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成王与姜云如亲热毕了,抚着她娇艳无比的脸颊,柔声道:“等丧期过了,我便娶你为侧妃,你好生准备着。”
姜云如抬眸相看,水汪汪的眼睛里漾起一波忐忑。
这单纯的女子是不善骗人的,成王好笑地拧了拧她的鼻子,道:“放心,有本王在,王妃不敢拿你怎么样。”
太后是去年崩逝的,前世也是这个时间,祯和帝拿丧期做借口,把他与姜云如的婚事拖了三年,成王纳侧妃遵这个礼法,大抵是想博个好名声。
事实上,前世他与姜云如的好事何止拖了三年。那时他提出要娶云如,遭到了祯和帝与周皇后的齐齐反对,原因无他,姜云如身份太低了。
姜家门户根基极浅,先祖靠给皇帝献祥瑞得了个安乡伯的爵位,但子孙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连如今的安乡伯都是靠祖荫挂了个闲散官职,满朝文武时常忘记朝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姜云如的爹倒是考了科举,只不过名次很不高,被下放到穷乡县当了十多年地方官,去岁才回京。姜云如也随父,一抵京便引起轩然大波,以美貌名动京城。
可再美也不符合王妃的身份,难上皇家玉牒。
然而卫晏洵从小主意大,一经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且他也看不上依靠裙带关系稳固势力的行径,与帝后僵持了几年,最后他还是如愿以偿,以正妃之位迎娶了姜云如。
而成王显然并没有要将姜云如高抬一步的意思,他早两年已经成了婚,既要贤妻相佐,又要如花美眷相伴。
卫晏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片桃花林的,只记得心里在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第二条命来之不易,他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祯和帝周皇后死后的惨状在他脑海里交替上演,这才压下了滔天的杀意,以及那一瞬间荒诞的、想要在这里一刀杀死成王的狂魔念头。
他抬起头,只见碧空如洗,苍穹之下是一派喜乐,却与他无关。
他的心,永远留在了积石谷的黄沙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这一世,该他的东西,他会一件不差地夺回来;他想护着的人,谁也别想动他们分毫!
却说钱塘这头,殷县令提着官袍,急急跑到桃叶渚外,冲属下喝道:“怎么这么慢?怠慢了贵客你担待得起?”
“大人恕罪!”
“快跟上!别洒了!”
殷县令闷头往回跑,几个奴仆打扮的人捧着的一溜儿食盒跟上,一行人穿过长长的廊桥,来到湖心的亭子里。
亭中背着他们站着一人,白衣翩翩,随长风涌起,黑发墨勾笔画般写意入景,玉树临风,宛如江中白龙腾跃而出,化作了人形。
殷县令放轻了脚步,微微躬身向前。
“姬公子,钱塘风光,您可还满意?”
白衣男子转过头,只见眼底恍若含纳清风明河,眉宇清朗,眼梢嘴角似笑非笑,仿佛深情,又仿佛戏谑。
“甚好。”
姬殊白语气很淡,却极为给面子地给了好评价,他如谪仙般慵懒而清逸,也不曾释放什么威压气势,但殷县令却是大气不敢喘,弯着脊背,像背了几千年老龟壳。
他哪敢有丝毫怠慢?眼前这位可是姬氏贵子,永国公府的天之骄子!
开国功臣、四朝宰相,光这两个名头,就足以震慑住大靖除皇家以外几乎所有的门第。
本就已经极尊贵了,姬殊白的祖父,即前任宰相姬丞英,又给姬家的门第垫高了一层基石。
祯和十九年,祯和帝定下征伐赤突的计划,决心兵分两路,自己率三十万大军从西路攻打赤突,而另一路则从大宛借道,从后方夹击赤突。
彼时祯和帝的一意孤行遭到了朝中主和派的强烈反对,姬相是为数不多愿支持帝王决断的大臣之一,他自请为使臣去与大宛谈判,并亲自劝说已经退隐数年的前镇国大将军岳楼飞再次出山,领东路军与自己一同北上大宛,助祯和帝铲除敌患。
那是大靖休养生息二十多年后,首次举倾国之力的征伐大略。
本该十拿九稳,但大将军岳楼飞与姬相的东路军却在进入大宛境内之后,不幸碰上宫廷内乱,两位文武元老双双死在了大宛,东路军狼狈撤逃,并不曾西援祯和帝的主力,这次征伐以败北告终。
虽然行动失败,但姬相力排众议,全力支持祯和帝的宏图大业,并为此牺牲,还是令祯和帝感念他的情分,故赐谥号“文成”。于是姬家越发简在帝心,深受圣上倚重。
别看眼前这位姬公子闲云野鹤,没有在朝领职,说话的分量可是一点不比四品京官轻。
要是能讨得姬家的好,以后还愁没出路吗?
想到这儿,殷县令的脊背又压低了三分,笑容咧得更大了。
“公子喜欢便好,下官给您准备了一些菜肴,乡野鄙陋,自没有皇都精细,公子便当尝个鲜,就着美景赏玩赏玩。”
菜肴一一摆上来,中间便是一道鳆鱼炖鸡,周围摆着烩鲈鱼、八宝鸭、锦衣玉带、蟹黄汤包、清汤豆腐、银鱼羹、银丝菜,并一碟鲜红的樱桃,一壶雨前龙井,一壶桃花酿。
风味独具,荤素得宜,并没有紧着什么名贵便上什么,人姬公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山珍海味还吃得少吗?
殷县令见姬殊白提筷享用,脸上不见嫌弃之色,不由大松口气,心里又泛起一股细微的得意。
这菜单子,还是林蕙亲手拟的,这第一关算是过了吧。
他积极地布菜,但姬殊白并未用多少便放下了筷子。
殷县令忙令人撤菜盘子,然后观察着姬殊白的脸色,问话的声音比问熟睡的小祖宗还要轻柔:
“公子,用着可好?”
“甚好。”
姬殊白依旧很给面子,殷县令眉目松松地笑,为他斟了一碗茶,道:“下官自上任钱塘县令以来,虽未曾有大政绩,却深觉钱塘乃人杰地灵之所在,县中子弟好学,明年便是春闱,这会儿正是他们悬梁刺股的时候,公子高才,可能前去赐教一番?对了,书院中,还有一块王庭衍亲笔题写的石碑。”
“好。”
这位贵气凌人的姬公子虽然话不多,但可以说得上平易近人,一切任由安排。
殷县令胆子也逐渐大起来,去过了书院,马车便在女学门口停了下来。
姬殊白从车窗内看了一眼,见一个妇人由婢女陪着站在外面,双手交叠在身前,含笑对自己施礼。
他向殷县令投去清淡的目光,殷县令陪笑道:“公子,这是内子林氏,是前淮南转运使林云海之女,这间女学便是她一手办的,别处没有,所以请公子来看一看。”
姬殊白望向那牌匾,盯看片刻,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林蕙比她的丈夫大方得体许多,亲自为姬殊白讲解女学的处处巧思布置,语调缓急抑扬有度,倒是平生趣味。
此时讲堂里书声琅琅,姬殊白略听了一耳朵,听出是寻常的内训、女论语之流,便抛在了脑后。
林蕙延请他进讲堂的隔间小坐,上了一盅上好的天山毛尖。
讲堂里的众人还不知,隔着一道门,有一个陌生男子在静静品茗,旁听课业。
塾师在讲书,底下听课的听课,打瞌睡的打瞌睡,看画本的看画本。
乔大宝拿正经书挡着不正经,捂嘴正在兴头上,从头到脚都透着“玩物丧志”四字。
妙荷见状,轻声问了句:“你怎么不听课?不想进宫了?”
“啊?”
乔大宝转过脸,反应过来妙荷问的话,嘴里嗯了一声。
“嗯,不进了。”
二宝不想她去她就不去呗,她还会害自己不成?
她又低头看书,前头突然响起一句惊叫:
“秀环!你怎么了!”
廖秀环突然从位子上跌倒,捂着肚子冷汗津津,脸色苍白,跟一滩烂泥一般,几个女孩儿一起出手都扶不起她。
那模样可是瘆人,大家吓坏了,一时竟都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蕙对姬殊白说了句“请公子稍等”,便掀帘出去,高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扶到榻上休息,再去叫大夫!”
“对了!”一个女孩转过脸,对乔大宝道,“大宝,你妹妹不是会医术吗?你家离得近,你去请她来救急吧!”
人命关天,乔大宝立即放下书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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