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只要自己在外头乱说，这辈子就无缘再见儿子孙子，便愈发卖力为程素做事。
老管事心有戚戚，不敢说话，四周阴恻恻的风吹过来。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和躲在暗处的“鬼魅”对峙的勇气。
“我若说了，你能保得我的孩子们安然无恙的离开扬州？可否保得我们一家活下来吗？”老管事说完，双手撑地，站起身来，他年岁大了，身形佝偻。
可此刻，他却想着，这么些年，他的确是在助纣为虐。
“你又能保证，在我说出所有时，不会过河拆桥？”老管事又问。
屋内分外安静，窗棂被吹开，烈日灼灼似火，从窗缝中漏进来，恰好映照在角落。
一道颀长身影缓缓迈出，阳光扫过他衣袍，暗纹上的金线泛着浅淡的光泽。
裴鹤铭走到老管事跟前，看着他道：“你尽管说，你的亲人，我自会保全。”
“你是谁？”
“他是谁你无需知晓，你且看看本官是谁。”
另一人，自裴鹤铭身后而出。
正是徐长安。
老管事见到他，双膝一软，当即跪下去。
窗扇陡的大开，那悬在横梁上的并非什么“尸首”，而是一条条破布。
概因老管事心里有鬼，才心中生出鬼。
几促光亮起来，有人擎灯，窗户重新被关上。
但屋内却因这几盏灯而清晰起来。
老管事看清了徐长安，以及徐大人身边带着帷帽的男子。
方才钳住他的人也站在屋内。
梁江准备了纸笔，墨汁研好，铺开纸张，将笔递到老管事眼前，肃声道：“写吧。”
既有徐长安做保，老管事提笔，沉下心来想着这些年发生的事，大大小小的全部罗列在了纸上，最后咬破指头签字画押。
“徐大人只要能保住我儿子一家，就算要我这条命，我老李头也双手奉上。”
徐长安接过纸张，看了几眼，皱眉递给了边上的男子。
“本官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在合适的时机作为证人，在陛下面前作证。”
老管事一听，讷讷问：“陛下？”
裴鹤铭表情凝重，罪证上，扣押商船，盘剥农税，尤其是税粮，更是纵容手下人淋尖踢斛。
大昭朝官员每年俸禄千石，每月折算下来不足百石。
朝廷纳粮以斛为器，每年征收粮食时，便将粟米倒入斛中，但不知何时起，一些官员为了多收粮，故意着手下将米尖踢下来。
踢的愈多，那些散落下来的粮食便不准百姓收起，成为官员额外的收入，不过陛下即位后，出了律法整饬。
程素私下如此，置国法不顾，实属明知故犯。
非但如此，若是药材，便将其中一些价值不菲的类目扣下，倒卖出去，或者赠送给达官显贵，更有一条，豢养禁脔。
他想起崔子越，还有别院的两个孩子。
帷帽之下，青年白皙俊美的面上笼着寒意，冷冷的盯着老李头。
“豢养禁脔，是从何处而来的？”裴鹤铭问。
老管事垂首，羞愧的低声道：“老爷在扬州着人开了学堂，若有相貌清秀的男童，便以去国子监的名头把人诓骗过来。”
至于送到哪里，老管事则称他也不知。
这种事，只有老爷和徐侯知晓。
而据他交代，衙署的确有两套账册，真正的账本在齐宁远府上。
……
扬州这处，即便到了仲夏，暑热也比上京凉快许多，尤其到了掌灯时，更是凉风习习。
灶间炊烟腾腾，锅里滚水沸开，撒了些莲子和莲藕糯米，熬至粘稠。
另一个锅里则烙了些春饼，蒸好的肉丝佐以调料拌好装在盘子中备用。
其实她做这些并不熟练，只是遵循记忆中大哥的手法，酱料是在白日回来时在集市上买的，莲子和莲藕则是在之前酒楼的池塘摘下的。
店家为人热忱，送了不少新鲜的莲蓬。
张盛又填了把柴火，灶膛里的火苗旺了几分，宋清将他撵出去洗手，复将做好的饭菜放在托盘中递给宋家几个侍卫。
院内有口水井，宋清提桶打水，还未将绳子放下，听到身后一声笑。
裴骃手里捏着个莲蓬，正一段段扒开，将剥干净的莲子往口中一丢，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绳子，利落的放进了井中。
少顷，提了桶水上来。
她道：“多谢。”
“客气，你不也帮过我们许多，再说，依着我们现在的关系，也用不着说谢。”
什么关系，不打不相识还是每次见面都挺倒霉的关系？
“我都猜到你为何这个时候非要回潮州了。”裴骃见她撩水净手，冷不丁冒出句话。
宋清不言语，转身便去擦手，不想他还跟过来如和尚念经。
“定是你父母见你快要及笄，想着将你嫁出去，你不愿白白嫁给旁人这才逃回老家。”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话毕，问：“ 是也不是？”
宋清蹙眉，避开这个话题，反而问他：“裴大人那边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线索？”
原本还没个正形的裴骃听后，神情不由凝重，低声道：“今日出海的巡座船遇着盗贼，幸好没有伤亡，对方也没打算劫掠，只虚晃一枪，待明日，我跟着船一起出去。”
除了徐长安的人，还有沈瑜，便连裴骃也没有一刻闲着，白日去了临海地方，找了当地渔民，却始终没什么发现。
两个人边说边往膳堂走，半道遇上回来的裴鹤铭，他步履极快，从二人身前走过，乌发高挽，发带随风翻飞。
裴骃正要开口，裴鹤铭望了他一眼，他立时闭嘴。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探听到了什么，”裴骃摸摸笔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书房内，裴鹤铭点灯提笔，将那份罪证誊抄一份，封在信中，着侍卫立即将信送到上京，告知父亲，再让他着手去户部查扬州这几年的税款账目。
他却没想到，这件事，早在日前便被二皇子提前预知到。
而此时的太子尽管调取了扬州十年内的账目，尚未来得及细细查看便被裴宗耀寻上门。
宫灯跳动，硬着太子脸上阴冷的神色，他很想看看，裴宗耀如何来跟他讨要这些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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