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五这一日。
一大清早起来,半夏就闲不住地走来走去。
年清沅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卷,打趣她道:“这还没到晚上呢,就这么安分不得?”
半夏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难得能出去凑一回热闹,我自然是心急的,姑娘就别笑我了。莫要说我了,只怕下面的小丫头更加等不及呢。”
“好了,你也别再我眼前来来回回地闲不住了,去问问采薇、青黛她们,让她们好生准备着,等日头下去了,我们就和三爷一道出去。”
“是。”
事实上未等日落,年府里就已经准备起来了。
年夫人喜静,向来不爱去那人多的去处,近来时常出门,又受了风寒,身子又有些不好,便让佟氏带着她们几个出去看灯。但年景珩和年清沅这对兄妹俩这些日子又在一处厮混惯了,又不愿和年婉柔一道,便禀明了年夫人,求他们俩一道出去,佟氏和年婉柔一同去,这就分了两拨人出府。
至于抱琴居,自然就如先前年清沅所说的,去央求了年夫人身边得力的人来帮忙看着,吴绫等几个丫鬟随侍在身旁。半夏她们被她放出了府去,命她们多人结伴一同去,还派了几名府中的护卫与她们一同去,防止半途中生出什么变乱。
马车沿着年府外那一条道路直行,不一会,暮色渐渐转深,两边的街景渐渐喧闹起来,街上的游人渐稠,沿街已经有人在叫卖。
马车行驶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年清沅挑开一角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只见外头的路上多了不少马车、轿子,还有大户人家被不少奴仆簇拥着当街而过。
年景珩原本骑着马跟在车旁,见她向外张望,便凑过来道:“我在会仙楼上定了个临窗的座位,等一会人多得挤不开,咱们就上去看。”
年清沅笑道:“你向来是最爱玩闹的,怎么今日反倒想到了上酒楼上坐着了。”
年景珩无奈道:“往日跟着的是你那两个丫鬟也就罢了,今日不是吴绫在你身边吗?”
一旁的吴绫掩嘴轻笑。
吴绫也是服侍年夫人的大丫鬟之一,只是她不如杭锦那般被年夫人倚重,也不像湘素那样伶俐会说话,而是文文静静地站在年夫人的一旁。今日随年清沅出来,素来稳重的她神情中也难得有了几分轻快:“姑娘先前约了沈家的姑娘,要在剪秋楼上见面。只怕三爷您在会仙楼上定的那个位子,今晚要用不上了。”
年景珩倒是看得开,挥手道:“这有什么打紧的,你们总不能只待在剪秋楼附近吧,若是走到了那一带,我们再去坐也无妨。”
吴绫点头道:“正是。我若是没记错的话,鳌山应当布置在会仙楼附近吧。”
年景珩惊讶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吴绫笑道:“既然是陪姑娘一道出来的,这些怎么能不先打听好。只是听人说,这两年又是涝灾,又是旱情的,鳌山靡费甚众,朝中已经有人吵着要停了这劳民伤财之举的。今年迟迟没有消息,也不知今晚还能不能看成这景。咱们这好歹是第一年进京,若是看不着了,未免也太遗憾了。”
年清沅在一旁笑着听他们说话,在窗边看着路边支起来的花灯摊子。
所谓的鳌山,便是用各色灯彩组成的灯山,因形如巨鳌而得名。组成一座偌大的鳌山,至少要有千百种灯连成一片灯海,场面蔚为壮观。但也诚如吴绫所说,这鳌山靡费甚多,实是劳民伤财之举。只是京中富庶,又年年有此传统,若想废除这鳌山,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年景珩见她看那花灯摊子出神,便道:“你先莫要着急,等一会好看的花灯会更多。我今天也带了不少人,你喜欢什么,咱们都买回去。”
年清沅故意问道:“若我喜欢那鳌山,你也能买给我吗?”
年景珩张了张口,头一回有这种张口结舌的时候。
放下帘子,年清沅和吴绫两人相视大笑,笑声随着风飘散而去。
剪秋楼。
沈檀书已经捧着手炉站在楼头等候多时了,见了年清沅她们的马车来了,便连忙走下来迎。
年清沅见她这些日子清瘦了些,但精神还好,虽然身上原本的娇憨天真褪去了不少,但眼神愈发从容明朗了,不由得心里为她高兴。
沈檀书的视线转向年清沅身后站着的年景珩问道:“这位是?”
年清沅笑着为两人介绍:“这是我三哥,年景珩,这是我的好友。”
她本是存了一点小心思的,所以有意观察着二人的反应。
只见沈檀书睁着一双明净的杏眼看了年景珩一眼,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对方也像模像样地回了礼,便双双神色坦然地看向她。
年清沅不由得哑然失笑,便把之前那点小心思抛之脑后。
虽然先前已经在小笺上提过,但年清沅还是再次解释道:“今日毕竟到处都人多,所以我特意让我三哥跟了一起来,以防出了什么乱子。”
沈檀书理解地点点头,但很快脸上又浮现出一点尴尬之色:“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年清沅回头望去,就见一人正好拨开了帘子,从容走了进来。
来人长身玉立,身披一件玄色大氅,衬得他面如冠玉,神色淡漠。身后跟着进来在一旁站定的是年清沅的熟人,六安、三七。
不是当朝首辅沈端砚,还能有谁?
年清沅心里快速转过许多念头,上一回见到他是在街上,总不好行礼引起旁人注意,年清沅便也就混了过去,今日在厢房里见了,所以她是行礼还是不行礼呢?
她正在犹豫,檀书已经过来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行礼,还笑道:“不必拘礼。”
年清沅也就顺势起身了。
初进来的沈端砚只是瞧了沈檀书一眼,并没有发话。
在场最尴尬的当属年景珩,他礼已经行到了一半,这会只好直起腰来一揖,客套道:“沈大人,难得今日你也有空。”
沈端砚点了点头,同样回以一礼,把年景珩吓得不轻。
他转头就偷偷给年清沅使眼色,怎么把这位祖宗给搬了出来。
年清沅瞟他一眼,表示这也在她的意料之外。只是她不解的是,上回碰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次年景珩就一副苦瓜脸。
年景珩当然也没法现在就告诉她,除了先前在街上遇到那次以外,他后来还在别的场合遇到过这沈大人几次。首辅这个名头听着太过唬人,在他观念里向来应当属于皱纹胡子一大把的那种老头子。突地见了沈端砚这么个气度非凡犹如公子王孙的人,他反倒对这个没什么概念,直到他看见一同玩闹的纨绔们的爹都对这位沈大人点头哈腰,举手作揖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差距。
虽说沈端砚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按理来说也算是同辈人,但沈端砚在年景珩心里,总觉得这人是和他亲爹一辈的。
年清沅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沈大人,许久不见了。”
沈端砚微微颔首,审视着她。被年家养了这些日子,她的气色更好了些,脸蛋也更圆润了些,眼眸水亮亮的,看人的时候仿佛眼瞳里含了天上的星子,满是清辉。
年清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先前就察觉出,这位沈大人看她的目光总有些古怪,他仿佛总是在透过她看一位故人,又仿佛在想些别的什么。
好在沈檀书先给他们兄妹二人解了围,招呼众人道:“大家先坐下用些茶水和点心吧。”
一群人依着桌子坐下。
往日年清沅、沈檀书二人相聚,总要有许多话说,天南地北,三教九流,无所不谈。但因为沈端砚这座大佛端坐于此,两人有好些话也不方便说,颇有些难受。
就连一旁的年景珩也如坐针毡,按理说妹妹与妹妹们凑在一处说话,他这个当兄长的自然也应当与另一位当兄长的谈天说地。但他一个正经的纨绔,能跟眼前这位说上什么呀。
恰在此时,沈檀书没话找话道:“刚才说了这许久的话,竟然忘了让人上些点心。”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对了,今日是上元节,你们出来前可曾用过元宵了?”
年家兄妹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旁边的吴绫笑道:“走之前夫人还叮嘱我,让我提醒着三爷和姑娘,若是在外头吃饭,便用了这元宵。可瞧我这记性,竟然差点给忘了。若非沈姑娘提醒,只怕等回去了也想不起来。”
沈檀书问道:“巧了,我们出来前也没有吃过。与其夜里回到府中再去麻烦旁人,不如今日就在外面吃了吧。”
一旁的年景珩仍是摇头道:“我向来不爱吃这元宵,最多只能吃一个。”
沈檀书也摇摇头:“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爱吃这玩意,太甜了,且粘牙得很。只是今日是过节,我们只要一小碗分食了,也算庆祝了。”
听了他们俩这么说,年清沅也有些犹豫:“我倒是爱吃甜口的,只是这糯米不克消化,我也吃不了多少。”
年景珩在一旁小声道:“平时在家可没少见你吃点心、糖什么的,也从来不见你说不消化。”
可屋子里静悄悄的,围着桌子坐的就这么几个人,该听到的全都听到了,旁边站着的吴绫、绣雁、文鸳几个,都别过头去忍住了笑。
年景珩痛呼一声:“你踩我干什么。”
年清沅微笑道:“谁踩你了?”边说她一边转过头来眼神凶恶地看了他一眼。
年景珩连忙改口道:“没人踩我没人踩我,我自己不小心,左脚踩了右脚。”
三人交流完心得,齐齐看向了沈端砚,又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沈端砚轻咳一声:“我倒无妨。”
吴绫在一旁柔声道:“奴婢听说剪秋楼这里有一种四色元宵,一碗里至多不过四个,每个不过核桃大小,做得精致又可爱。既然各位都不想吃得太多,不妨就尝尝剪秋楼的这道四色元宵如何?”
三人对视一眼,均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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