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铜壶莫相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街上花灯成行,游人成双,缓缓向前移动。
人群之中,只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子高大清俊,女子清丽素雅。女子正微微仰起头来跟男子说着话,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定要以为这是一双怎么看都十分登对的璧人。
年清沅正色道:“檀书先前曾与我说过,我与一位温七姑娘的面容很是相似,她曾经承过温七姑娘的恩情,故而对我多有照顾。我想问大人,可是曾与温七姑娘也有何渊源?”
沈端砚凝视着她,那眼神仿佛要直直看入她的心底,“你为何会这么想?”
年清沅认真道:“我总觉得大人对我心中有些成见,看我时的眼神,像是要从我身上找出什么人的影子一般。但从前我的身份卑微,与大人是云泥之别,能与大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若是从前我做错了什么,也请大人指教,我好与大人赔礼道歉。但若不是我从前得罪了大人,那我只能推测,是大人和那位与我长得很是相似的温七姑娘有什么旧怨了。”
沈端砚唇角微抿,将视线转移至另一边,沉声道:“不是成见,也没有什么旧怨。”
“那这其中又是何事?愿闻其详。”
沈端砚的眼眸深如寒潭:“这是我与她的事,和你无关。”
年清沅暗自咬牙,这怎么可能和她无关。她便是温七,温七也就是她,无论姓什么,她始终都是那一个人。看沈端砚的模样,分明从前和她有什么过节。但饶是她想破了头也记不得,她从前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若真是得罪了,当初他又为何要对她施以援手。
她又重新酝酿了说辞,试探道:“若是大人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但大人可否多少透露一些口风,也让我心里多少有底。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儿家,总不想因为这一张脸,平白被大人厌恶。”这话一出口,年清沅便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怪怪的,仿佛她有多在意沈端砚的看法似的。但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总不能再改口,只能面上仍旧装得云淡风轻。
沈端砚抬眼看她:“你真想知道?”
年清沅道:“大人的私事,我一个外人本不应该过问。只是我也算与那位温七姑娘缘分不浅,好奇罢了,若是大人实在不愿,我也不强求。”
虽然说是这么说的,但若是沈端砚还是不松口,她还会忍不住好奇。
沈端砚的眼眸凝视着她,正欲回答,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喧哗声大作。
“菩萨流泪了!”
“快看哪!菩萨流泪了!”
“是菩萨发怒了!”
年清沅心中悚然一惊,立即抬头和沈端砚一起向身后的菩萨像望去,只见那方才还温柔敦厚的鎏金菩萨仍然高高在上,宝光流转,遥不可及。但即便隔得这样远,他们也能清晰地看到,从那菩萨的眼眶中,有两道鲜红的泪痕缓缓蜿蜒而下。
那泪痕仿佛鲜血般艳红,挂在温柔微笑的菩萨脸上顿生惊悚之感,仿佛高踞云端的神佛在嘲讽地看着蝼蚁一般的凡人。
周围已一片混乱,不少善男信女痛哭流涕地跪拜在地,恳请着菩萨饶恕他们的罪过。更多的人茫然无措,已经开始骚乱。
沈端砚早在看到菩萨像流泪之时,就对年清沅喝道:“快离开!去找人来!”
年清沅没有犹豫,当机立断地跟着沈端砚要远离人群。
他们亲身经历过不久前永定桥的那场变乱,深知一旦人群混乱起来会造成多么可怕的恶果。真等到人群裹挟,避无可避之时,那时再走就真的晚了。
正当他们转身走开之时,身后数座菩萨像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血泪,最后定格在微翘的嘴角和悲悯的笑容上,下一秒就轰然一声爆裂开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轰!”
顷刻之间,原本高大数十丈的鎏金塑像化作滔天的火光迸溅开来,几乎要灼伤在场所有人的眼瞳,灼热的气浪瞬间将人群掀飞,半空中随之飞起一阵血肉之雨。
年清沅和沈端砚二人虽然离得足够远,但也因为这一阵地动山摇而脚下踉跄了几步,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向身后,就看到了让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
漫天的火星犹如雨下,落在远处的人群身上便引起一阵阵悲惨的哀嚎,无数人痛苦地呻吟着在地上打滚翻腾,却被混乱的人群从身上踩过,渐渐没了声息。满地的残肢断臂、血肉白骨,恍若人间地狱般惨烈。
“走!”
沈端砚大声地对年清沅喊道。
但刚才那样剧烈的变故,再加上身边疯狂涌动的人群,一片混乱中年清沅根本无法分辨他到底说了什么,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端砚眼看隐藏在人群中沈年两家的护卫转瞬之间就被人群冲散,只来得及徒劳地挥舞了几下手臂。至于吴绫、采薇几个丫鬟更是不堪,片刻的功夫就彻底淹没在了人群中。
身后又一拨慌不择路的人群仓皇之下挤来,眼看就要把他和年清沅彻底冲散,他又看了一眼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终于伸手用力一拉,把她牢牢地护在怀中。
撞入沈端砚怀中的瞬间,年清沅清晰地嗅到了一丝独特的清冽如寒松翠柏的香气,却一时说不上来这是什么香,只觉得分外好闻。
她怔了一瞬,抬头正好看到沈端砚紧绷的下颌。
他的下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即便是身陷险境,他的眼神依旧冷静而镇定。
他的一只胳臂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腰肢,另一条手臂绕过年清沅肩头,按在她的脑后,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压。哪怕是她们这会被人群撞到了,只怕沈端砚也会先她一步被踩成肉泥。
若非场景不对,这样过分亲昵的姿势定要让旁人误会什么。
但此时此景,却让年清沅莫名地鼻头一酸。
沈端砚的身体被人后冲击着,为她挡去了绝大部分人群的冲击,偶尔被撞得狠了,也不过发出几声闷哼。年清沅靠在他的怀里,听不清任何声音,但从他胸膛出传来的轻微颤动,也能猜出些什么来。
她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永宁侯府被抄家的那一日,她被官兵从床上一把扯下,即将跌落在地的片刻,还是眼前这个人,将她一把拉住,拦腰抱起。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这确确实实是她第二次受他恩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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