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鹤铭进了宫,坤宁宫的内监却请他在偏殿等候,殿内摆置的一切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墙角的宫灯,屏风,包括他幼年调皮在墙角底下用石块刻出来的潦草字迹,如今都还存在。
当初裴母与皇后关系亲密,每隔几日带着他入宫,他那时节年纪小,喜欢捡一些漂亮的石头藏在怀里,没人时,取出来写写画画。
昭仁皇后为此请了大昭颇有名望的画师辅导他课业,后来母亲病逝,他便极少碰画笔。
如今再看,只觉讽刺。
裴鹤铭起身走到殿门,负手立在门外,远远看到二皇子拎着食盒过来。
裴鹤铭目光落在食盒上,凝眸一顿。
“前几日就听母后说了给你做了夏衫,还从内务府取了不少补品,说是你办案辛苦,要给你补一补,看你这样子,是需要进补的?”二皇子笑笑。
裴鹤铭拱手:“臣不需要,二殿下若需要可多用一些。”
俩人自在国子监上学,见面便要掐架,小时候年纪不大,打起来常有之,为此没少挨何院长的教棍,二皇子觉他严肃刻板,他觉二皇子嘴太毒,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宫好歹是有过女人的,可你呢……”二皇子将食盒在他面前晃了下:“知晓这是谁送的麽?”
裴鹤铭低声说:“幼稚。”
二皇子笑的讳莫如深:“你可是心里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这样的词也说的出口。”
说话间,昭仁皇后被几名宫女簇拥着往这边来,远远看到裴鹤铭和二皇子,面上便露出了笑意,她身边跟着徐荥,徐家女手中拎着锦盒,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进了偏殿,皇后慈爱的让人送茶和吃食,做的都是裴鹤铭喜爱的,二皇子不由有些吃味。
“母后,旁人不知,还以为子容是您的孩子呢?”
昭仁皇后便笑:“他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已如亲子了。”中宫之主说这样的话摆明了将裴鹤铭的身份抬的高高的,竟然可以和皇子媲美了。
裴鹤铭却拱手:“娘娘抬爱,子容不敢承此。”
似乎这样的话昭仁皇后已经听过很多遍,她笑着唤女官将早做好的夏衫取出来。
人人都疑惑,怎么这样天姿逼人的裴鹤铭就偏偏没有心仪的女子,但他们又同时庆幸着,如此,在心底里肖想他,还能多几分期盼。
裴鹤铭身形颀长,皇后站在他面前也须得仰着面孔,此刻她亲自从宫人捧着的托盘上取了云锦夏衫,抖了抖,要给他穿上,边上的宫女看的瞠目结舌,便是亲生的太子和二皇子都未必有这等待遇。
裴鹤铭却躬身跪下,以君臣之礼道:“娘娘,臣自己穿便好。”
这是何等殊荣,他还拒绝!
旁人不知,二皇子心知肚明,皇后亦是脸色一变,只片刻后,仍是慈爱的笑着将衣袍递给宫女。
自母亲去后,他日常起居从未假手他人,小小年纪穿衣用饭做得极好,他固执的跟头小牛一般,卧房都不让人靠近,更不要说这种穿衣之事。
徐荥站在边上难得近距离的看着他,手心沁出许多汗珠,她贪婪的看着他,甚至想上前帮忙。
但裴鹤铭已从宫女手中接过长衫,转到屏风后,很快便换了出来。
内务府的尚衣局绣娘是从江南调来的,手艺自不必说,针脚细密,以银丝绣上去的白鹤,首于肩胛处往下,一直探入腰间玉带里,殿内看着白鹤暗纹若隐若现,无论是烟青色、月白色还是竹青色皆衬得他玉面俊美难绘。
二皇子赞道:“莫怪外头的公侯小姐们见着他就想要结识。”也不知这人想什么,竟同皇后低语:“母后不是瞧着保国公家的孙女与他相配么,儿子可知晓,还有一人,生就的貌美,倒是更适合子容。”
裴鹤铭抬眼,向来清正的青年竟然瞪了二皇子。
昭仁皇后一听,颇感兴趣:“哪家的姑娘?”
无视某人刀锋般的目光,二皇子笑道:“便是昭勇将军宋炎的小女儿。”
甚至最后越说越兴起,罗列出了此女的各种长处。
上京里多少高门显贵家的女儿都入不了裴子容的眼,好不容易出现个宋家女儿,皇后自然很想见一见。
“子容,改日你把那姑娘带到宫里来,给本宫瞧瞧。”
裴鹤铭心里升腾出难以言喻的感觉,这感觉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他竟未第一时间拒绝,像是在犹豫,这极为罕见的表情,更是坐实了二皇子的猜测。
只是当局者迷,裴子容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臣并无娶妻的打算。”
“不急,本宫也不是催着你现下就娶妻,感情也总是要培养的,”昭仁皇后笑道,随后上下看着他,伸手帮他捋平了衣角:“这些夏衫,可还喜欢,本宫记得你自小就喜爱白鹤。连那墙上都刻了不少。”
这是赏赐,裴鹤铭焉能说不喜,一年四季的衣衫,皇后必定亲自挑选布料,让衣局的人做出来,数年都没变过。
只是这当中,蕴含了多少歉意愧疚,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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