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觉得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只觉得整个人仿佛泡在一汪热水里,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一下,甚至连脑子都不想转动。
她重生以来这些日子,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舒坦的时候,舒坦到整个人都不想醒来,只想这样一直睡下去。
年清沅不知道,她在梦里心满意足着,守在身边的甘草、半夏都已经快急哭了。
两人都以为年清沅只是喝醉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哪知这一睡就睡到了这个时候人还没醒,一直睡着,却怎么叫也叫不醒。
抱琴居已经乱成了一团,丫鬟们只有几个还能沉得住气的,其余的都没了主意。
甘草皱眉道:“白术呢,让她跑去告诉大奶奶怎么还没人来?”
半夏道:“先别说这个了,咱们再叫姑娘一次试试。”
一群丫鬟围在床边,又是叫又是轻轻拍年清沅,却怎么也不见人醒。
她们正束手无策着,就听见佟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这是怎么回事,让你们好好侍奉姑娘,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话音刚落,一身珠光宝气的佟氏就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进了门。
床边的丫鬟一下散开,甘草、半夏连忙跪在地上。
翠玉连忙上前去查探,回头对佟氏道:“没发烧。”
佟氏眉头皱起:“那是怎么回事,大夫呢?”
甘草连忙道:“已经让人去请了,应当就在来的路上。”
佟氏冷声道:“那你们说说,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草只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等她说完,青黛去请来的大夫也正好来了。
待大夫松开了手,佟氏连忙问道:“大夫,我们家姑娘这是得了什么病?”
大夫摇了摇头起身:“脉象虽弱,有气血亏损、心神劳累之兆,不过也看不出什么。等晚间若是发热,我再来看看。”
等把大夫送走后,佟氏才转头对跪在地上的甘草等人道:“好生照料着姑娘,若是有什么不对,马上叫人喊我。这院里的事不得走漏风声,若是让夫人那头知道了,我饶不了你们!”
抱琴居的丫鬟们浑身一凛,连连应声下来。
佟氏来得匆匆,去也匆匆。等她又带着人一阵风样地离开了抱琴居,一群丫鬟们相顾无言,其中一个叫白薇的小丫鬟有些害怕,眼巴巴地看着甘草她们问道:“甘草姐姐,半夏姐姐,咱们该怎么办啊。”
半夏从地上爬起来道:“都慌什么,姑娘不过是病了,你们就慌成这个样子。地扫了吗,桌子都擦干净了吗,还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被半夏这么一说,丫鬟们才打起精神,三三两两地去干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屋里只留下了甘草、半夏两人,一直守着沉睡不醒的年清沅。中间看她始终不醒,两人让灶上的人把胭脂米粥熬得极其烂软,入口即化,小心地喂了年清沅半碗,只能束手无策地在一旁等着。
等到了傍晚,昏睡着的年清沅果然如同先前那大夫所说的发起热来。
“快换一盆水,大夫怎么还没来?”
半夏一边说着,一边绞了帕子,重新给年清沅敷在了额头上。
甘草从门外走进来:“我拿了冰袋,快用这个敷一敷。”
抱琴居又忙乱了起来,睡梦里的年清沅也很不好受。
她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没有了平日温和浅笑的伪装,也没了在丫鬟们面前漫不经心的淡漠神情,她的神情有些罕见的坚定严肃,又因着还在病中,还有几分与之相矛盾的脆弱。
起初那种随心所欲、悠游轻盈之感逐渐消失,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仿佛从半空中不停地往下坠落,一直在无底的深渊无穷无尽地下落。但仿佛越接近地心,周围的空气中焦灼味越发强烈,连带着她的呼吸仿佛都能溅出火星子来。
饶是年清沅病得头脑有些不清楚,又在梦里,她也知道,自己大约是病了。
毕竟从前她病过那么多次,也很熟悉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或许是一直以来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因为这场大醉断开了,她身体里潜藏的疲惫感终于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头。
这应该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生病吧。
年清沅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很快意识再次没入一片混乱中。
匆匆赶来的佟氏站在年清沅的床边,神情有几分焦灼地问着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起身道:“可有笔墨纸砚,容在下开完方子再说。”
好在年清沅平日里看闲书的时候没少写写画画的,笔墨纸砚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存放着。甘草很快找来,看着大夫写完后,连忙接过。
“这方子每日煎服,早中晚各一次,十日后我再来复诊。”
“还不快去煎药。”佟氏不悦地抬高了声音,把甘草吓得一凛,连忙拿着方子出门去了,转过头来佟氏又问大夫道:“先生可否说一声,我家姑娘这病是怎么来的?”
佟氏原先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女,自小也长在后宅的刀光剑影里,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病有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她是年家的长媳,手里又掌着管家大权,年清沅刚进府这才没多久,若是就在她的手底下着了道,她着实没法和年夫人交待。
只是白天她上下都搜问过一回,实在没什么线索。
大夫一张口,就让佟氏那颗吊着的心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肚子里:“您家这位小姐原先身子骨就弱,早年亏损得太多,后来虽然病好了,但也不如常人。我观小姐的脉象,怕是积劳成疾,又心思过重,两相之下这才压垮了身子。如今这一病倒也是件好事,之后勿思勿虑,心情畅达,好好静养一番,应当没有大碍。”
佟氏连忙道:“有劳大夫了。只是这人一直昏迷着,让人看了心揪。可否再开个方子,或者施针也成,总归早早地让我们家姑娘醒过来才好。”
在一旁的半夏头微微一抬,又低了下去。
大夫摇了摇头:“小姐这是累极了,还是让她好好睡一觉,休息着便是。对了,让人好生看护着,时常换一换毛巾,这烧估计明日一早就退了。”
见大夫婉拒,佟氏虽不情愿,也只能笑着将人送出了门。
等到佟氏再折回来,又在抱琴居发了好大一通威风,把一群丫鬟们吓得战战兢兢,这才留了两句叮嘱,回了自己的松兰院。
过了一会,佟氏身边的翠玉又返回来,跟着甘草她们一起看护着年清沅。
佟氏掌管着府里的生杀大权,对下面的人向来是打骂随心。但身为她身边大丫鬟的翠玉,却又是另一幅性子。来了之后先是温言软语地安慰了一通甘草、半夏,说佟氏只是关心年清沅,态度才有些不好,随后更是在床边陪了一整个晚上。
果然如同那大夫所说的,一大清早,半夏迷迷糊糊地醒来,第一反应是娶摸摸年清沅的额头,察觉到手下的肌肤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温度,立即清醒过来,高兴地摇了摇身旁的甘草:“甘草、甘草,快醒醒,姑娘退烧了。”
甘草、翠玉被半夏的声音惊醒,还没来得及高兴,门就开了。
进来的是青黛,她的神色有些慌张:“不好了,翠玉姐姐,夫人带着人向抱琴居这边过来了。”
翠玉心里一沉,便道:“我出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好生照看着姑娘。”
等翠玉出去后,甘草和半夏才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都带了点嘲笑的意味,便立即心领神会,回过头来继续照看年清沅了。
或许是因为烧退了,年清沅的眉宇间也舒展了几分,意识也半明半昧,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着。
她正昏昏沉沉之际,隐约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和语声,不由得眉头微蹙,哑着嗓子出声问道:“外头是谁来了?”
听到她出声,外面静了一瞬。
而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年清沅还未来得及睁眼,就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
“是我。可是吵醒你了?”
年夫人的声音和煦,让人闻之心安。
年清沅睁了眼,模模糊糊地看见是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恍惚的笑容。
她还没开口说什么,年夫人就温声道:“好了,我只是来看看,你不必说话,安心睡便是。”
年夫人坐得离她极近,年清沅即使意识昏沉着,也能嗅到她身上温暖淡雅的气息,这气息中还夹杂着少许药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心安。故而她听了年夫人的话,便闭上了眼,很快又陷入沉沉的长梦之中。
年清沅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支离破碎又飘忽不定的,她时而看见前生的一些片段,时而看见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记忆。
梦里的她还很年幼,躺在床上病得小脸通红,一声声地喊着娘亲。
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病死了,可是娘亲怎么还不来看看她?
妹妹病了,娘亲整日抱着她哄着她,为什么她病了,娘亲还是不来看她,就因为她是姐姐,所以就一定要懂事,一定要不给娘亲添麻烦吗?
小温七不明白,只感觉有人扶起她的小身子,哄劝道:“姑娘,喝药了。”
药汤温热,又苦又涩,只灌了一口她就不停地咳嗽起来,哭闹不已,却还是被那人哄着一点点喝完了药汤。
那人是谁?
年清沅想了想,应该是她的乳娘。
乖乖地喝完了药,嘴里还是苦的。她想吃蜜饯,以往兄长和弟弟喝完了药,娘亲都会喂他们吃蜜饯,可是她的蜜饯呢。
小温七等了半天,还是乳娘给带了蜜饯来。
再到后来,她自己身边时常备着,再也不用等着别人给她拿这一点甜来。
画面倏忽一转,又是她在慈恩寺的画面。
小温七已经长大了许多,正端端正正地坐着下棋。
和她对弈的是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看着熟悉又眼生。
年清沅想了一会,这才想起这老和尚就是慈恩寺的前住持了悟大师。
她幼年体弱多病,时常祈福拜佛,去慈恩寺去得多了,竟得了了悟大师的青睐。
母亲便隔三差五将她送到那里一段时日,让她在那里好好养着身体,故而她与了悟大师有忘年之谊。直到后来年岁渐长,不方便再时常留宿寺中,这才少了往来。
了悟看着对面的小女孩,一边落下一枚黑子一边道:“小阿沅,你性情聪慧,与我佛有缘,要不就在慈恩寺出家,日后陪我一同云游如何?”
小温七啪嗒将棋子扔回坛子中,果断拒绝:“我不要!”
“这是为何?”
小温七回答得很干脆:“光头太丑。”
老和尚笑呵呵道:“你可以带发修行。”
“还是不要!”
“哦,这又是为何。”
小温七振振有词:“出家了不能吃鱼,不能吃肉,不能一直看着好看的人。”
老和尚沉默了,可能他也意识到小温七口中所说的好看的人没有那么简单,便劝道:“盯着人看实在太失礼,或者……女子你可以一直看着的。”
小温七再又说了些什么,年清沅听不清了。
画面渐渐模糊,又要跳向别的场景。
年清沅有些疑惑,她贪口腹之欲这是从小就有的事,但她怎么不记得她从前这么大胆,这么……厚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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