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与沈端砚的偶遇不过是平淡生活的微些许波澜,到底也没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倒是顾先生估计真和年夫人说了什么,没过两天年清沅在陪年夫人吃饭的时候,就被她试探地问起来要不要给她派个贴身的教养嬷嬷这回事。
年清沅自然是答应了,于是日子便成了上午跟着年夫人派来的嬷嬷学规矩,下午便和年景珩一同出去疯玩。至于佟氏和年婉柔那边,都不过是平日给年夫人请安或用饭时偶然一见的点头情分罢了。
另一边,青黛的二哥也在外头行走,给她传来京城中这段时日的消息。
年清沅起初决定用那人,不过是忌惮引起年府里其他人注意,再加上这人和青黛有关好拿捏罢了,但真的用起来却发现,青黛这二哥也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
比方说先前年清沅让他随意搜罗京中的消息,他便把近三个月来京中的大小事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一叠朝中事务,一叠是京中权贵人家的传闻,令年清沅啼笑皆非的是,还有一叠是诸如哪家御史娶了第几房小妾这等小道消息。
虽然手上无人,也很难对比出这些消息的深浅,但总归年清沅不至于被困在年府里,做个聋子瞎子了。
仲秋过后不多时,便又到了重九。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如今年清沅虽在自小长大的京城,却也不过是个异客罢了。
按着年家的规矩,重九当日清早一起来,人人都要喝一碗山茱萸粥。
采了新鲜的山茱萸,洗净去皮后放在杵臼中捣烂成泥粉,再放入两勺蜜,炒制成一处,再和粟米一同熬煮成粥,说是服之有补气益肾、明目强身的功效。
但茱萸的味道辛烈馥郁,哪怕只是和粟米熬粥,味道也称不上太好。
年清沅好不容易才喝完了一碗,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才用完了早饭,年景珩就来了抱琴居,说是要带年清沅出去好好玩一玩。
年景珩自说自话十分兴奋:“……对,就在京郊的一座山上,那里早先就由各家清过山了。到那一天山顶附近到处都会有各家的年青男女来登高望远,咱俩一起去凑个热闹吧。”
年清沅一脸狐疑道:“就我们两个?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年景珩正色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是你亲兄长,不过就去登一回高,还能害你不成。”他其实不擅长撒谎,说到最后自己显然也有些心虚。
这些日子年清沅对年景珩这人的性子也算是有些了解了,看着他的眼神就觉得有些不对,问道:“那为何不叫长嫂,为什么不带上那个谁?”
年景珩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我要是带了那个谁去,回来你还不知道又要怎么埋汰我呢。至于咱们长嫂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整日忙着交游往来那些宗妇都忙不过来,哪有空跟我们一起去玩。”
“正是因为长嫂喜欢交游,所以才更要去登高吧。既然像你说的,山上都是京中各家官员的子女,她肯定爱去凑这个热闹。”
年景珩不以为意道:“她一个已婚妇人,去那种场合做什么。”
年清沅微微挑眉:“那种场合?”
年景珩有些讪然,但很快对她挤眉弄眼道:“就是京中尚未成婚的青年男女都去那里,你懂什么意思吧。”
年清沅想了想:“若是那样的话,我就更不该去了。”
年景珩有点急了:“都说了只是重阳登高罢了,到时候去了山顶上黑灯瞎火的,咱们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一坐,哪个不识趣的敢来打扰。”
年清沅微微皱眉道:“我只是觉得,你突然这么急切地想拉我出门,着实有些反常。”
更何况年景珩还一副目光闪烁的模样,就差在左右脸上分别写着他心里有鬼了。
可是年景珩这人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性格不坏,对她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妹妹也算是尽心尽力,这段日子两人相处的也颇为愉快,若真要说他想算计她什么,连年清沅自己都想不出来,毕竟这事无论怎么看,对年景珩又没什么好处。
年景珩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心虚,嘴上还是强辩道:“什么叫我这么急切地要拉着你出去,这些日子我难道没有时常带着你四处去吃好吃的。你们这些姑娘家就是喜欢疑神疑鬼的,我是你亲兄长,难道还能将你卖了不成?”
“那爹娘呢?既然是京中众人集会,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
“娘一向身子不好,爹又年龄大了,何苦折腾他们两位老人家。再说咱爹都那么大岁数了,上次拿鞭子抽我时那老胳膊老腿的,差点没闪着。爬个山要是摔着了,岂不是大麻烦。”
年清沅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年景珩心里咯噔一下,一转头,果然看见他爹背着手沉着一张老脸站在他身后。
“呦,爹,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我这正和清沅说着话呢。我们商量着今晚去京郊的山上登高看看,您要不带着娘咱们一起。”
年景珩反应很快,脸上立即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年大人冷笑一声:“我年龄大了,是个老人家,连登个高都登不上了。”
年景珩正色道:“这谁跟您说的?您如今身体康健,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别说登个高了,就是爬个树上个房顶都不在话下。”
年大人也不说话,只是冷笑着向他走过去。
年景珩从小挨揍到大,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年大人的脸色,就知道情况危急,情急之下瞥到旁边偷笑的年清沅,立即大喊一声:“爹!妹妹在呢!你不能不给我面子!”
年清沅笑着落井下石:“不急,我这就回去,还有针线要做呢!”
年景珩顿时大为受伤,露出“我看错你了”的神色,但还是拽着年清沅的衣袖不肯撒手。
年大人见了,脸色更不好看,沉声喝道:“男女有别,即便是亲兄妹也应当注意分寸才是,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虽然平日里看年大人就是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模样,但毕竟在官场沉浮了这些年,如今沉着一张老脸,那股不怒自威的架势就出来了,颇能唬人。
年景珩吓得下意识一哆嗦。
“你给我过来!”
年景珩面如死灰地松开了手,蔫头耷脑地走到了年大人身边。
年大人瞟了一眼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的年清沅,以为自己是吓着她了,又咳嗽了一声,颇不自在道:“没说你。”
年清沅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年大人在原地站了一会,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年清沅叫他一声爹。父女俩就这么相对无言地站着,颇有大眼瞪小眼的架势。
最终还是年大人先清了清嗓子:“你若是有事,就先回去吧。”
年清沅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她如今名义上的父亲相处,只能恭恭敬敬道:“是。”
这也是从前她对着她那位父亲的态度,恭敬遵从有余,却不曾亲近。
她正要带着丫鬟们离开,就听年大人带着些许不自然道:“那个针线,不要一有空就把时间耗费在那上头,熬坏了眼睛就不好了。女儿家还是要多读读书,长长见识才好。”
年清沅微微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是。”
年大人摆摆手:“行了,回去好好玩吧。”
待年清沅走远了,年景珩那都快瞪出来的眼珠子还没能收得回来,连年大人什么时候转过头来神情不善地眯眼看着他都没注意到。等他发觉不对时,想逃跑都来不及了,只能看着自家老爹黑着一张脸说了一句“你跟我过来”,便灰溜溜地跟在年大人身后,准备挨训了。
然而等下午年清沅去见年景珩时,她结结实实地吃了闭门羹。
守在院门口的是年景珩身边随侍的陈贵,左拦右挡地就是不肯放年清沅她们进去。
如此三两回后,半夏先恼了:“让开,耽搁了姑娘的事,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陈贵哭丧着脸道:“姑娘,三爷这会真的还没回来,您等三爷回来再说成吗?”
半夏呛道:“你说得倒好听,方才有人看见三爷回了院子,我们这才过来的。”
见陈贵一脸欲哭无泪,年清沅开口道:“罢了,陈贵,你去里头问问三爷在不在,若是不在的话,我们走便是了。”
陈贵如蒙大赦一般进去问话了,没过一会就出来一脸为难道:“姑娘,三爷说他不在。”
一旁跟着的甘草险些没笑出声来。
年清沅笑道:“三爷真生气了?”
陈贵哪敢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应答。
半夏瞅着年清沅的脸色,便道:“哪怕是三爷不在,我们也要进去看过了,确认了再走。”
说着一个闪身就要进去,还没迈进去就被陈贵拦住。
陈贵哭丧着脸道“姑娘,您就这么进去了,回头三爷肯定要踹我们的。”
年清沅又道:“你们三爷可真是好生不讲理,上午他硬要拉着我说让我晚上跟他一同出去,我这会要问他,他却不见人了。陈贵,你再进去问他,到底还要不要我去了?”
陈贵只好再进去传话,没一会就神色舒展地出来,恭敬道:“姑娘,三爷请您进去一叙。”
年清沅这才提了裙摆,同半夏一前一后地跨入了院里。
年景珩正端坐在堂前,手里端着茶盏,见年清沅她们进来,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一副显然还在为先前她不讲义气地出卖他而生气。
“三哥——”
年清沅笑着叫了一声。
年景珩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半夏和甘草对视了一眼,就见自家姑娘从年景珩右边凑了过去,又笑着喊了一声:
“三哥——”
年景珩又把头撇到另一边去。
年清沅笑吟吟地站到他正前方,问道:“三哥生气了?”
年景珩终于有了反应:“别叫我三哥,我没你这么个妹妹。”
年清沅泫然欲泣:“三哥可是真的生妹妹的气了?”
年景珩平生最怕女孩子哭,一见年清沅装模作样,又气又笑:“你再学人装模作样,我就、我就……”说了半天我就,年景珩也没能想出什么法子治一治她的嚣张气焰。
年清沅见好就收,笑道:“好了三哥,你还真生我的气啊。不然这样,下次爹若是来打我,你也袖手旁观便可,我绝对不怨你。”
年景珩倒也没真的生年清沅的气,不过总得装装样子让这个不省心的妹妹知道出卖兄长的下场。想到这,他冷哼一声:“我可不敢,你如今可是爹娘的心尖尖,他们怎么舍得碰你一根手指头。”
“那三哥到底想如何?”
年景珩想了想,总归今日的事还是自己要算计清沅,为了这点小事反和她计较,实在显得自己有些小气,便道:“罢了罢了,就绕过你这一回吧。待会你就在我这边吃点,吃完趁着天还亮着,我们早些去京郊。”
年清沅微微挑眉:“既然要晚归,用不用去和娘说一声。”
说到这个,年景珩显然就有些不自在了:“这个……暂且就不用了吧。说了她肯定又要忧心天黑路远的事,还不如不说,等回来我去跟她解释便成。”
年清沅笑着应下了,心中却道,这家伙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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