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忽地一阵风卷过,大半年的时光过去,春日随着满院春光悄然而至。
婚期一日日接近,年清沅虽然面上无恙,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紧张,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坐在屋里闲着无所事事了。要么做点针线,要么去小厨房里忙活一阵,才能让她不至于整日胡思乱想些有用没用的。
这一日她才亲手做了一碟油酥银杏,亲自送到年夫人院子去,却发现年婉柔也回门了。
她掀了帘子进去时,年婉柔正在坐着和年夫人说话,听她进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几个月不见,年婉柔人还是老样子没大变,只是一身衣着早已不似还在闺中时那般娇颜柔嫩,而是盘了发髻,穿了蜜合色袄子配杏白绫子裙,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端庄稳重。之时脸上比起还在年府时少了几分做作的笑影,看着有几分阴沉。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淡淡地和彼此打了声招呼就没了下文。
因为有年婉柔在,年清沅今天只在年夫人这里坐了一会就走了。
等回到院子里,没过一会她的两个大丫鬟就匆匆进来,一副有要事禀报的模样。
甘草低声道:“姑娘,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柔月要找您。她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说,让您务必要见她。”
年清沅摇头道:“不必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让她回去吧。”
甘草有点犹豫道:“您要不还是见一见吧,左右又没有什么害处。我看她似乎真的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想亲口告诉您。”
年清沅看她一眼,突然笑了:“好了,既然你都这么开口说了,就让她进来吧。”
甘草应了一声,不一会就把她们之前提到的那个丫鬟带了进来。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侍奉在年婉柔身边的柔月。
柔月是犯官家眷,当日人牙子带着她来到年府,在年清沅和年婉柔别苗头的时候出声,趁机留在了年府。这丫鬟也聪明,知道年清沅因为她的出身不肯要她,年婉柔又是因为吃了闷亏才不得已带她回去,之后在留香居一直老实安分,慢慢地得了年婉柔几分信任。
当然,也就只有几分罢了,和馨兰根本没法比。
年婉柔是后来才到了年家府上,又因为出过一回事才能留下,对身边的人总是不放心。昔日身边的旧仆早在江南就被她打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馨兰跟在身边。
虽然年婉柔私下里对馨兰也没少打骂,但最信任的也就是她了。
柔月是个看着老实,心里不知道多少鬼主意的。跟着年婉柔一起进了卫国公府,这还不到一年,就在回年府的时候跑到年清沅这边来通风报信,这人的禀性可想而知。
她一进来就盈盈拜倒在地,虽然一身素朴,头上也无半点簪饰,但光看那玲珑柔顺的身段和雪白修长的脖颈就足以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了。
年清沅看了一眼,先呷了口茶,才慢条斯理道:“我听半夏说你想要见我,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既然来了,就不妨说说看。”
柔月态度恭谨道:“我这次求见姑娘,确实是有要事相告。”
年清沅瞥她一眼:“既然有事,那就直说吧。”
“当初虽然是我们夫人嫁了世子爷,但是奴婢知道,世子爷对夫人根本没有丝毫情分,他一心想要求娶的是姑娘您。”
半夏急了:“你在这里满口胡说什么呢,我们家姑娘都已经定亲了。”
柔月只是低头轻轻一笑:“半夏姐姐何必这样急着拦下我说话,左右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姑娘都没有生气,你又为何如此恼怒呢。”
年清沅终于再次开口道:“继续说下去,我不确定你再这么东拉西扯下去,我对你要说的话还有没有兴趣。”
见她发话了,柔月这才有所收敛,低头恭谨道:“是奴婢多言了,但还请姑娘务必听我说完。我们夫人自然知道世子心不在她身上,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过去想要讨好世子,又对您向来不忿,所以想出了一个主意,想让您和世子生米煮成熟饭。”
她这话说的足够直白,在场所有人瞬间都被这毒计吓了一跳。
半夏先出声道:“你、你又在胡言乱语了!看我不让人把你拖出去!”
柔月轻声细语道:“这是我亲耳所听到的,世子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馨兰商量,让人在迎亲的路上将姑娘的花轿偷梁换柱,好成就一桩好事。”
年清沅紧盯着她:“你红口白牙一张嘴就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证据的话,信不信我可以直接让人扭了你把你送到你家夫人面前去。”
柔月轻笑了一声:“证据我自然是没有的,信或不信也全在姑娘一念之间。我只是恰巧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忍见姑娘这样的人物落得那样的下场 ,所以特意来告诉姑娘一声,姑娘若是不肯信我的话,那就等姑娘大婚当日再见分晓也不迟。”
年清沅看着她,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这件事情的真假。
没错,柔月的话不可全信,但她既然敢说,必然是年婉柔背后想要动什么手脚。她口中所说的年婉柔定下的这条毒计,乍一听很蠢,但是不得不说,一旦事成了,确实很有效。
若是她真被年婉柔得了手,家里或许会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把事情压下去。即便年婉柔后来受到惩处,但事情已经铸成,她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而且这其中,萧忱那个混蛋很有可能也是知情的。
一想到这里,年清沅不由得气得发抖。
因为过于愤怒,她反而很快又冷静下来了。
既然已经知道年婉柔的打算,自然就有应对的办法。更何况,她也相信沈端砚那边的反应能力。上一次在英国公府,便是三七和苁蓉突然出手救了她。哪怕这一回她不知情,以沈端砚的性子,也不会让成亲的那一日出现这种事情的。
她直视着跪在地上的柔月冷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年清沅知道,这天底下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柔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和她透露年婉柔的打算,必然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来求她。
柔月抚上了小腹,神情突然带上了几分哀戚道:“姑娘,我这样做实不是为了我一人而来的。而是我的腹中,已经有了世子的骨肉。世子夫人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若是让她知道了,哪里会有我的好果子吃,求姑娘看在我今日特意来报信的份上,帮我一把把。”
年清沅笑了:“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柔月低头垂泪:“求姑娘开恩,把我从世子夫人那里要过来。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
年清沅不由得挑眉:“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是那种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之后,有一天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世子,让他发现你生了个儿子的非分之想吗?”
被她当场戳破心思,柔月的脸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姑娘何必这样羞辱我,奴婢是心甘下贱,但这不也是被您和世子夫人联手逼的吗?倘若当初是您愿意收留我,就不会有今日这种事情了。世子夫人平日里动辄拿我们这些人撒气,所以奴婢才会、才会……”
“够了,别说了,”年清沅懒得听这些借口,这柔月和年婉柔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无论有什么事都只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从来不想想是不是每个人遇到她们那种境地都会去选择害别人,“即便我在外头给你找了地方,让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国公府也不会认这个在外头生出来的孩子。即便这样,你也甘愿在外头含辛茹苦地把这个孩子一手带大吗?”
柔月咬了咬下唇,又抚了抚肚子,没有出声。
年清沅替她回答了:“你不愿意。”
柔月抬起头来直视着她,不甘地问道:“姑娘怎么就知道,国公府会不愿意认这个孩子呢。这,这毕竟是世子的第一个孩子。”
年清沅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天真的有点可笑。
世界上想要攀附权贵的人何其多,但凡有点底蕴的人家,看重的不仅有血脉,还有身份。
萧忱身为国公府的世子,虽然很早就开了荤,甚至有一后院的美人,但想要生下他的长子,哪怕是庶出的哪有那么容易。不然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孩子早就能塞满国公府了。
年清沅笑了:“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个孩子不是在国公府生的,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谁能作证这就是世子的孩子呢。你不必看我,你为我提供的消息还不足以让我趟进国公府这汤浑水里。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世子年富力强,只要他身体不出毛病,孩子和女人,他以后要有多少就有多少。你能在国公府这么多女人的虎视眈眈下怀上孩子,是你的本事。但若这孩子不能在国公府生下来,认不认就全看国公府的意思了。”
柔月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年清沅一看就知道这人又在动什么鬼心思,“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柔月连忙道:“还请姑娘赐教。”
年清沅语调平静道:“你去求国公夫人吧,她若是知道了你腹中已经有了国公府的骨肉,无论怎么样都会替你护住的。”
一听是这个主意,柔月连忙又哭诉道:“姑娘,求您发发慈悲吧。国公夫人高高在上,又怎么会看得起奴婢这样身份的人”
其实不仅仅是她,国公府想要走国公夫人的路子可不少,且不说萧忱那一大后院的温香软玉,就连年婉柔不也挖空了心思往那头钻吗?可国公夫人的性情古怪那也是出了名的,要讨好她,那可并非易事。
年清沅神色平静道:“要想讨好国公夫人,说难也难,说容易倒也容易。国公夫人平生最信鬼神,尤信清平观的道姑们。你若是找对了门路,自然就有办法。不过国公夫人向来疑心重,你若是过于贪心,把她当成猴儿耍,回过头来被她发觉,会怎么样就不必我多说了。”
“孩子若是诞下之后,你若是不想他落到年婉柔手中,想办法让他留在国公夫人身边养着。只要你不动歪心思,你们母子二人有国公夫人庇佑一日,必定能平安无事。等日后国公夫人若是不在了,你的孩子也已大了,别人就更没有办法了。”
柔月虽然对年清沅给出的办法不太满意,但还是给年清沅磕了三个头:“奴婢多谢姑娘提点,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铭记在心。”
年清沅未置可否。
等她下去之后,半夏不解地问年清沅:“姑娘明明可以不帮这人,为什么还是给她出主意呢?”
年清沅轻轻一哂:“我若是不让她想办法找国公夫人,只怕她要动歪脑筋连累道其他无辜的人身上。她若是能傍上国公夫人,至少可以保住她肚子里孩子的那条性命。以后若是能老实做人,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
以柔月这种人的性子,她必然要以腹中胎儿来作为筹码,要么栽赃陷害别人,要么引得萧忱怜惜,这些都是内宅常用的手段。虽然残酷,但很有效。可这样只会害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这是年清沅不愿意见到的。或许是因为温韶家的瑞哥儿,也或许是为了她以后的孩子积善,她都不想见到太惨烈的局面发生。
“至于年婉柔,我也算是和她礼尚往来了。”
当然,其实她也有另外一种选择,就是把柔月交到年婉柔手里,让年婉柔来处置她。不用想也知道,落到年婉柔手里,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是年清沅替年婉柔解决了麻烦,这年婉柔也未必会领情,说不准到时候反咬一口都有可能,
之前年婉柔一而再再而三地,她还可以当做是小打小闹,看在年夫人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但是这一次,年婉柔实在是触及了她的底线。倘若年清沅还要放过她,那才可笑。
眼下她婚期在即,暂时分不开人手来对付她,不过这笔账年清沅算是记下了,等回头早晚有她好看的。
等出了门,半夏对甘草感叹道:“原先姑娘说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还觉得是姑娘太过小心了。如今看来,她确实有一手本事。世子夫人那样的人,她都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和世子睡了,还能一直瞒到肚子里有孩子了,可见她的厉害。”
甘草点了点头:“咱们以后跟着姑娘去了沈府,也得防着底下那些不长眼的往姑爷面前晃。”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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