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年末,各种总结就特别多,工作要总结,自我要小节,仿佛没有这些一年就什么都没做成一样。韩章工作日要处理各种案件纠纷,休息天还要在家敲字作报告,可谓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阳光正好的上午,时钟指针慢慢指向十一点,韩章难得休息在家也起了个大早。不为别的,只为了早点写完报告空出下午和晚上的时间跟林春舟约会。
他就像个新婚不久的傻丈夫,不愿错过任何和小娇妻腻歪相处的机会。
抽了几根烟都无法止住困意,他就稍稍开了点窗,让屋外的冷空气吹进来,好将自己的瞌睡虫吹走。
冷风从窗外灌入,隆冬的寒意打得他一激灵,人瞬间清醒几分。
吐出一口烟,透过灰色的雾霭看向电脑桌面,韩章脑海里组织着语言,过了片刻将烟咬在齿间,双手利落敲打起来。
一个个案件化为文字呈现在他眼前,之前不觉得,如今这样一总结起来,从周洋案,朱敏案,唐晶儿案,再到最近的楚楠遇害,短短半年间,白玉大学城竟然发生了四起恶性凶杀案。对比往年,这个命案犯案率实在有些高,韩章都能想象所长在年末总结会议上难看的脸色。
他抖落烟灰,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过去他总是习惯定向思维,觉得杀人案就是杀人案,盗窃案就是盗窃案,性质不同,犯罪手法也不同的案件,他不会再去想两者间会不会有关系。但自从三年前陆茜茜那个案子后,他开始学会多想一层,试着去寻找这些偶然和必然间的联系。
很多事如果能早一步发现,或许就不会发生……
思及此,韩章拉开书桌的抽屉,从深处挖出一本厚实的剪报本,从第一页开始翻看起来。
兴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神秘失窃,江市废旧厂区半夜爆拆,江市富商举家移民……
一篇篇新闻稿,他不知道已经看过多少遍,每个字几乎都烂熟于心。它们鞭笞着他,叫他日夜难安,叫他无法忘怀,叫他总是活在自责与愧疚中。他知道再怎么翻看,那些既成事实都不会改变,可他就是无法将这本东西丢掉。而这也正是他PTSD难以痊愈的一大原因,自虐一般,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遗忘。
突然,房门被敲响,韩章一惊,快速将剪报合上重新丢进抽屉里。
“进来!”他按灭烟头,神情一扫方才的黯然,就怕被敏锐的同居人看出什么。
“午饭准备好了。” 林春舟推开门,站在门外,探进半个身子,“现在吃吗?”
屋外飘进诱人的食物香气,韩章其实不怎么饿,但光闻到这味儿也被勾起了几分食欲。
而更让他感到饥饿的,还要数眼前的这份秀色。
他笑着站起身,走至门边,挨近林春舟道:“我更想吃你怎么办?”说罢将门完全拉开,去除了两人间的阻隔,然后倾身吻了上去。
林春舟虽说已经很习惯他的流氓话,但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却还在慢慢适应中。他动作有些僵硬,回应起来也带着一种拘束。 韩章吻得很仔细,甚至尝出了对方口中淡淡的薄荷味漱口水的味道。接吻时,他很喜欢从后面紧紧勒住林春舟的腰,让对方更贴近自己,表现出一种完全占有的姿态。 他就是这样,一旦拥有了某人,就想牢牢捆住,昭告天下。从前他总是很厌恶韩永光的大男子主义,年少时还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成为像对方那样的人,然而荒诞又可笑的是,随着年龄增长,他发现自己不可避免的也出现了大男子主义的一面。
龙生龙,凤生凤,某些特制就算再厌恶,也像是刻进了骨里,子承父业,轻易甩脱不了。 一吻毕,韩章稍稍退后,似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林春舟在家时一般都戴框架眼镜,而他戴框架眼镜时,总有种有别于寻常的禁欲感。韩章特别喜欢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和表象完全不同的这份气质。 “还要继续吗?”他哑着嗓子问。
林春舟伸手揉了揉他的侧颈:“不了,你先吃饭,我出去一趟。”
韩章挑眉,一把按住他的手攥进掌心:“去哪儿?”
林春舟的车经过回厂大修,前两天总算是修好了,也重新开始了工作,照理今天该是休息,韩章还想着下午没事两人一起出去看个电影约个会什么的,这下看来计划又要泡汤了。
林春舟犹豫一瞬,最终还是道:“我要去疗养院看看阿姨。”
住在疗养院的阿姨,只能是李东瑞的妈妈了。韩章一听这话,不自觉想起方才翻看的剪报,心中旖旎顿消。
他伪装得很好,除了眼睫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下,并没有泄露任何内心的真实情绪,可敏锐如林春舟还是发现了他的心情变化。
其实林春舟一直想找个时间好好和对方聊聊,他并不想野蛮地甚至粗暴地去碰触韩章的疮疤,强迫对方走出心灵阴影。但无论是作为伴侣还是朋友,总是希望对方能顺利摆脱一直折磨着自己的PTSD,回归到正常生活和工作中去的。
韩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调笑道:“怎么了?这么舍不得我啊?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给阿姨买些东西,就当是转正后第一次见家长了。”
林春舟见他不像是说笑,不禁有些迟疑:“这……”
韩章打断他:“别这了那了,我和你一起去。”
林春舟双唇嚅动着,想劝他不要去,上次去见了陈络萍,对方的PTSD就发作了,那会儿的情景林春舟历历在目,实在不想他又去触景伤情一回。
“会不会太占你的时间?”
韩章满脸深情,脸上一点勉强都看不到,晃了晃对方的手道:“没有的事儿,我想和你一起去。”
林春舟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两人吃过饭便一道出了门。
李教授焦躁地绞着双手,在病房门口来回踱步。他干燥的唇上起了一个硕大的燎泡,双眼下更是泛着淡淡的乌青,总是笔挺的西服多了褶皱,精神也很差,整个人既颓败又落寞。
陈络萍一直哭闹着要找儿子,一见到李教授就质问他儿子去了哪儿,还朝他扔东西,李教授没办法,只好留医护人员在里面安抚妻子,自己退了出来。
陈络萍出身书香门第,过去也是读过大学,热爱艺术的知识女性,如今却变成这样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让他如何能不心疼?
忆及自己曾经美好的家庭,温柔的妻子,帅气的儿子,再对比现今,李教授纵使已然释怀,却终究是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三年是那样长,长到他已经快要忘记过去的那些欢声笑语;三年又是那样短,短到还不足以让他完全走出丧子之痛。
还好今天林春舟本就说好了要来看陈络萍,李教授打电话给对方告知情况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了。
挂了电话,又焦急地等待了一刻钟,韩章和林春舟终于赶到了。
林春舟的到来着实让李教授松了口气,他上前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用力攥紧:“春舟啊,又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林春舟摇摇头:“这怎么是麻烦呢?是您太客气了。”
韩章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拎着原本要见家长买的一些水果和补品。三人一同进了病房,一眼便瞧见陈络萍发丝凛乱地歪躺在床上,身旁医护人员正不住小声安抚着她。
“儿子很快就来了,你别急。”她一抬头,正巧看到林春舟进来,面露喜色地低头对陈络萍道,“你瞧瞧谁来了?”
陈络萍满脸憔悴,眼睛哭得红肿不已,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眼里却没有以往见到林春舟时那样的惊喜。
“春舟啊,你怎么回来了?”
她这一句话,直接让房里其余四人怔愣当场。
陈络萍将林春舟错认为李东瑞,虽然让林春舟觉得有些尴尬,但好歹是有效的安抚陈络萍的方法,他愿意一辈子做她的“东东”,一直假扮下去。可现在陈络萍恢复记忆不再认错他了,也意味着唯一能安抚她的方法消失了,这让他感到无措和……恐慌。
“你知道东东去哪儿了吗?”陈络萍向林春舟伸出手,“为什么老李不告诉我?我很久没见到东东了?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春舟稳住心神,刚想去握她的手,陈络萍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缩回手捂住自己脑袋尖叫起来。
“为什么是东东!死的为什么是我的儿子?”她哭喊着,在床上来回翻滚,“啊啊啊!把儿子还给我!把儿子还给我!!”
她开始疯狂地用头撞击病床护栏,林春舟和李教授见此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将她按住。韩章却定在原地,手脚冰凉,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甚至连手上的东西掉到了地上都没反应。
林春舟与李教授一人按住陈络萍一边身体,阻止她自残,而护士则快速抽出床下的皮质固定带,手忙脚乱将她固定在了床上。
在此过程中,陈络萍一直在嘶吼惨叫,质问着老天爷,为什么要对她这样残忍。
李教授忍不住红了眼眶:“络萍,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是在剜我的心啊!”
林春舟用力按着挣扎的陈络萍,闻言心中也不禁泛起酸楚来。
忽然他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韩章,果然看到对方苍白着脸,表情也仿佛凝固住的样子。
“韩章,你先出去!”
韩章就跟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仍然站在那里没动。
林春舟提高了音量:“韩章!”
韩章一下子回神,茫然地看着对方。
面对失控的陈络萍,那些振聋发聩的质问宛如一道道惊雷劈在他的心间,让他饱受折磨。几乎立刻,他就陷入了幸存者综合征的反应中,被无边的内疚所包围。
林春舟从韩章的神情就能知道他在经历怎样的内心折磨,这让他不得不严厉地命令对方:“出去,在外面等我!”
韩章望着他的双眼,从里面看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担忧,不安,还有一些对事态变化措手不及的狼狈。
他无疑是看出了他的煎熬,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外面等。
韩章点了点头,有些仓皇地转身往外走去。
他一路走着,走过长长的走廊,冷清的楼梯,一直走到了疗养院外的停车场,然后靠在车边点了根烟开始默默抽起来。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差不多抽完了一包烟,林春舟那头还是没有消息,既没给他打电话,也没回车里。
韩章的情绪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慢慢平静下来,冬日的暖阳也使他冰冷的手脚逐渐恢复温度。
他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远远看见林春舟从疗养院里出来。
“怎么等在外面,不冷吗?”林春舟在离他还有三米远的时候按下车钥匙,开了车门。他脸上已经看不到那些令人不安的情绪,又变回了那个温和带笑的老好人。
韩章没说话,打开车门闷头钻了进去,林春舟晚他几步,过了会儿才坐进驾驶座。
林春舟坐进车里的第一个动作不是起步,而是打开空调调到最大,让韩章先暖身子。
他总是很温柔,很妥帖,不会让人感到一丝的压力和不适。就算从别处得知了某个秘密,他也不会在当事人面前流露出任何探寻的意图,甚至会贴心地替对方将这个秘密一直保守下去,只要当事人不提起,他就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韩章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环胸,毫无预兆地开口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也不是傻瓜,不可能对对方的有意围护一无所觉。
林春舟动作一顿,他原本已经放下手刹打算启动车辆,现在只能将手刹又拉了起来。
“你指什么?”
韩章看向他,环抱住自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我PTSD的原因。”
双手环胸的姿势在心理学上有抗拒和自我防御的意思,林春舟知道让他主动说出这件事已经非常不容易,所以也不贸然出声去打断他,只等他自己说出一切。
韩章视线转向前方,随意地安放在一处:“上次我见到夏之君就觉得他古里古怪的,回来和你一说起他,你表现的也很奇怪,现在想起来,你应该是那时候就从他那边知道了什么吧。”
林春舟没有否认:“他一直在调查李东瑞的死因,想知道到底是谁,是怎样的任务……杀了他。”
韩章闭了闭眼:“那你呢?你想知道真相吗?”
林春舟没有立刻回答对方。
他难道真的不想知道李东瑞到底怎么死的吗?不,他其实想知道。他想知道到底是谁,是什么东西杀死了他最好的朋友。但同时,李东瑞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如果真相会触及到韩章的隐痛,他愿意等对方伤口慢慢愈合后再同他谈这件事,而不是野蛮地撕去血痂让对方伤上加伤。
“你愿意说,我就听。”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但如果你觉得谈论这件事让你很不舒服,那就让我们忘了它。”
真是要命的知情识趣,韩章略微动了动唇角,疲惫的心灵和紧绷的神经都因为对方体贴的话语而稍稍松弛了些。
“无论是我的PTSD,还是李东瑞的死因,都要从一个女孩开始说起……”他已经不打算再逃避了,于其裹着伤处任它腐烂发臭,不如挖去腐肉让它重新生长,“这个女孩名叫陆茜茜,是江市木业龙头人物陆子任的女儿……”
韩章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辆车里,与林春舟谈论那段最不愿意回首的记忆。而与此同时,夏之君那边也收到了一封记载着真相的邮件。
他三年来始终没有放弃对李东瑞死因的追查,他尝试了各种手段,各种门路,有些甚至已经触及违法的边缘。他似乎在这件事上着了魔,犯了倔,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可当那封记载着真相,从大洋彼端发过来的邮件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又迟疑了。过去他只知道近乡情怯,但原来一件事追寻太久,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知道真相,竟然也是会生怯的。 心理准备做了一大堆,一咬牙,他最终还是点开了邮件。 这一“脚”他踹得颤颤巍巍,踹得冷汗不止,一点点拖动鼠标往下滑,等好不容易将一封长信看完,竟有种大病初愈的虚脱感。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真相……
关掉邮箱,夏之君对着空白的电脑桌面发了会儿呆,似乎陷入了一种茫然中。他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了。
正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是韩山发来的信息。
【我想好了,我不想做警察,也不想做银行职员,我想做检察官!】
夏之君愣住了,对着最后三个字久久不能回神。而没有等他继续发呆下去,久没有得到回音的韩山迫不及待地打来了电话。
“夏大哥,你看到我发你信息没有?”他的声音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仿若清晨的太阳。
夏之君抿了抿唇:“看到了。”
韩山的声音更雀跃了几分:“我想备考司法考试,夏大哥,我能来找你问些问题做些咨询吗?晚上我请你吃饭!”
他因为找了宠物店的兼职,加上有意识地开始存钱,现在终于不是月光族少年,也能请对方去个好点的餐厅用餐了。
夏之君现在脑子其实很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我打算去一个地方。”他就像在梦里一般,“你要来吗?”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邀请韩山,可能是韩山的电话来的正是时候,也可能是他心生畏惧了,想要有个人一起壮胆。
“好啊,”韩山不疑有他,先是一口答应,接着才问去哪儿,“是去真人cs馆吗?”
夏之君道:“不是,我等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你直接过去。”
两人挂了电话,韩山没一会儿便收到了夏之君的短信。
韩山将地址复制黏贴进了导航APP,发现那是个位于江市郊外的地点,周围一大片都是荒地,连个小卖部都没有。
“奇怪了,他去这种地方做什么?”韩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叫了车,打算与对方在那边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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