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澹园晒书。
天未亮吴显就亲自带着二十多辆马车来了澹园。不仅有工人,晾晒用的竹床,还有临时装书的书箱,竹架、布匹。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开去,十分壮观。
虽名为“晒书”,书却不能真的放在日光下曝晒。按《齐民要术》中所记,“五月湿热,蠹虫将生。书经夏不舒展者,必生虫也。五月十五日以后,七月二十日前,必须三度舒而展之。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
因此晒书最好的日子便是晴朗多云天气。但鸿渊阁藏书太巨,阴凉处不足够晒书,便只能晒在园中的空旷处。
为防止突然烈日,或鸟雀粪便,事先要搭起凉棚以白布罩之。也要准备好油布,以防突然下雨。尽管请了几十个工人,搭凉棚、摆晒床也要花去一两日的功夫。待到万事俱备,正式晒书的那一日,更要早早起床指挥工人用干净湿布擦洗晒床,然后先晒上个把时辰的空床,方能晒书。
澹园比普通人家晒书更讲究。搬书前要检查工人的双手,洗净擦干,不能有脏、有油、有水。搬书晾晒时,也不许喧哗,屏气静音,戴着纱布面罩,怕口水或者汗水滴到书上毁了书。
这是澹园的大日子,向前纪言蹊身体还硬朗时都是他主持,如今渐渐都让清辞同田氏夫妻来操办了。清辞不仅要协调各个工头的分工工作,还要仔细检查每本书籍是否有霉点、蛀孔,倘若有被蛀的,便要挑出来,到晚上进行修补。
鸿渊阁的藏书分门别类地收藏,除了儒家典籍,各个版本的儒学十三经,史书、典章、政书、史评外,还有诸子百家、佛道等著作。更有历代名家的诗、词、文集等,另外还有些方志、氏族谱、科举录等等,种类浩繁。
收藏的时候就已经分门别类了,晒书时也按照这次序晾晒。当日晒好的书便收入书箱,放到临时的库房里,第二日再抬回鸿渊阁摆放。
白鹭书院的望乡楼上,几个年轻人正张目观望。只见澹园中支起上百张晒床、凉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是忙中有序。
澹园这几日晒书,那些深藏于阁楼里不见天日的宝贝,如同深宅大院里藏匿的绝代佳人,如今走到光天化日之下,虽摸不到,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所以这些日子,书院的教授、博士、教习们也都无心教学,便也放学生们自己温书了。
几个学生正津津有味地讨论着鸿渊阁里的某本藏书,晏璟则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只见到对面的院子里人影晃晃,白布招展。他看不出所以然来,觉得还不如去翰林街上玩耍来得有趣。他直起身,转头看到韩昭拿着只千里眼已然望着有两刻钟了,不禁十分好奇。
“你到底在看什么东西这么入迷?给我看看。”
韩昭倒也没有拒绝,把千里眼递给了他。
晏璟摆弄了好半天,才看清对面,喃喃自语,“哎呀,元华你这千里眼真不错,书名都看得清楚……啧啧,这么多书,得晒到什么时候哟!所以啊,这爱藏书就是一种病癖。这许多书,也不过是看个一遍,撑死了看两三遍,便束之高阁。说到底,不过就是人的一种占有欲罢了!”
韩昭虽然觉得晏璟这人平时四六不靠,但这句话他倒是难得认同。他母亲,熙和长公主萧蓉就是个例证。萧蓉也爱藏书,明明是同样的内容,却收集了十几二十个版本。倘若听说谁家新入了什么书她没有,便是一掷千金也要弄到手,仿佛在同什么人置气一样。倘若她看书倒也罢了,但大多时候,萧蓉不过是坐在家中的藏书楼里,对着书出神。
晏璟正絮絮叨叨,忽然像乞丐捡了宝一样,一把抓住了韩昭的胳膊,兴奋道:“元华,你看,是上次茶馆里遇到的姑娘,竟然也在晒书!”
韩昭嫌弃地拂开他的手。刚才自然已经看见了。那一日在茶馆里并没留心那女扮男装的少女的模样,但眼前这个身形却是化成灰他都认得的。那天晚上可不就是这个臭小妞毁了自己的清白?
那女孩一身半新的蛋青色粗布衣服,比府里丫头穿得还不如。但她往来指挥调遣,态度怡然,安排得有条不紊。这绝不是个丫头能干的活。
她也戴着一层薄削的面巾,衣服穿得利落,袖口都用绑带系住。头发编成了一根长辫子,用一根青色的布带子系着,发带的尾处仿若坠着两个小金铃铛。俯身检查书时,辫子就垂到她胸前,发尾便有些不安分地荡着。虽然听不见,但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动静之间的叮当之声。
此时正是午时,她皮肤很白,大约是又累又热,纱巾也遮挡不住腮上的两坨红晕。额头上有些乱发粘在额角,有些娇憨相。这样一看,又哪里像个书香门第的小姐?
韩昭从来没见过女孩子这样打扮,像是完全不会打扮,也不在乎如何打扮。好在那张脸还说得过去,不叫他作呕。否则一想起和这样一个人一同洗过澡,就能叫他杀意四起。
他的左手背在身后,手骨捏得脆响。这臭小妞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算是对得起他那被夺去的清白了。
清辞本正在指挥人做事,忽然感到鼻酸,打了个喷嚏。吴显正在旁边,不无担心地问:“姑娘没事吧?”
“没事……阿嚏!”清辞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吴显笑道:“咱们老家有句俗话,一个喷嚏有人讲,两个喷嚏有人想。姑娘若不是伤风,那就是被什么人惦记了吧?”
清辞闻言莞尔一笑,这世界上会惦记她的,怕也只有大哥哥了吧。“吴叔您这俗话倒是应了书里那句‘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了。”
女孩子的盈盈笑脸清清楚楚地映在千里眼里,眉似远山不描而黛,杏眼桃腮,顾盼间嫣然明媚。
晏璟看得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心痛道:“哎呀呀,早知佳人就在隔墙,我就去应聘做晒书工人了!”
旁边一个紫膛面色方脸的学生闻言笑道:“你当谁都能做那晒书工人吗?”
看他煞有介事,晏璟忙同他互通了姓名,接着好奇道:“这还有什么讲究?在下虽未曾参加过科举,不说饱读诗书吧,总还读过几年书,大小也算是个读书人。怎么,还没做晒书工人的资格了?”
那学生二十来岁,名叫李时序,正是马上要参加秋闱的生员。他颇有遗憾地说:“先前咱们还有机会去应聘工人,借着晒书将那珍本孤本大饱眼福。后来纪家出了新规矩,晒书者不得看书,还特别点名不要书院的学生。只说晒书便是晒书,做工便是做工。”
晏璟颇不以为然,“我就搞不懂这些人,有好东西为何不与大家共享,反而要藏着掖着?大家都是受圣人教化,也都算得上同门。人怎么可以对同门这样冷漠?所谓‘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乎?’是吧?”
李时序却道:“虽然我也以不能入楼一睹为快深以为憾,但爱书者都知,书若借给爱书之人倒没什么,就怕碰上那不爱惜书的,只觉是借来的东西便不加爱惜。好好的书,折损丢失,那岂不心疼之极?”
“而且那书是人家三代累积,花费了多少银钱精力采买维护?是为私产。即便不肯借与旁人,也可以理解。”
“更何况,人家也不是不近人情。春闱秋闱,榜上提名者都可入楼读一日书。既然爱书,何不以此来激励自己?既能畅怀饱读,又多一份荣耀,不比随着人后摇尾乞怜地讨借书来得畅快?”
晏璟听罢佩服不已。他才入书院几日,汝南学风又和此处很不相同。韩昭少时也在白鹭书院读过书,后来据说家中有事便回了京。他们同受祖荫,本在国子监做荫监生闲散度日,谁知道韩昭忽然说要来白鹭书院读书。晏璟本来就无所事事,韩昭去哪里他便也跟到哪里,是以走了门路进了书院旁听。晏璟还跟着老老实实听了几日的课,可他却发现韩昭却整日神神鬼鬼的,常常不见踪迹。
众人听了李时序的话,有赞同他观点的,也有不以为然的。书院内本来治学之风就盛,众人便是以此为题辩论开来。晏璟兴致勃勃听了一会儿,很快就被那满口的之乎者也弄得神志不清。
他扶着脑袋退出来,正想说书院的饭菜不可口,不如一起去天香楼打牙祭。抬眼却见韩昭又在举着千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澹园的方向。似乎,好像,是在看那个姑娘?
工人们很是卖力,但清辞整日也不得闲暇,事多且繁杂。她于繁忙中直起身,捶了捶酸麻的腰背。放眼过去,忽然发现一个平眉垂眼的年轻男人行迹有些可疑。那人在晾晒场里来回穿梭,每一架晒床前都逗留一小会儿,然后就去了下一张。那感觉,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从前混进来偷书的也有,清辞提高了警惕,慢慢靠过去,平声问:“你在找什么?”
那人一怔,停住了脚步,然后才转过身向清辞行了一礼,“姑娘,我,没在找什么……”
清辞问他名姓。
那人道:“小的,小的叫李崇。”
清辞却后退了一步,“李崇,关南人士,家住梧州府大青村,建节三年生人。那就是说今年三十有二了。可你——”不过二十来岁。
清辞立刻吹了手哨,招呼来田叔。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立刻跪下来,“姑娘容禀……小人确实不是李崇。小人是李崇的远方侄子,因为叔叔前些日子在田里做活伤了腿脚,无法来澹园晒书。但叔叔家中贫苦,上有六十多岁的病母,下有两三岁的孩子,还养着我这个吃白饭的亲戚。”
“家中一年收入有限,单等着给澹园晒书能多赚些银子,让家中过得宽裕些,也好给叔叔瞧病。小人这才顶替叔叔来做工的。”他说着一直磕头,额头都肿了起来。
旁边不少工人停下来围观,那人涕泪齐下,十分的可怜相,看得人都动了恻隐之心。清辞心软,但于藏书一事上相当谨慎。此人话虽如此,只是来历有疑,不敢再用他。田叔此时也到了,清辞同他到一边商量了一会儿,这才走到那人面前,把他扶起来。
“这位大哥,我也很敬佩你对叔叔的孝心。这样,不管你做了几日工,晒书的工钱我今天会按全工结算给你,你带回去给叔叔看病。但我不会再留你在澹园晒书。”
“倘若今日容你偷天换日,风气一开,以后这园子就管不住了。”说罢从田叔手里拿了钱,递给那人。那人一直垂着眼,似是满面羞愧,推拒不收。最后在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下,那人只好拿了钱走了。
韩昭在远处盯着看了半晌,他一开始就发现了那个人形迹可疑,也当他要浑水摸鱼,没料到却这么快就被抓住了。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看那情形,猜也猜出了大概。
他收了千里眼,手指轻轻扣了扣栏杆。这臭小妞如此谨慎,倒真是有点没料到啊。
晏璟余光见韩昭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冥冥就觉得他一定是在看什么东西,动什么心思。可韩昭口风向来紧,又是人狠话不多,任他怎样旁敲侧击都撬不出一个字。此后数日,都见韩昭雷打不动地到望乡楼来,拿着千里眼巴巴地看上两刻钟。
晏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边好奇心闹得他百爪挠心,一边实在陪得无聊,便要另寻玩伴。虽说有些心高气傲的学生不大瞧得上他们这种送了钱银进书院的,可晏璟一副笑脸,随和好说话,出手又大方,为人也没什么公子哥的傲气,倒也交了几个新朋友。
这几日博士们反正也不怎么约束学生,他振臂一挥要请客,一群人便相携着要下山去。临走时晏璟撞了撞韩昭的胳膊,“不跟我们一起吗?今日我叫人安排好了,先去天香楼吃饭,然后去居乐坊喝酒。我听说那居乐坊十分有趣……”
他这边说得兴高采烈,韩昭的递过去的表情却一贯立刻能叫人偃旗息鼓。“居乐坊?晏廷玉,别忘了‘贪色为淫,淫为大罚’。”
晏璟一口气没上来,使劲抚了抚胸才把那口气顺过来。他实在不明白,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何以浑身上下一股酸臭的爹味儿?
“我是给自己找了个爹来做兄弟吗?还有,韩元华你能不能想我点儿好啊?居乐坊又不是什么烟花之地,不过是个可以吃饭谈诗、听曲看舞的舞乐坊。大家都是读书人,做的都是风雅事。你总要把人想得这样不堪。还有,你小小年纪,简直比我爹还迂腐顽固!”
韩昭懒得理他,闲闲地垂目理了理袖口。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我先给你去探探路,下回再带你去。”晏璟看着韩昭那副死人脸,想着这人喜怒无常的,去了也只会叫大家伙冷场,那就让他自己陪着老鼠玩吧。
过了熄灯时分,晏璟同那几个学生都没回来,韩昭难得一日清静。他坐在桌前剥葵花籽,手前的一只鎏金的豪华笼子里,两只雪白的老鼠正吃得不亦乐乎。
平宁敲门进来,“爷,我回来了。”
“事情打听清楚了?”
“爷您交代的事情,我能不好好办吗?您前日一说,我就下了山。先到了翰林街蹲了半日,这些人也只知道那姑娘是纪家人,鸿渊阁的俗务现在都是她同那个哑巴一起打理。其他的,都说不清楚。”
“然后我吧,我想这说了不就等于白说吗?书中不是说了么,‘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想打听事情,不花钱怎么行呢?我就花了一两银子,终于得到一个消息,纪家三爷纪秉荣整日在宝利街那边买古玩……”
平宁说着说着,只觉得韩昭的目光越来越冷,后头的话就自己给断了,咽了口唾沫,“爷,怎么、怎么了?”
韩昭凉凉道:“我觉得你做说书先生比做小厮有天分,赶明儿别回府了,去茶馆里说书去吧。”
平宁慌得一把抱住韩昭的大腿,“爷、爷,您不能这样对我啊!平宁七岁开始就是您的人啦,平宁心里只有爷一个人。十年情分,日夜厮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心劳……还有,平宁不想做说书先生,平宁的志向可是写话本子啊!”
韩昭无奈地曲臂支额,捏了捏眉心。
他错了,他以为这世间女子最麻烦,现在发现一个人麻烦,是不分男女的。还有,得找个日子把这小厮房里的话本子全给烧了,听他那说的都是什么话!当初教他识字,可不是为了叫他看这个的。
“松手。”
平宁忙松开手。
韩昭强压住火气,“说重点。”
平宁立刻像换了个人一样,干净利索地道:“那小姐真是纪府的姑娘,叫纪清辞,行七,五年前犯事送进澹园的。”
“犯事?”看那臭小妞的年纪,五年前才多大,能做什么事?不过想起她于温泉内唱的小曲,加上舞姿冶艳,确实不像诗礼传家幼承庭训的。
“难怪咱们不知道,那女孩是咱们回京以后才进的澹园。我是从纪家二奶奶,就是纪德英的夫人的陪嫁婆子的儿子的岳丈那里打听到的。这女孩不是崔氏亲生,是五岁时纪德英从外头带回来的。”
“据说是纪德英外任的时候,房里一个通房丫头生的。那通房身子骨弱,生了孩子也伺候不了人,母女俩被纪德英送到庄子上了。后来那通房病死了,纪德英就把孩子带回了家。”
“听说啊,纪德英同崔氏感情那叫一个好!大半辈子没红过脸,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后来纪清辞进府的时候,可不少人等着瞧崔二奶奶的笑话呢。”
“虽说纪德英就这一个亲生女孩儿,不过也不大得他喜欢。想想也是,若是喜欢,早不就接回家了吗,怎么会没名没姓地在外头养几年?”
“反正这女孩吧,不知道怎么惹怒了纪德英。先前说是要送去道观里,后来纪德英还是把她送到澹园去了。我私想着吧,那崔氏是大学士的女儿,算是下嫁,纪德英恐怕不是不喜欢女儿,不过是怕崔氏。”
“哎,想想,这女孩也挺可怜。有爹就像没爹,和我这孤儿没什么两样,不过大概更可怜,她还有后妈。”平宁又想起自己父母双亡的身世,不由对纪清辞有了十分的同情。
眼看他啰嗦毛病又犯了,韩昭适时给了他一个眼神,平宁立刻抿住嘴。
韩昭听罢倒也没说什么。倘若是从小养在庄子上无人教导,那确实说得过去了。
他一伸手,“衣服拿给我。”
平宁咧咧嘴,拿了衣服伺候他穿上,“爷,您还真打算去做贼啊?”
一身紧身夜行服勒出韩昭精细的腰线,他垂目整理护腕,闻言眉头也没抬一下,“偷书怎么是做贼了?”
“偷书贼就不是贼啦?雅贼也是贼啊。您堂堂卫国公世子,大周长公主的独子,想借一本书,堂而皇之地找纪德英要,他还能不借吗?何况又不是拿走,就借来复刻一本而已。”
“哼,你懂什么?那藏书阁名上说是纪家的,实际早就分过了家。”
“纪老太爷一女两子,家产田产都归了纪大老爷纪成蹊的遗孀。毕竟是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书的好处?她自己又带着几个子女,怎么去管这偌大的藏书楼,最后也不过就是卖书而已。”
“可纪老太爷死时就立下家训,藏书楼里的书不得售卖,那就等于守着一堆废纸,还要往里头填钱。那孤儿寡母如何度日?”
“纪家三老爷纪言蹊什么都没要,就要了这澹园。这澹园名为纪家的,可跟纪德英一点儿关系都没了。”
“那就说长公主要借书,纪言蹊还能不借吗?我怎么听说他做过公主的老师呢?”
平宁正说着,可瞧着韩昭的神情不大对,隐隐有些怒容。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立刻抿住嘴。而韩昭则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他偷的是一本书吗,他偷的是卫国公府的和睦。他几年前也在白鹭书院读书,只不过那时候父母要闹和离,他不得不匆匆赶回京去。如今再来,不过就是为了一本书。
一想到双亲,韩昭就直觉头痛。这两人自从成亲后,就没一日消停过。萧蓉性格泼辣直爽,爱交友,爱与那些酸臭文人诗文聚会。卫国公祖上有从龙之功,韩家一直手握兵权,渐为天子忌讳。
韩昭的父亲韩伯信也是武将出身,为人沉默寡言不解风情,只爱舞刀弄枪。后来朝廷以尚公主释兵权,从此韩伯信赋闲在家。这两人本就是奉旨成婚,各有牺牲,加上性格又不对付,一个梗、一个直,结果成过成了一对怨偶。
萧蓉自觉委屈,眼中容不下沙子,一有不顺心便要和离。但朝廷怕卫国公重掌兵权,便死死摁住,叫她心中怨气更盛,行事越发乖张。
而这回,起因是萧蓉同一个叫苏远的文人过从甚密,赴其文会,把卫国公老太太的生辰都给忘了,这下真真惹怒了韩伯信。他一气之下打了人不说,还闯了公主府抢了长公主的《绮合集》,将之付之一炬。
萧蓉归家后遍寻不到爱书,新仇旧恨一起涛浪拍天,她放下狠话,“书在人在,书去人离”。
也难怪韩伯信打翻了醋坛子,这些年萧蓉一直在寻这本《绮合集》的中卷,个中原因,韩伯信知而不能言。公主府里的大管家吕文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本书,献给了萧蓉,她视若珍宝。后来萧蓉才知道是这苏远当初割爱所献,两人因书相识后一见如故,便频繁往来。
韩伯信气头一过,也懊悔起来,不该如此冲动。可他于感情上是个腼腆内敛又不大会哄人的。最后的烂摊子还是落到了韩昭的身上。这一对怨偶,除了韩昭,谁也劝不住。
见多了萧蓉的蛮不讲理,韩昭也偏见日深,觉得天下女子都是一样的不可理喻棘手难缠,对于“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深以为然,便自幼不肯亲近女子。
《绮合集》上下卷已经买好了,只是这中卷怎么都买不到,才以读书为由入了白鹭书院,为的就是找机会从鸿渊阁里把书偷出来,然后交给书坊刻印,以解卫国公的燃眉之急。
他已经观察了几日了,今天澹园开始晒文集类书,那么那套《绮合集》就很有可能就这几日开始晾晒,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日就能拿到手。
穿好衣服,韩昭从笼子里抓了玉树、临风塞进怀里。
平宁咧了咧嘴,小声咕哝,“怎么做贼还带上老鼠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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