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起,蓝悦便再也没心思画画。她扛着画架画板跟闪闪躲在画室最角落里,两人躲在画板后面压低了声音偷偷说话。她将自己博客里被问最多的小东西都告诉了闪闪,一边比划一边与闪闪讨论着。好在她俩离模特最远,又有画室音响里的音乐声做掩盖,没有人留意她们俩在讨论什么。
直到老师出现,她俩聊得起劲还没发现,等老师走到两人跟前时,蓝悦才猛地闭上了嘴。留着半长头发的老师邦邦邦敲了三下蓝悦的画板,看着闪闪:“你的画呢?”
闪闪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不是画室的……”
“我记得你,”老师要笑不笑地装出一副凶模样来:“不画画来画室干什么!”
闪闪已经羞得快发紫了,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人刚要站起来,就看见这位素描老师又把矛头指向蓝悦:“分人家一张纸一支笔,这么小气干嘛!”
蓝悦正佯装仔细地盯着画板,认真打阴影,看样子像个想一头埋进画板里的鸵鸟。直到听见老师说的话,她才立刻蹦起来,从画室后面拎了个没人用的画板,顺道抽了张素描纸给钉了上去,塞到闪闪手里。
老师进来之后,画室里并没有比他来之前安静多少,也没多少人注意闪闪这个方向。闪闪硬着头皮开始画那位坚持与瞌睡虫斗争着的大爷,等到素描老师绕了一圈,又离开画室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然后开始给叠着手,歪着脑袋的大爷画小裙子。
中午与蓝悦一起,在画室楼下找了个酸菜鱼馆子一起吃了饭。十块钱一盆的小份酸菜鱼,再加上一人一块钱的米饭,两人吃得肚皮溜圆,在大街上各个文具店、小饰品店里逛了半个小时,当做散步消食。之后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回画室继续苦逼,一个坐公交车直奔市郊的水晶市场。
这个水晶市场也是闪闪常去的,市场不大,大部分小店卖的都是成品的水晶手串儿以及水晶摆件,价格不贵,不过好不好的,都得人去挑。闪闪的目的自然不是那些成品手串儿,她热衷于去买按斤卖的散碎水晶珠子。二十块一斤,里面的散碎水晶有好有坏,颜色也各不相同。
这回她身上带了蓝悦“投资”给她的五百块大洋,有钱有底气,她厚着脸皮待在人家店里挑散珠,店家见闪闪年纪小嘴又甜,也耐了性子随她去挑。
闪闪流窜于各个店铺,在水晶市场足足待了一下午,怀揣着的五百块钱花了大半,她才抱着自己挑来的好几包水晶碎珠回了家。家里各种小配件都是齐全的,闪闪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开始串珠子。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恍然想起件事情——明天要上学,她作业还没写!
***
闪闪和蓝悦的小生意就这么做了起来,生意还不错的样子。每一串珠子,无论是做手串儿还是做手机挂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闪闪负责设计,从琳琅众珠中挑选出合适的颜色和大小,串成成品交给蓝悦。而蓝悦则负责架着她那昂贵的单反相机,打灯光做造型拍出漂亮到惊人的照片,PO到自己的博客里,再吹上一两百字的彩虹屁小作文。
就这样,一串儿成本顶多五块钱的小饰品,蓝悦能给它五十块钱卖出去。
尝到甜头的闪闪兴致更高,连江一翎这年的生日礼物,她都是送的自己做的手串儿。不管江一翎收到手串儿时他是什么表情,闪闪自己是挺高兴的——反正江一翎从来没对她送的生日礼物满意过!
趁着圣诞节,闪闪去水晶市场挑了一批红色的水晶石,夹杂着点儿松绿色的小石头,穿成圣诞色的小手串儿。这手串儿卖的还特别好,闪闪一个周末串了十来串儿,蓝悦挂上自己博客的当天就全给卖出去了。两人窝在蓝悦房间里包手串儿包得美滋滋,闪闪算着手里赚来的钱,觉着大约过完寒假,下个学期她就能报美术班了!
有希望就有动力,这段日子,闪闪恨不得晚上都不睡觉,时间全用来穿手串儿!
“哎哎,看!”蓝悦刷新自己的博客,呼喊闪闪过来:“就是这个‘花花肠’,她买了你三串手串一个手机链,还说想要你缝的卫生巾小包包。你有空缝小包吗?”
闪闪看了眼蓝悦博客上的留言,算了算时间:“缝布包倒是不难,花时间的是在上面绣名字。绣一个小布包的时间能串三串儿手串,那个还卖不出价钱。”她摇了摇头:“不过她是老客户,她要是再买两串,我就送她个小布包。”
蓝悦点头,大力拍着闪闪的肩膀:“你这个主意好,有前途!”
闪闪好奇看过去:“不过我一直搞不懂,你是怎么收钱的?”
“大部分买的都是同城,我让她们有空的话来我学校当面交易,没空的话我快递给他们,他们把钱打到我银行卡里。”她一边跟闪闪解释,一边在博客上给那个“花花肠”打字回复。片刻后,她又一刷新博客,那个“花花肠”已经再次给她留言了。
“哇,果然大主户!”蓝悦搓搓手,兴奋地看向闪闪:“她要买七串圣诞手串,打算过年的时候跟闺蜜分一分,问我们能不能送两个小布包,她要用来装手串儿!”
闪闪哪能说不行呢,立刻用力点头:“红色的串珠我那儿还剩不少,再串十串儿也够的!”
“不过她说没时间来我学校,让我都寄给她。”蓝悦熟练地把自己的银行卡账号发了过去,闪闪起身扭扭腰掰掰胳膊关节,动力满满地握拳:“我先回去了,希望能在圣诞节前把这些手串都赶出来!”
蓝悦转过身,也朝着闪闪握拳:“加油!”
***
十二月底,高二年级组很人性化地把月考放在了圣诞节之后。整个十二月闪闪都无比忙碌,忙到忽略了江一翎,甚至在语文课上打起了瞌睡。平安夜那天,江一翎约她去教堂外面的小广场听钟声,闪闪忙着赶工,哪有那个时间,于是拒绝了他。
虽然表面上也看不出江一翎有什么不满,但闪闪心里明白,她肯定是把毛毛给得罪了。
月考结束,闪闪成绩下降,居然跌出了全班前十,全年级也排到了两百名外。班主任谢大萝卜忍无可忍,把闪闪叫到了办公室。
桌上摆着闪闪的月考数学卷子,谢大萝卜坐在桌子里面,闪闪低着头站在桌子外面。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老班难得真正发火,连声线都比平时低沉许多:“我一直以为你是班里最省心的那个,没想到你也会给我闹出点问题来。”他手指头敲在卷子上,发出邦邦声响:“你们邓老师告诉我,最近你上课走神严重,还有一次发现你上课睡着了。”
闪闪心里怦怦跳着,紧张地把手背在身后,右手抠着左手大拇指头。
“讲话!”见闪闪不说话,老班猛地提高了音量:“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成绩这么继续往下掉吧?你是咱们班唯一一个能进年级前一百的好苗子,现在都掉到两百开外了!再这么下去,你是打算泯然于众人?”
闪闪鼻子发酸,低着头盯着老板桌子边缘上的一块掉了漆的地方,却还是不敢说话。
高二年级组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报告。”
闪闪不敢回头,心脏却猛地揪了起来——江一翎怎么来了!
江一翎是来找他们班数学老师的,高二数学组都坐在一片,那位数学老师正巧跟老谢的办公桌面对面。A班的数学老师是位老教师,爱穿颜色饱和度特别高的POLO衫,下摆塞进西服裤里,腰带扎得老高。
他见江一翎来,笑得眼睛都要没了:“今年全国奥数冬令营在北京,报名表已经交上去了,下个礼拜就出发。咱们学校一共有四位同学参加,由你领队,有没有意见啊?”
江一翎扫了闪闪这里一眼,听完数学老师的话后点点头。
A班的数学老师温言细语,温柔得像是春天的燕子;隔壁桌的谢大萝卜却凶神恶煞,瞪着眼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喷火龙。
“……现在什么是最重要的!你给我搞搞清楚!都高二了,别的心思就不要起,专心学习!我不管你最近是怎么回事,都给我收收心,要是期末考试你成绩没回到一百名内,我挎着包去你家过年!”谢大萝卜喷得带劲,闪闪缩着脖子,心思却全在身边江一翎身上。
完了,自己被老师骂,还被江一翎发现了……江一翎要生气的吧?他生起气来可比谢萝卜恐怖多了!
江一翎果然不负闪闪所望,等他与自家数学老师说完话后,原本该转身离开办公室的,他却步伐缓慢地走到了闪闪身边。谢萝卜喷得起劲,等发现时,江一翎已经皱着眉看起桌上闪闪的数学卷子了。
谢萝卜声音一顿,看了眼江一翎。他自然是认识江一翎的,这可是高二年级组的大宝贝——老师眼里的小天使,学生眼里的大学霸。
……而且,有传言说,这位年级第一的大宝贝,跟他们班第一的这位小宝贝,似乎……
“怎么回事。”趁谢萝卜发懵的时候,江一翎忽然开了口,他指着数学卷子倒数第二大题的第二问答案,问身边怂成了个鹌鹑的闪闪:“这道题我不是跟你讲过类似的?”
闪闪有胆子在面对谢萝卜的怒火时保持沉默,却不敢不回答江一翎的发问。
她声音极低,像是从嗓子眼里艰难抠出来几个字:“……粗心。”
“这不是粗心。你公式都用错了。”江一翎冷酷无情地戳穿了闪闪的谎言:“你排名掉出前一百了?”
闪闪咬住下唇,突然好想哭。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清华,你这个排名,不可能的。”江一翎垂着眼皮看着闪闪:“你要食言吗?”
闪闪用力摇头,眼泪珠子啪嗒一下掉在那张被江一翎捏着一个角的卷子上。
坐在不远处的两个数学老师看着这一幕,各个闭着嘴不说话,样子都有点傻。
“最近你在干什么,我希望你老实点说出来。”
“我……”闪闪刚吐出一个字,就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哑掉了。她吸了吸鼻子,飞快抹掉脸上的泪,然后小声狡辩:“我没干什么呀……”
“那为什么最近跟我讲电话,每次都不到五分钟就要挂?”江一翎皱起眉:“今天放学后你来我家,卷子都带着,我给你讲。干妈那里我来说。”他说完这句,又看向谢萝卜。
“辛苦老师了,麻烦您最近多管管她。”他说着,朝谢萝卜鞠了个半躬,之后将那份数学卷子摆正,转身离开老师办公室。
谢大萝卜一脸懵逼地坐着,目送江一翎离开办公室。隔壁桌的那位一个没忍住,在气氛诡异的办公室里“噗”地笑了一声。
谢大萝卜又把一言难尽的眼神转移到他这位教龄长,资历深,能力强的老前辈身上,却见他端起满是茶垢的透明双层玻璃杯,站起身晃悠悠地去到开水,溜之大吉了。
“咳。”谢萝卜觉得自己该讲点什么:“你们……”他想教育闪闪一下,让她不准早恋,可又觉得哪里不对,话锋一转,换了个措辞:“你也听到了,要想考清华,你的成绩必须稳定排在年级前一百内,甚至要摸到年级前五十,才有可能冲一冲!老师的话你不听,你男……咳,你朋友的话总该听一听的吧!”
闪闪只顾着低着头吧嗒吧嗒掉泪珠子,谢萝卜那些车轱辘话也没兴致听。
“行了,拿着卷子走吧。”谢萝卜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好无力地挥了挥手让闪闪离开。
心累。
闪闪捏着卷子,眼泪巴巴地像个游魂。她回到教室,强打起精神收拾书包。
这天放学,她老老实实在自行车棚等着江一翎,等人来了,开了车锁,又像个鸡崽子,跟在老母鸡江一翎身后,推着车离开了学校。两人回到江家,江一翎面无表情地盯着闪闪换完了鞋,等她与奶奶张阿姨打完招呼,两人一块儿进了江一翎的房间。
奶奶站在楼梯下面,小小声跟张阿姨八卦。
“两个孩子吵架了哦?”
“不太像吧?”
“我们闪闪眼睛都红红的,一定是毛毛欺负她了。”
“哎哟老太太,您孙子哪里舍得欺负人家小姑娘的哦。”张阿姨掩着嘴笑,转身回厨房去剥冬笋:“晚上加个菜,我泡一泡笋子,拿腊肉炒一炒……”
房间里,闪闪刚把书包放下,一抬头就看见江一翎朝她伸出手。江家地暖已经烧了快一个月,屋子里暖得像是春天。她脱下外套,把它交到江一翎手里,人在椅子上坐下,低着头把月考卷子从书包里找出来。
江一翎帮闪闪挂好外套,也还是不说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闪闪。
闪闪像是身上长了毛,屁股下的椅子上也仿佛扎了钉子,她扭了扭身子,片刻后又挪了挪屁股。被江一翎注视了将近五分钟后,她已经各种小动作做了个遍。
“我作业在学校写完了……”闪闪摸着自己刘海,弱弱开口:“不是说要讲卷子……”
江一翎还是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
闪闪知道江一翎的意思,她的小倔强终于在十分钟后败给江一翎的眼神,她泄气般垮下肩膀:“好吧,我说。”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布包,破罐子破摔地丢在桌子上:“我跟蓝悦最近在做小生意,她在博客里帮我卖一些我做的小首饰。”
江一翎看了眼那个小布包,又想到上个月自己生日时,闪闪送给他的水晶手链。他眼神里带了点儿不可思议:“就这样?”
闪闪点头:“就这样,没别的。”她伸长了腿,人怏怏地靠在椅背上:“我想赚点钱。”
江一翎拿起那个小布包看了眼,又把它放回闪闪的书包里:“我还以为你早恋了。”
“我跟谁早恋去!”闪闪瞪了江一翎一眼。
跟你吗!
江一翎表情柔和了一点,眼神也不再那么迫人。他翻着闪闪的试卷:“为什么想赚钱?你要做什么?”
“我想报个画画班,学画画。”说起这个,闪闪精神头好了一点:“我大约估计了一下,一个礼拜上一堂课的话,一学期大约准备个一千五百块就足足够了。我想在下学期之前存够一千五,等开学的时候去海雨画室报名高考班。”
江一翎一顿:“你想做美术生?”
“我成绩这么好,干嘛当美术生。”闪闪下意识反驳,可等撞上江一翎的目光,见他敲了敲放在桌子上的自己的那一沓试卷,又心虚起来:“……跟你是没法比的啦,但凭我的成绩,总能考上个好大学的。”
江一翎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闪闪却能感觉到他好像又不怎么高兴了。
“不是说好了一起考清华,你是不是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哦,我没……”
“不是‘考个好大学’,是‘考上清华’,你别给我降低要求!”江一翎皱起眉头:“我同意你一个礼拜上一堂美术课,但你也要跟我发誓,不许降低标准,高二下学期,你一定要考上年级前五十。”
闪闪惊呼:“我考不到啊!”
“考不到就不许去画画!”江一翎也强硬起来。
两人互相瞪着,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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