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跟着年清沅回到了年府,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年清沅身边的大丫鬟。
她从当了丫鬟起就为了明哲保身,一直待在小厨房里做事,对伺候人的这些事并不擅长,好在年清沅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虽然性格迥异,但都不是难相与之辈,故而目前来看,她们相处的还算不错。
年清沅私底下吩咐甘草道:“她若是有什么不会的,你们也多教教她。”
甘草低声应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事实上当大丫鬟除了伺候唯一的主子外,鲜少有什么值得忧心的事情。其余的打扫之类的活都有下头的人干,她们更多是管着下头的小丫鬟,再伺候着主子一的起居,连针线都不用做得太多,因为家里头有专门裁衣的娘子们。
这让在小厨房忙惯了的采薇一时有些不适应。
不过她没什么时间多想,无论是新的环境,还是新的人都要她去赶快适应。
采薇心里清楚,清沅是有意要帮她一把,但她……
她也希望,她也能真正为清沅做些什么,也算是回报她的恩情。
沈檀书那边自打过了那次宴会就得了闲,两人有空便约在了大观楼喝茶闲聊。
两人正闲谈着,突然听见楼下喧哗声大作。
从打开的窗子往外看,只见人人奔走相告,但由于过于吵嚷,一时也分辨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檀书转头吩咐道:“让人下去问问,外头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一会冬虫、夏草就返回来禀报:“回姑娘的话,听下面的人说,是有快马来报,西北大捷。陛下传令,传遍京城与百姓同贺。”
年清沅微微蹙眉:“西北大捷?是谁捉住了突厥人?”
“这个外头的人哪里清楚,只听说是捉住了个什么可汗,不日就要押送到京城里来。”
沈檀书轻声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冬虫夏草他们才走出门口,就听年清沅道:“好了,你们也出去吧。”
待伺候的人都退下后,年清沅与沈檀书的目光交汇,屋里一时寂然无声。
“你先说。”
两人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
最终还是沈檀书抿嘴一笑,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划了一个“八”字。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年清沅本想说什么,但哪怕有人在外面守着,最终她还是慎之又慎道:“罢了,在外面谈这些事总归是不方便,等些时候我们回去再说吧。”
说是等回去再说,但两人才刚出来没多久,并不急着回去,仍在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前些日子给了我个丫鬟,名叫苁蓉的,模样平平,看着倒也没什么古怪的地方,只是她一到我房里,就跟我说起了京中各家的情况来。起初我还只当是五味给我送来个知道世家底细的人,好助我一臂之力,后来越听越不对,那丫鬟总在我面前说些京中文士才俊的事情,有一天还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堆画卷让我相看。”说到这里,沈檀书脸上露出郁闷之色。
她本意是想埋怨兄长,没想到却听见年清沅一本正经地跟她分析。
“……依我来看,理想的人选应当是哪家的嫡幼子,家世清贵、品性不差,又受家中宠爱。最好是上头的老夫人也性格和善,家中兄弟姊妹关系和睦……”年清沅说着说着脸上的神色不知不觉地变了,表情有点诡异地看着沈檀书。
沈檀书有点不自在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檀书。”年清沅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突然神色郑重地唤道,只有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我有一位兄长,年方弱冠,性情洒脱,正是家中幼子,不知你……”
沈檀书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水哐当为之一振:
“年清沅!”
虽说这番调笑惹得沈檀书有些恼羞成怒,但在回去的路上,年清沅越琢磨越有几分来劲,觉得此事颇有可为之处。
檀书性情淳真,沈端砚不可能把她嫁给心思莫测之辈。但京都余下的这些膏粱子弟她再清楚不过,个个是锦绣的皮囊、败絮的内里,若只是走马斗鸡便也就罢了,个个还最爱自诩风流倜傥,干那些寻花问柳、左拥右抱的下作事情。但年三哥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也是个纨绔,但却不好色,除了玩心重不堪大用之外,也没什么大的毛病,更何况他还有张不错的皮相。
不过即便她有心,倒也要看看双方是否能情愿,若是她一力撮合出一对怨偶来,反倒坏了情分。年景珩那边倒还在其次,他毕竟是男子,若是耽搁了檀书,才是真正对不起人家,这事还是要等她回去好好考虑一番。
另一头,沈檀书倒是被年清沅这一番混账话勾出了另一番心思。
她早些时候受年清沅点拨,若是不想被催婚,不妨对兄长来一番釜底抽薪。如今被年清沅屡次调笑,不由得想到了同样的办法。
清沅性格温和大方,容貌清丽,见识颇有不凡之处,如今又是年家嫡女,与兄长十分相配,若是能就此成就一段姻缘,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
沈檀书叹了一口气,她想的哪怕再好,也要两人能情投意合才是。
就她兄长如今那副样子,脾气又不好,整个人成天阴沉着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一千吊钱。莫说清沅,哪家的姑娘受得了这么个整日一心扑在公务上的人。
也罢也罢,还是回头再说吧。
西北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捷让年清沅嗅到一丝反常的意味来,在马车上和檀书交谈的那些,因为两人都有所忌讳,只能含混而过,但她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先帝即位时虽有雷霆手段,但奈何早早驾崩,还未来得及与西北那位曾经的八殿下图穷匕见。如今少帝年幼,朝中明暗两派的势力正是微妙之时,西北那边有了动静,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隆庆帝时,大周便与突厥休战数十年,一直相安无事。不想到隆庆帝晚年,突厥的颉利可汗突然中风落马,诸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再次袭扰西北,这才有了八皇子带兵去西北一事。
就当年看来,若不是隆庆帝身体急剧恶化,未等八皇子归来便殡天,待掌了兵权又立下大功回来的八皇子定然是储君之选。然而后来事情的走向出乎了所有人意料,隆庆帝传位废太子,三皇子狗急跳墙意图谋反被诛杀,昭告天下。
如今隔了这些年月,再倒果为因,年清沅才觉出当年隆庆帝派八皇子去西北的意图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他正是有意将其支开的。
这样来看的话……隆庆帝时一个绝对狠心的帝王,又是一个残忍无情的父亲。
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从来没有考虑过另外两个儿子,他认定的继承人有且只有太子一个。但他不满太子的柔仁,故意用一重重磨难来折磨他,让另外两个皇子像小丑一样上跳下跳,是了,隆庆帝在位时便对开国世家有诸多不满,一再打压,他希望宣平帝能继续拿起刀完成他未竟之业,一个柔仁的太子自然无法完成这些,只有一个看穿世事的废太子才能做到这些。
直至最后他将八皇子留在了西北,也是他留给宣平帝的最后一道题目。
想到这里,年清沅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宣平帝甫一即位,便连发三道诏书,命八王爷回朝。八王爷乞表称西北突厥未灭,不敢置边陲万千百姓性命于不顾,抗旨不从。这样一来,八王爷之心简直路人皆知。
突厥人打了来,来了走,就这样打打停停一直到先帝驾崩,这才稍稍消停了,但据说仍有小股突厥人骚扰边城百姓。
少帝即位虽有一段日子,但朝中还尚且不能对西北那边做出处置。如今西北那边先动了起来,只怕是又要有什么变故了。
年清沅在想,在那几年,甚至还要追溯到更早时候的局势中,永宁侯府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或许,一颗没有起多大作用的棋子。
而如今的年家呢?
她是真正的世家女,早已习惯了从时局中抽丝剥茧,寻找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因素,哪怕只有一丝一毫。曾经的永宁侯府里她没有置喙的权利,但如今的年家,或许她还能有帮上忙的机会。
她闭上了眼,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
待年清沅回去时,发现年景珩已经在抱琴居等她有一会了。
年清沅一边让半夏替她解下披风,一边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年景珩得意洋洋地道:“我来给你送糖来了,快呈上来。”
一旁的青黛连忙把年景珩带来的东西呈了上来,那是一个翠绿的荷叶碟,上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小块淡黄色的糖。
年清沅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他从外头买回来的,不由得嘴角微抽,想起了上回那个牛皮糖。
年景珩却依旧兴致勃勃:“快尝尝。”
年清沅只得随手拈了一个尝了,好在这糖不似上回那个牛皮糖那般坚韧,含在口中很快就慢慢地化开了,而且难得十分香糯:“这是……米糖?”
年景珩扇子一敲:“猜对了,小米做的,我特意从外头买来的。”
年清沅吃完后直接问道:“你来我这可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她对年景珩也算是有些了解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若只是捎个吃的来,他也不会不识趣地在这待这么久等她回来。
年景珩清了清嗓子:“……我和你说了你别生气。”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不行,你先答应我,不准生气。”
年清沅直接道:“半夏,天不早了,送三爷走吧。”
年景珩连忙道:“别别别……我说还不成嘛。咳,你前些时候不是在外院收了个小厮,让他跑腿办事嘛。”
年清沅蹙眉:“可是他在外头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年景珩摆摆手:“这倒没有,只是今天我的人出去办事,正好碰见他在城南一带四处打听人,然后、然后我就想着来问问你,说不定我能有什么帮上忙的。不过你可别多想,我可不是有意要去探听你的事情的,只是正好碰上了,所以问问罢了。”
年清沅头疼地挥了挥手:“停停停,你让我好好想想。”
年景珩做出了一个封住自己嘴巴的动作,静静地等着她发话。
年清沅在心里再三斟酌后,才道:“我让那人查的是从前永宁侯府的事。”
年景珩讶然道:“听说那家早就不在京城好几年了,你查他们的事情做什么,可是他们从前得罪了你?”
“没有。”年清沅轻描淡写道:“只是说起来也巧,昔日的永宁侯府里有位姑娘的名字和我一样。”
年景珩抬起头来看她。
年清沅叹了口气:“直接和你说了吧,永宁侯府那位姑娘不仅名字和我一样,样貌也和我相像,你说巧不巧。”
年景珩眨巴了一下眼:“有几分像?”
年清沅一脸无辜道:“这我怎么知道。不过听沈府的人说,大概有五六分,或者六七分像?”
年景珩嘟囔道:“这倒确实是一件奇事。”
说完之后他想了想:“那个永宁侯府家似乎和娘有些血亲,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你们才有几分相像吧。更何况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孔子和阳虎都能长得那般相似,更何况还和咱们家有些亲戚关系的人。”
年清沅叹道:“人长得像也就罢了,可是连名字都一样,这不得不让人起疑心。我曾问过那何婆子,她为何要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她自己也没说出什么来,只道是自己可能从哪里听来的,或许真的就是巧合罢了。”
年景珩挑眉道:“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再跟我藏着掖着的,我可不管你了。”
年清沅摇了摇头:“我倒没想做什么,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在意。你不知道,我在沈府的时候沈家姑娘她们之所以对我另眼相看,正是因为我沾了那位温七姑娘的光。后来沈家姑娘和我说了一些事,因为她有些不方便,所以让我来找人代为查访。”
年景珩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你们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一帮你们的忙。”
年清沅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沈府,静思轩。
夜色浓重,窗外的寒蛩仍在悲鸣。
由于夜里寒气重,这个时候的书房一角已经放上了炭盆,里头烧的是上等的银霜炭。
书桌前一灯如豆,却赫然照亮了书房一隅。
沈端砚仍是常服打扮,只是如今与往日不同的是,他的左臂上缠了布条,只因前些日子重九节上京郊那次盛会的刺杀。虽然只是轻伤,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好得那么快呢。
“今日的园会上,可否有什么异常?”
沈端砚问的是今日沈檀书办得那场宴会。
六安恭敬道:“回大人的话,没有异动。”
原本重阳会上出了差错,沈端砚被刺,按理说沈檀书这次的宴会也办不成了。但考虑到贼人一回不得手,这次很有可能借机混进来,沈端砚便有意增派了人手,注意着这次的来客。
然而整整一天下来都始终安然无事。
沈端砚正又要落笔,突然又问道:“西北温家的人近来来信了没有?”
六安连忙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先前您说了不再看他们信,让小的自行处置。小的便自作主张,把它们都装在了箱子里,您若是现在想看,小的立即去给您找来。”
见大人又想起来那茬,六安不由得暗自庆幸,好在他机灵,先前把那些信都收好了。
沈端砚淡淡道:“不必,等他们什么时候来信说要回京城来,再把信呈给我。”
六安向来是反应比脑子快,立即应道:“是,大人。”
等回答完他退立在一边,这才反应过来,永宁侯府那群破落户要回京?他们怎么回?
且不说这千里迢迢一路舟车劳顿,耗费甚多,他们那一大家子毕竟是被流放到那里去的,这……怎么可能说回来就回来呢。
六安从中嗅到了一点反常的味道。
不过很快他就安下心来,有什么鬼蜮伎俩,在他家大人面前都是妄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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