差不多高了。”
“什么塔?什么灯?”冯凯连忙问道。
赵仨又想了好一会儿,说:“这我真记不住啊!”
“会不会是龙东灯塔?”顾红星灵光一现,问。
“对对,好像是这个名字。”赵仨说,“她们俩好像还叽叽喳喳说了好久这个塔。”
“那个姑娘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征?”
“没这个漂亮,但也不错。这,这要怎么形容呢?”赵仨说,“大眼睛,长头发,小嘴,个子和照片上这姑娘差不多,嗯,胖瘦也差不多。”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
“真没了,领导,真没了,她没什么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特征。”赵仨估计是用脑过度,作着揖央求着。
“那你回去吧。”冯凯有些失落。
赵仨溜走之后,石大队说:“模拟画像有没有帮助?”
冯凯揉着太阳穴,说:“毕竟5年了,记忆肯定模糊。记一些关键片段是有可能的,但记人具体的长相就很难了。毕竟只有一面之缘,画得不好可能还会产生误导。”
“你是咋知道这个赵仨可能是个龟公的?”石大队问。
“那不明显的吗?”冯凯说,“两个姑娘如果谁有当地的亲戚朋友,都不会去找赵仨。既然是人生地不熟地来这里,一个去了鞋厂,一个上了赵仨的车却没去鞋厂,那她不和金苗一起,还能去哪里?这说明啊,金苗一开始是真准备打工的,而那个女的不是。主要是这个赵仨表情有变化,提到这俩姑娘,他害怕,说明他肯定没干好事。”
“有害怕?”顾红星问。
“这需要情商,才能看出来。”冯凯?了顾红星一句。
“情商?”顾红星没听懂,也不再计较,接着说,“龙东灯塔是我们龙番市下辖龙东县的一个标志性建筑物。现在可以大致推断,这个人是龙东人。龙东没有火车站,要来广州必须去龙番市坐火车,所以她们俩很有可能是在火车上或者火车站认识的。这是个好进展。只可惜,龙东县人口也很多,找一个出去打工不和家里联系的人,大海捞针啊。”
“还是得知道一些具体的个体特征,才有希望找到。”冯凯说,“但也有好处,至少知道个体特征之后,我们只需要去龙东县找就行,不用全国开花了。”
“石大队,治安支队来电话,让你过去一下。”派出所一名民警在屋外喊道。
“治安支队?”顾红星来了精神,“这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在顾红星的催促下,石大队驱车带着他俩来到了治安支队。
之前治安支队已经吩咐各个大队、派出所,针对金苗的照片进行摸底排查,看能不能找出线索。很显然,已经有线索浮出了水面。
“你看,今年年初那案子发了之后,想通过指纹来找信息,是一点也找不到。”支队长笑嘻嘻地说,“有了照片就不一样了,一天时间,就有线索了。”
“快说吧,别卖关子了。”石大队问。
“一个线人提供的情报。”支队长说,“这个线人说,他以前和一个港商在一起吃饭,那个港商就是带着这个女的,说是他‘马子’。啊,就是带有侮辱性的女朋友的意思。而且这个港商特别喜欢显摆,当着饭局上所有人的面,说给这个女朋友送过一个金镯子。”
“金镯子!”顾红星几乎跳了起来,说,“金苗死的时候就是戴着金镯子!”
“活着的时候也戴。”冯凯说。
顾红星白了冯凯一眼。
“那看来,这个线人提供的是有效信息。”支队长不动声色,说,“他说,这个女的,叫‘万万’。”
“花名。”石大队解释道。
“万万?和金万丰有关系吗?”冯凯说,“难不成,这两个人是互相暗恋了这么多年?今年的重逢邂逅,也是金苗自己刻意安排的?”
“也不一定吧?”支队长说,“我也问了这个线人,为什么她叫万万,他说这个人和另一个姑娘走得很近,那个姑娘的花名叫‘千千’。千千万万,我们这边喜欢图个好彩头嘛,所以可能是这个原因。”
“不管什么原因,这个小A,也就是千千的身份,是不是就比较好查了?”冯凯兴奋地说道。
“摸了一圈,没有摸上来。”支队长说,“认识的人不多。你们懂的,干这一行的女的,就算是有人认识,也不会老老实实地说自己认识啊。”
“那就用计谋。”冯凯说,“比如说认识的话,可以给予立功表现。”
“接触这行当的人,都是些‘老油条’了。”支队长说,“哪那么容易上当?”
“嗯……知道花名似乎也没什么用。”顾红星低声说道。
“别急,现在针对这个千千,我们对前科人员进行新一轮的调查。”支队长说,“等明天,估计能给你们一个回复了。”
这一夜,睡在一个标准间里的冯凯和顾红星互相都没有怎么说话。顾红星在思考如何从今天白天获取的这些信息里找出一个线头,最终拽出凶手。而冯凯则一直念念叨叨:“佛祖保佑,上帝保佑,菩萨保佑……”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支队长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
通过一夜的调查,广州警方确实找出了几个曾经嫖宿过千千的人,和几个认识千千的卖淫女。但是没有找到自称嫖宿过万万的人,也找不到认识万万的卖淫女。这些人都说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千千了,她应该是“从良”了。
根据这几个人的口述,治安支队找到了刑警支队,邀请了模拟画像的专家,用铅笔手绘了一张千千的相貌图。
模拟画像是近两年才开始慢慢时兴起来的刑事技术,广州市局也算是率先开展了。模拟画像就是画像师通过人的口供、描述,在自己脑海里先形成一个人物的肖像,再用素描的方式呈现在纸上。模拟画像技术开展之后,在很多案件上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是在没有监控的年代里,模拟画像能给人更加具象的印象。但模拟画像也有它的局限性:因为画像的基础是当事人的口头描述,那么当事人对被画像人的认知程度、当事人的记忆力和描述力,直接影响了画像的可靠性。
而支队长拿来的这张模拟画像,可靠性就比较强了,因为它来自多名人员的口述,尤其有几个人还和千千有过数面之缘。这些人都认为画得比较像,那就是真的像了。
“把这个张贴到龙东县的大街小巷,我就不相信找不出这个人来。”冯凯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画像,心里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能够破案了。
“找出身份来,还涉及找人。”顾红星则没有那么乐观,“中国这么大,她能跑到广州,就能跑到更远,或者更偏僻的城市,要找到她还是很难的。”
冯凯一想也是,现在这个年代,还没有监控,还没有全国联网追捕逃犯的条件。不像陶亮那个年代,只要知道了身份,逃到天涯海角,也能给抓回来。
“等你们搞清楚了身份,可以申请通缉令啊。”石大队提醒道。
“啊?公安部A级、B级通缉令?”冯凯惊讶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冯凯惊讶,是因为他明明记得这样的通缉令是2000年才开始有的。
“什么级,我不知道啊。”石大队说,“但毕竟是跨省作案,知道身份就能像‘二王(1)’那样,对她进行悬赏通缉了呀。”
“这是一个好办法。”顾红星说,“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她是逃不掉的。”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回去了?”冯凯摩拳擦掌。
“别急,还有一个信息,虽然不一定有用。”石大队说。
“什么信息?”冯凯问,“只要是信息,就一定派得上用场。破案,不就是不断地用信息缩小范围,最后指向凶手嘛。”
“支队长说,他们找到了以前处理过的一个嫖客。”石大队说,“这个嫖客,对千千印象很深刻,据他说,千千的胸口,有一个文身。”
“胸口?”冯凯说,“那能看到的人不多吧?恐怕不一定能成为排查条件。”
“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石大队说,“但这个嫖客说,她的那个文身很有特点,问她是什么,她不说。”
“怎么个有特点法呢?”
“他说,看起来,像一个洋葱,又像一头大蒜。”
“洋葱?大蒜?”顾红星拍了拍脑袋,说,“啊,应该是一个水仙花苗吧!”
“你咋知道?”冯凯吃惊地看向顾红星。
“你忘了吗?四年前我们在龙东县侦办的一起案件,涉及一个非法迷信组织,他们的成员就喜欢在身上文水仙花苗啊。”顾红星的双眼里闪着欣喜的光芒。
“啊?是吗?哦,好像是的。”冯凯装模作样地回忆着。
“这个搞封建迷信的组织首脑,被判了12年,现在恐怕还在龙东监狱里吧?”顾红星说。
“你是说,拿着画像,让组织首脑去辨认?”冯凯说。
“是啊!”顾红星已经归心似箭了,说,“这个组织据说是七十年代初成立的,1981年被捣毁,而千千1980年就来了广州。据说这个组织进去了就不容易出来,那么她应该是偷跑出来的,这样的话,他们的首脑有可能还记得她吧!”
“好嘛,你看我说得对不?”冯凯得意扬扬地对石大队说,“只要是信息,就一定对破案有用!你看你这信息,基本上直接指向凶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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