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当年破获系列盗窃案一样,这一次,当冯凯开着警车,把杨巧剑完好地交还给杨谦宁的时候,附近的居民都自发来到了楼下,用掌声给予民警们最真诚的感谢。如果不是看到整个收音机厂宿舍院内都站满了群众,冯凯还不知道这一起案件的影响居然这么大。
任何一个案件的破获,都不仅仅是对犯罪行为的打击,更是对怀恶之人的震慑和对群众的抚慰。
杨谦宁和高萍更是千恩万谢。高萍临时反悔,不愿意交钱,之后也是后悔万分,原以为孩子会有生命危险,至少也得受到伤害,没想到警方把孩子“完璧归赵”,这让他们庆幸不已。杨谦宁则向警方表示,会如实交代自己参与销赃的违法行为,而且会给警方提供更多关于销赃的线索。
当然,这些事情顾红星直接交给了治安支队去办,因为他和冯凯此时都已经没心思顾及这些收尾的工作了。
把孩子送回家后,顾红星和冯凯直接回到了局里。
冯凯拿出车匪路霸案件的统计表格,一行行地看着。
“金苗怎么会和车匪路霸搞到一起去?”顾红星说。
“我看多半是被胁迫的。”冯凯说,“她在广州,见过大世面,车匪路霸利用的就是她的这个特长。”
“总不会是在蔡村案之前,金苗就已经和车匪路霸勾结到一起了吧?”顾红星说,“是车匪路霸帮金苗杀死了林倩倩?也不会啊,现场没有发现其余人的指纹了。”
“4月6日,这个时间点,发生了很多事啊。”冯凯手指着表格上的时间,意味深长地说,“4月6日晚11点多,金苗家里起火。但这起案件,时间点也很有意思啊。”
顺着冯凯的指尖看去,表格上简短地记录了一起案件:4月7日凌晨3点左右,在金夏镇的乡村公路上,一名叫赵光强的货车司机停在路边短暂休息,结果被一伙人拉开车门,实施抢劫。但这些人要的是赵光强身上的现金,对货车里拉的货物毫无兴趣。这一伙人蒙面,为首的是一个扎小辫的男人。赵光强身上的15元现金被抢劫后,他立即开车逃离了。
“金夏镇,那就是蔡村附近的镇子啊。”顾红星似乎明白了冯凯的意思。
“对,这个案子因为受到蔡村命案的影响,没有人去及时办理。实际上,这个案子,是一个转折点。”冯凯说,“在此之前,4月3日,你催着我办的韦星报的偷煤案,还记得吧?”
顾红星点了点头。
“4月7日以前,这伙人一直是偷煤的。在韦星报案之前,肯定也偷,只是没被发现。”冯凯说,“直到韦星发现后,这伙人认识到,偷也会被发现,不如直接抢。抢到的是钱,比偷煤要高效得多。”
“可他们只抢了15块钱,不多。”顾红星说。
“重点不是多少钱,而是这伙人并没有抢赵光强的货。”冯凯说,“但抢钱只有这一次,之后的案件你再看看,全都是抢货,而且是抢走私货车的货!”
“你是说,发生如此特殊的转变,因为背后有人指点?”
“对,我怀疑背后的人就是金苗!”冯凯说,“4月6日晚11点金苗潜逃,当时我们说了,她没有交通工具,甚至可能身上都没带钱,只能靠走路。走路肯定走不远,而且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独自行走,很有可能成为被侵害的目标。到凌晨3点,她说不定就被车匪路霸在金夏镇发现并挟持了。为了保命,她只能帮他们出谋划策。”
“有了她的出谋划策,车匪路霸的作案手段一直在升级,是吧?”顾红星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先是专门抢劫走私货物。等到报纸上报道了海关大力打击走私之后,她知道很难再对走私货物下手,于是开始明目张胆地对正常货车进行抢劫。”冯凯说,“可能是对金钱的渴求日益增大,他们不仅抢货,而且抢钱。为了不被警方诱捕,他们甚至还专门去城里偷了自行车,突破自己原来的活动范围,到更远的地方去抢劫。这样的智商,这样的反侦查能力,绝对不是那些偷煤的农民突然拥有的。目前唯一还解释不了的,是他们为什么要烧车。”
“那恐怕只有抓住了他们,才能知道了,毕竟连司机都摸不着头脑。现在,他们有了交通工具,活动范围迅速扩大,我们就很难总结他们的活动规律了。”
“他们要的,就是没有活动规律。”冯凯说,“现在在我们的警告下,货运公司都开始注意了,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防止被抢劫。但这种警惕只是暂时的,时间长了,他们仍会麻痹。”
“所以,我们得抓紧把这伙人打掉。”顾红星狠狠地点了点头,说,“你现在的策略是?”
“通过对销赃店铺的蹲守、盯梢,守住骑着自行车来销赃的人。”冯凯说,“我们详细登记了被抢货物的品牌和数量,包括外包装的样式我们都调查清楚了,所以很容易揪着这伙人的尾巴。”
“跟踪,然后捣毁。”顾红星说,“那好,我们马上就落实此事。”
接下来的三天,冯凯和顾红星在销赃的烟酒店对面找了一家茶馆,天天坐在靠窗户的桌子前面喝茶。名义上两个人是在谈生意,实则通过近距离观察烟酒店,想找到销赃人员的踪迹。
可是,别说来销赃的人了,这三天连顾客都没有几个。冯凯和顾红星在这三天中最大的收获,就是通过派出所查清楚了这个烟酒店老板的底细:占龙,40岁,未婚,独自经营这家烟酒店。店铺是他花钱租来的,而自己则住在距离店铺1公里的一个小院落里。那个用来储存赃物的小仓库,是他亲舅舅以前的住房,现在是无偿给他使用。
当然,这些消息对冯凯来说毫无用处,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销赃的人会来交易。
这个郊区的商业中心,每天都有无数辆载物的自行车经过,冯凯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敢懈怠,可依旧毫无所获。
到了第四天的早上,冯凯和顾红星又准时来到茶馆,可是等了一个多小时,这家烟酒店居然一直没有开门。
“你说,这是什么情况?”冯凯有些着急了,“会不会是我偷走了仓库的字条,被他发现了?会不会是他现在知道在风头上,所以通知了销赃的人?”
顾红星也觉得有些不对,按照冯凯之前窥探得来的消息,这家烟酒店的生意还不错。可在他们进行蹲守的时候,居然三天没有一单生意,现在第四天甚至直接关门大吉了。顾红星想了想,说:“事不宜迟,既然我们知道了占龙的住址,不如直接上门探一探虚实。”
这个提议正合冯凯的意,两人连忙骑上自行车赶往1公里之外占龙的住处。
这片区域位于郊区,主要是一些四合院,占龙的住处是一处独门独院的小院落,院门虚掩着。
“看来没跑。”冯凯稍微放心了一些,轻轻地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是一座小平房,看起来只有两间。有大门的那间,可能是客厅;旁边那间只有一扇窗户,估计就是一间小卧室了。
冯凯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旁边,朝里面看去。窗帘是拉开的,卧室内的情况一览无余。占龙此时正睡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
“还在睡觉。”冯凯小声说道,“不然我们直接冲进去,抓起来讯问吧。”
冯凯知道,既然用一张字条就能取得占龙的信任,说明金苗和占龙很可能是比较熟悉的。既然这样,这帮车匪路霸究竟是哪个村庄里的人,占龙应该会知道。
顾红星思考了一下,同意了冯凯的意见。
冯凯走到门口,猛地一脚踹向大门。大门是暗锁,此时被踹得木屑横飞。冯凯踹开大门后,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客厅旁边的卧室里,饿虎扑食一样压在了占龙的身上。
冯凯一压上去,就感觉不对劲了。正常情况下,占龙应该会剧烈挣扎,可冯凯压上去的时候,感觉身下是一个硬邦邦的躯体,占龙甚至没有做任何挣扎的动作。
冯凯一惊,连忙用手指探了一下占龙的鼻息。哪里还有活人的气息?
“糟糕!他死了!”冯凯惊叫起来,连忙跳下了床。
此时顾红星也进了屋,他凝重地看了看床上的占龙,说:“他脖子上有勒痕,是被人杀了!”
“怎么会这样!”冯凯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唉,我们不该又使‘欲擒故纵’的招数。”顾红星很后悔地说道,“要是我们直接把他抓起来审讯,他也不至于丢掉性命。”
“你是说,他是被车匪路霸那伙人干掉的?”冯凯问。
“不然呢?”
“不一定吧?”冯凯说,“这人干销赃的买卖,等于是混黑道的,会不会是竞争对手干的?”
“不管是谁干的,都糟糕透顶了。”顾红星说,“一来,车匪路霸的案子我们丢失了唯一的线索;二来,又多了一起命案要破啊。”
“我去找个电话,喊卢俊亮他们过来。”冯凯很是郁闷,说,“你在这里负责保护现场。”
冯凯走后,顾红星走到客厅和卧室之间的地方,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现场。因为今天是出来蹲守,所以他没有戴手套等防护物品,此时不能在现场过多走动,防止破坏现场。蹲在这个位置,可以观察这个平房里的物品摆设情况。
屋子里显得很平静,没有发现什么打斗的痕迹。客厅的摆设很简单,东边靠墙有一组木头打的沙发,虽然做工很粗糙,但看起来很有分量。沙发靠着墙壁,上面堆放着一些衣物。西边是一张方形的餐桌,上面还有一碗咸菜和半碗米饭,看起来是剩饭。
客厅西侧的卧室面积很小,里面只能放下一张一米五宽的床和一个大衣柜,这样就已经把整个卧室撑满了,只剩下可以走进去的通道。床上的凉席和毛巾毯也都很整齐,没有打斗、翻乱的痕迹,死者的一双鞋放在床边地面上,摆放得也很整齐。
这个现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杀人现场,如果不是死者脖子上那道深深的勒痕,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心脏病突发的自然死亡现场(占龙死亡现场示意图见第278页)。
现场房屋很小,在冯凯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顾红星已经把大致情况尽收眼底了。这样的现场,能不能找到线索,他心里是没有底的。
冯凯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小院,一见顾红星就说:“刚才我想了想,确实最大的可能性是车匪路霸来灭口。也许我偷走了字条,被占龙发现,占龙通知了车匪路霸,结果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你看,占龙穿着裤衩,光着上身,这是在睡觉时候的衣着。如果他真的是晚上睡觉时候被杀的,而门锁都没有坏,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呢?”顾红星问。
“敲门入室,熟人作案。”
“对!”顾红星说,“再加上现场这么平静,连打斗痕迹都没有,更证明了这一可能性。”
“可这帮车匪路霸的手上之前是没有人命的。”冯凯说。
“这可不好说,毕竟占龙很有可能直接把他们供出来,他们不想被抓,只能铤而走险。”顾红星说,“当然,到底是不是这帮车匪路霸所为,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支撑。”
说话间,卢俊亮和几名郊区分局刑警队的队员已经坐着吉普车赶到了现场。
“你把工具给我,我和几名技术同志对现场的重点位置刷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新鲜指纹。”顾红星接过卢俊亮的勘查包,说,“你就在院子里对尸表进行检验,尽可能地寻找一些线索。冯凯,你配合卢俊亮。”
分工完毕,冯凯和卢俊亮一起,用毛毯裹着尸体,把尸体抬到了院落中心。院子中心垫了一张凉席,尸表检验工作就在这里进行。
占龙的尸体已经尸僵强硬,尸斑也已经形成,卢俊亮把尸体温度计插进尸体的肛门,量出来的尸体温度是30摄氏度。卢俊亮按照课本上的教程,死者死后前10个小时每个小时温度下降1摄氏度,如果是夏天,就要乘以1.4,得出的结论是死后10小时。而此时是上午11点,这说明死者应该是今天凌晨,也就是9月12日凌晨1点死亡的。
这个时间点,确实应该是睡觉的时间。
尸体其他位置没有损伤,唯一的损伤就在颈部。他的颈部有一条索沟,宽1厘米,这说明勒死他的绳子很粗。绳子只绕了颈部大半圈,也就是在颈部的前面和两个侧面有深深的索沟,而在双侧的耳后提空了。
卢俊亮说,严格意义上说,这是缢死。所谓的勒,是指绳子完全绕颈,用均匀的力量勒住脖子导致窒息,此时索沟是均匀的。而缢则是有“提空”的现象,缢的作用力是死者自己的体重。可占龙脖子上虽然是缢沟的形态,但他并不是缢死的,而是处于一个较低的位置,被人用“套白狼”的方式,用绳子压迫脖子而窒息死亡的。
确证这一点的损伤是索沟周围有很多指甲痕,而占龙的双手指甲里都有皮屑。
从小看《名侦探柯南》的冯凯知道,在日本,这种损伤被称为“吉川线”,是死者被勒住脖子后,下意识地用手指抓绳子,在绳子周围的皮肤上留下的抓痕。这种损伤,一般是可以证实死者是被别人勒死的依据。
占龙颈部的索沟不是规则的条形,在他颈部右侧,出现了大约长度为4厘米的索沟突然增粗的痕迹,而且这一段增粗的痕迹,似乎是4~5条宽约1厘米的长方形组成的。
冯凯正要研究研究这一段绳索突然增粗的区域究竟是怎么回事,卢俊亮突然喊道:“你看,死者的项根部有伤。”
所谓“项根部”,是指颈部后侧,和两侧肩膀连接的部分皮肤。在这个位置,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有黑紫色的印记。冯凯知道,这用法医的话来说,叫作“挫伤”,又或是“皮下出血”。
此时顾红星已经走到了冯凯和卢俊亮的身边。他在家具和门边刷出来的几枚指纹,都是死者的指纹。他知道,在一个正常居家的房子里,想找到非主人的指纹,除非能进行冯凯所说的“现场重建”,否则就是大海捞针。所以他把刷指纹的任务交给了几名技术员,而自己则来看看尸体上有什么线索。
“师父你看,这弧形的损伤,是不是能说明什么?”卢俊亮问。
顾红星走到了蹲在地上的冯凯的背后,用膝盖顶住冯凯的两肩之间,又用双手托住冯凯的下巴,往后一拉,说:“你看,死者的颈部索沟可以判断,就是这样勒死人的。我的膝盖是衬垫物,我的手是绳子。”
“那是缢死,不是勒死。”卢俊亮吹毛求疵。
“把你法医的术语都收起来,我们能听懂就行。”顾红星接着说,“如果死者的项根部衬垫着一个弧形的物体,因为绳索持续在颈部作用,是不是就会沿着物体的形状,形成衬垫状损伤?”
“可是现场没这样的物体啊。”冯凯挣脱了顾红星的手,站起身来,走进屋里。
屋子里的小床是两面靠墙,一面靠大衣橱的,即便床头是弧形的,但床头的外侧不可能站人。床边是直线形的,如果占龙是头伸在床边之外,别人用绳子套颈往下拉的话,形成的也是直形的衬垫伤,而不是弧形的。
那么现场就只可能是在客厅了。客厅的沙发靠背确实是弧形的,而且高度和人的后背高度也差不多,可沙发也是靠墙的,沙发后面不能站人的话,就没法形成这样的勒痕。
“我知道了!”顾红星蹲在客厅的地面上,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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