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点了点头,顺从起身,就要跟着骆养性出营。
骆养性没有想到卢象升这么配合,不问缘由不作解释,可卢象升配合,他底下总兵却是不行。
陈国威、虎大威二人站出挡在卢象升身前,陈国威朝骆养性拱了拱手道:“骆指挥,不知卢总督犯了何事,陛下要如此处置?”
虎大威接口道:“胜败乃是常事,再说卢总督也未战败,如何能就这么被罚?”
卢象升心中有些感动,但也知道自己定然会无事,叹了一声上前拍了拍二人肩膀,“无妨,我进京后,自会同陛下解释一切。”
虎大威回头急道:“总督,陛下让锦衣卫带您回京,哪里还会听您解释?”
陈国威也是一脸怒意:“正是,定然是朝中奸佞陷害总督,哼,外面有个高起潜,朝中有杨——”
“住口!”卢象升双目一瞪,“既然陛下旨意,身为臣子,如何敢不受?你们二人谨言慎行,不可给人留下话柄!”
“人”骆养性就在帐中站着,他闻言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催道:“卢象升,事不宜迟,赶紧上路!”
“我不服!”陈国威执拗得上前一步,指着卢象升朝骆养性道:“你看看总督身上有多少伤,此前一战,几乎力竭而亡,那时你们在哪?在京中好吃好喝,眼下建奴退了,你们反而要将总督抓回去受审,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吗?”
骆养性指着鼻子被骂,再是记得皇帝得叮嘱也是忍不住动了气,再说了,他不过是执行陛下的旨意,又不是自己要来抓人的,这一顿骂不是莫名其妙么?
哟呵,骆养性突然转过神,他这是在骂陛下吧!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骆养性“铛”得抽出绣春刀,刀尖指向陈国威,身后一众锦衣卫俱是拔刀而向。
“违旨者,一并带回!”
陈国威见此,更是怒上心头,腰间大刀“铛”得出了鞘,虎大威见此也是不甘落后。
卢象升甚至没来得及开口劝阻,营中两拨人已是刀剑相向。
“卢象升,你是想抗旨吗?”骆养性眼神冰冷,看着卢象升问道。
“抗旨又如何?奸臣昏——”
“住口!”卢象升额角突突得跳个不停,在陈国威一个“君”字尚未出口之际把人推到了自己身后,“我跟你们回去!”
“总督!”陈国威和虎大威同时喊道,他们心中是真恨啊,大明朝廷如此,末路已在眼前。
“不用多说,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记住,你们都是汉人,都是大明忠臣良将,若不想陛下再给我安个治下不严的罪责,就不要意气用事!”
卢象升神情严肃,身上威严让二人不得不把刀放下,可心中一股气却是怎么都平不下去。
陈国威恨恨看向骆养性,说道:“总督若是有任何差池,我陈国威,一定不会放过你!”
骆养性“哼”了一声,自己不过是执行命令之人,说不放过自己,实际是不放过谁呀?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定要禀报陛下!
骆养性没再多理,瞪了他二人一眼,转身出了军帐。
卢象升在全军目光中走出了军营,天明时分,已是到了北京城下。
这个时候,正是旭日初升,青黄色的城墙在晨曦沐浴下,大城的上缘泛起一道金黄色的细边,仿佛一位无形的鎏金匠正浇下浓浓得熔金。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片墙体都被缓缓笼罩,勾勒出城堞轮廓,整座城市化为一件精致庄严的金器,恍有永固之辉。
城门上“安定门”三个字落入眼底,骆养性也勒马停了下来。
身后一个锦衣卫校尉名朱能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指挥使,班师回朝才走安定门,这押人入京,换个门走呗!”
朱能以为自己猜准了上官心意,谁知骆养性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绕道?还嫌事儿不够多的?走!”
朱能吃了个钉子,脸上尴尬的笑意维持不住,余光见卢象升脊背挺立,顿时生了怒气,朝卢象升喝道:“还不快走!”
说完,刀背就拍在了卢象升的背上。
卢象升身上有伤,出了军营因为赶时辰同锦衣卫一同骑马,到了城下却只能下马步行,如今被朱能这一拍,当即趔趄着朝前扑了几步,差点就摔在地上。
卢象升当即回头怒视,见朱能神情嚣张,“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卢象升眼中闪现无奈,小鬼难缠,说得就是这种人,卢象升不欲增加事端,忍了怒气转头,继续朝前走去。
骆养性扫了一眼卢象升,继而翻身下马,抬脚就将朱能踹翻在地,“瞎了你的狗眼,若是再敢无礼,老子砍了你的手脚!”
朱能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张着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指...指挥使...他...他...”
朱能完全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平时押送人犯,打就打了,别说用刀背了,就是刀刃在身上划上几道也是无事。
这卢象升还是陛下亲自点名送进诏狱的,难道,指挥使收了好处?
朱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忙陪着笑站起来,躬身说道:“属下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骆养性狠狠瞪了一眼,这才重新上马朝前行去。
朱能低头喏喏应是,心中却是不屑,不就拿钱手软么,装得大义凛然给谁看呢!
一双三角眼又是瞥向卢象升,心中暗骂:入了此间,就算再有人护着,还不是一个死,老子就看你能活多久。
朱能边想边走进安定门,一股异味扑面而来,掩面时想到,运屎尿的还走这安定门呢。
卢象升不是凯旋的功臣,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走安定门的确合适得很!
诏狱,又称北镇抚司,是锦衣卫执掌下专理皇帝钦定案件的地方,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等三法司也无权过问。
狱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卢象升神情平静,跟在骆养性身后迈进诏狱。
视线一暗,腥臭之味扑鼻而来,过了片刻,卢象升眼前才适应昏暗,他举目望去,一支支火把插在墙壁上,摇曳明灭的火光下,各种沾了血迹的刑具安置在木制刑案上。
卢象升扫了一眼,看到拶指、夹棍、皮鞭、木仗等,他忙收回了视线。
据说诏狱有刑具十八种,种种让人生不如死,人云,进了诏狱,就没有审不出来的话。
卢象升低头,却又看见地上留着长长的暗红色痕迹,不知是哪个犯人浑身浴血得拖过这条走廊。
“唉......”卢象升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受孔孟之学,眼下的这些,让他心中很是不适。
骆养性听到一声长叹,不屑得撇了撇嘴,早前将朝臣送来这里,不知听了多少声叹息,一个个悲天悯人得好像天上的菩萨,谁知道私底下又有多少龌龊事呢!
朝廷的这些高官啊,都有千张面孔,瞬息间让你见识变脸的绝妙!
“快走!”骆养性回头催促,领着人朝前走去。
卢象升抬步跟上,耳边传来呻吟呼救,他没有再看。
走了片刻之后,突然一声“卢总督”让他停下了脚步,卢象升循声看去,见右手牢房之中,有几人目光沉痛得看向自己。
“范阁老,黄先生!”
关在这处的正是范复粹和黄道周,二人贴在木栏上,朝卢象升伸出手去,“卢总督,唉...卢总督啊...”
“你们为何在此?陛下怎么会...”
“卢大人很是得人心啊,不止他们,里面还有许多呢,都是为你求情,才进了本使这诏狱中。”骆养性停下脚步,淡声解释道。
卢象升心中感动,后退一步朝着二人长身作揖,“建斗,多谢二位大人!”
自己定然会没事,可他们不知道。
要真是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自己万死难辞其咎呀!
卢象升心中有愧,直起身子时匆匆掩面而走,心中盘算着,待见着陛下,定要为他们求情才是。
范复粹和黄道周见卢象升走远,叹着气跌坐在草堆上。
“陛下这是怎么想的,如何能让卢总督...”范复粹摇头不住叹息,看样子,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议和呀!
“完了,完了,”黄道周来回走着,又朝着外面大声骂道:“奸臣当道,奸臣当道啊!”
“幼玄啊,你且停一停吧!”黄道周脾气大,下颚胡须随着他的叫骂上下抖动,范复粹朝他摆了摆手,劝慰着说道。
“建奴狼子野心,怎么可能议和?卢总督打了这一仗之后,更无议和的可能,陛下怎么还能把人下狱?大明,要完了呀!咱们都会是亡国之臣,遗臭万年啊!”
黄道周说着说着,禁不住老泪纵横,范复粹神情黯然,想着流贼尚未平复,建奴又是肆虐,大明领土上生灵涂炭,百姓没了活路啊!
陛下如今又是如此打算,大明,是真的走到末路了吗?
“要真是...怎么办呢?”范复粹自言自语。
要真是什么?无非国破家亡,那他们作为大明亡国之臣,该何去何从?
“召集义士,恢复山河无恙,若不成,那也绝不苟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黄道周手握成拳,神情坚定。
是啊,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范复粹低声念叨这话,心口的茫然好像也随之淡去了一些......
骆养性将卢象升安置好了之后,便离开诏狱进宫复命。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今晚准备一下,朕亲自去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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