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汴梁,千里之遥。
赵栩点点头:“嗯,不错,趁着如今大赵和契丹邦交还算过得去,爹爹想快点把三叔接回来。”
看到九娘担忧的神色,赵栩赶紧说:“你别担心,自从太宗朝以来,大赵和契丹互通行市,虽有些小摩擦,却还算友邦。他们也有一位四皇子在汴京住了快二十年了。”
九娘也知道互为质子是大赵和契丹百多年来的习惯,仔细想了想两世以来搜集到的契丹信息,一股脑儿地倒给赵栩:“就阿妧所知,契丹如今的寿昌帝,在位四十年,向来仰慕大赵,不愿和大赵为敌。只是他为人昏庸,当年宠幸权相佞臣耶律兴,冤杀了宣懿皇后和昭怀太子。如今他老了,笃信佛教,广修佛寺,劳民伤财,契丹国力已经大不如以前。哦,对了,还有,寿昌帝喜爱书法绘画,尤其爱作诗,善待有才华的人。你若见了他,从这上面着手,恐怕能事半功倍。只是皇孙耶律延熹这两年才被接入皇宫抚养,外间对他的习性所知甚少。”
赵栩和陈太初这两年关注边境和邻国,也没少搜集各国信息,又知晓枢密院的各种机密要闻。可听见九娘竟然对契丹也如数家珍,真是又惊又喜又气又说不出的心疼。这胖冬瓜,大概除了结婚生子不懂,什么都懂!
九娘一看他的表情,想起刚才的谈话,就有点心虚:“我——我就是爱好这些市井传闻,皇家秘史而已。若是背大经我也要读个四五遍,这些我看过听过一遍,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就记住了,全不费功夫,不费神,真的。”
赵栩看着她一脸请你相信我的表情,只能叹了口气:“你!你还真是改不了?!”
九娘抿唇笑了:“当年耶律兴企图刺杀契丹皇孙,事败后,被寿昌帝废黜一字王爵,他举家携带私兵和武器逃来大赵。这个六哥肯定知道吧?”
赵栩点点头:“这个我看过记载,二十多年前,耶律兴一族七十多人是在大名府被捉拿后,再遣送回契丹伏诛的,当时爹爹还未亲政呢。”
九娘笑道:“你可知道蔡相是当年大名府的权知府事?他就是因捉拿耶律兴一族于两国邦交有大功,才调入中书省官拜副相的。”前世两党相争,苏瞻和她对杨相、蔡相一党众多官员的升迁路熟悉无比。
赵栩一愣,露出深思之色:“我倒没有留意过蔡佑的升迁之路。怪不得每年契丹的使臣待蔡相特别亲热。”
九娘点点头:“蔡相既然拥立吴王,恐怕会在你出使契丹的事情上做些手脚。到时候你记得看看礼部随行的人员,尽量避开蔡相的门生。还有——”
赵栩见她又不自觉开始筹谋,摇摇头,抬起手想敲敲她的脑袋,看到那喜鹊登梅簪,又放下了手:“停!你别再多想啦,不然我就直接把你装在麻袋里带去契丹!”
九娘一呆,是啊,自己还真是改不了这脾气性子。
赵栩赶紧说回阮玉郎的事:“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阮家和孟家之间的事。看来我们以前都忽略了他。阮玉郎绝对不是趋炎附势只为了升官发财的人,就算他不是我三叔,我看也和郭真人脱不了干系。整件事,恐怕还是要从郭真人身上着手。”
九娘皱起眉,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知情人又都不肯说,如何着手呢。
赵栩忽然眼睛一亮:“我回宗正寺再好好翻翻旧档,看看能不能找到郭真人的什么线索。宫里面应该还有些老人伺候过她的,还有瑶华宫里的宫女也可以问些她平时都做些什么。这些应该不难。”
九娘也觉得一团迷雾似乎有了一条路,赶紧提醒他:“当年的一些老宫人恐怕都被贬在掖庭做事。宫里你要小心一些,太后娘娘十分忌讳旁人打听这个。”当年她是无意遇到一位掖庭的老宫人,才知道太后娘娘怒打郭贵妃的往事的。
赵栩点头让她放心,又说:“等初十的社日,咱们索性把这个事说开来,让太初、阿昉几个也一起想想办法。这也不是你们孟家一家的事。还有你千万记得,遇到什么事要说出来,让我们知道,大家一起商量,别一个人费神。”
九娘笑着点头答应了。
赵栩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一物递给她:“对了,我和太初总疑心那夜没找到的刺客和蔡相府有关,那日刺客又见到了你,虽然现在悄无声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有你道破了阮玉郎居心和目的,也要防一防。这个给你带着防身。就是锋利了些,削铁如泥,千万别用在你两个姐姐身上,吓唬她们是可以的。”
九娘笑出声来,接过短剑,拔剑出鞘,见秋水一汪,疑似州西瓦子赵栩用来砍断刺客兵器的利器,不由得看向赵栩:“这不是你的防身短剑吗?”
赵栩脸微微一热:“我有两柄,一长一短。这个我用太短了些,原本就不趁手。”
九娘想到那两个女刺客的本事,背脊一凉,回剑入鞘,试着插进袖袋中,长短正合适,就也不和他客气:“多谢六哥。我收着了。”
赵栩松了口气,又将不远处的随从唤过来,让他拿出两根短管。
“还有这个你也拿着。是我专用的,翠绿色这个是殿前司的信号,橙黄这个是内城禁军的信号。万一遇到险事,一拉引线就好,火折子都不用,白天也很显眼。”
九娘想了想,也不再言谢,一概收了下来。
天色已暗,空中晚霞浓丽。晓妆如玉暮如霞的木芙蓉,花色渐渐从娇嫩淡粉转成了浓艳紫色。池塘水面倒映着晚霞和花影更是一片艳色。
赵栩从怀里取出那只白玉牡丹钗,花心已经改了火玉,在他手中绽放着。他抬起眼,笑道:“你看看,是不是改成火玉更好看些?”
九娘见他眼中一泓湖光潋滟明,脸腾地就烧红了,正要说话,就听见不远处杜氏笑着说:“你们那水漂打得真好!”
赵栩一翻手,将牡丹钗收回袖中,笑道:“是阿妧打得好,我才刚入门。”
杜氏抬手将一朵木芙蓉簪在九娘衣襟上:“那就给阿妧簪朵花,若有打水漂状元,咱们阿妧还能骑马游街呢。”
三人都笑了起来。赵栩道;“打水漂没有状元,捶丸有魁首。阿妧说了,明年咱们桃源社要参加汴京的捶丸赛,摘个头魁,赢得头彩。让我想想,那咱们可以三四年不用缴社费了。”
杜氏笑道:“这个主意好!”又递给九娘一篮子木芙蓉和秋海棠:“这些你带回去木樨院插瓶吧。”
三人漫步出了撷芳园,杜氏和九娘送赵栩出了二门,才各自回去。
回到木樨院,程大官人带着程之才早走了。
孟建和程氏心不在焉,案几上的草帖子压得两个人心头沉甸甸地。
九娘行了礼就待告退。程氏忽地开口问她:“阿妧,昨夜你和姨奶奶说什么了?”昨夜老夫人什么也没告诉她们三妯娌,反而留两姐妹说了半天话,真是奇怪。
九娘看了一眼她手边的草帖子:“说了阮玉郎的事。婆婆昨夜告诉我们,那个阮玉郎要对孟家不利。如果舅舅现在和他走得近,有朝一日怕会受连累。娘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如去翠微堂找婆婆。”再说多了,程氏恐怕会受不住。
程氏和孟建对视了一眼。自从知道阮玉郎拿捏程之才以后,他们也一直忧心忡忡,私下问过阮氏好几次,却问不出什么。阮氏只知道哥哥现在很有钱,是蔡相府上的座上宾。
看着九娘走后。程氏叹了口气:“好在程之才明天就搬走了。你赶紧把九郎十郎的骨头好好收拾收拾吧。不管青玉堂怎么说,过了年,我就把十一郎记到我名下来,三房也就只有他念书还像个样。”
孟建拿起草帖子点点头:“好,我再去和爹说说。”真是奇怪,自己这三房里读书最好的,竟然都是草包阿林生养的。难道程氏、琴娘其实只是看着聪明,实际连阿林都比不上?但好歹有九娘和十一郎在,可以肯定问题不在自己身上,孟建还是暗暗庆幸了一下。
夫妻俩沉默下来,各怀心思,各怀忧惧。
夜里,九娘依然守在东小院。
孟彦弼遣了侍女送来两盒药。九娘看着和赵栩拿来的一样,估摸着是陈太初送来的。那侍女已经笑着说今日二郎在宫中值夜,陈衙内来了,宿在修竹苑二郎屋里。
九娘便写了封道谢信让她带回去交给陈太初。玉簪特意细细叮咛了,又给了那侍女五文钱,送她出去,跟着就迎了六娘进来。
六娘过来探望林氏,带了老夫人特意赐下的二两东爪哇金丝燕窝,细细问了问今日林姨娘的伤势。林姨娘又一阵激动,比划着表示伤口已经不疼了。十一郎笑着说:“可不是!这伤啊也欺软怕硬,畏惧权贵着呢。一看是宫里官家用的药,全消停了!”
林姨娘要笑又不敢笑。九娘不免又给贫嘴的十一郎吃了个毛栗子。
两姐妹去到外间坐下来喝茶。九娘把昨夜打了四娘的事说了。六娘一怔,随即握住九娘的手:“你别自责,其实上回在福田院,我也以幼犯长,打了四姐一次。她在表叔母和太初哥哥面前说你和苏昉,我很生气,很生气。她一直不甘心不如你,样样要同你比,可她做的事实在——”
九娘一怔,眼中一涩,怪不得那天她们怪怪的。六姐为了护住自己,竟然动手了。
六娘叹气道:“她们两个这次吃了苦头,若知道收敛知道反省就是好事。不然以后嫁人了,日子只会越过越糟。还有你姨娘会好的,不会留疤的,别担心。”
九娘把下午赵栩关于遗诏和崇王的话说了,将短剑也取了出来给六娘看过。
六娘笑着说:“阿妧,六哥想得真是周到。我们可得好好谢谢他!那做靴子的鹿皮送到了翠微堂,我娘已经让针线房的人开始替我们做靴子了。”
九娘一怔,鹿皮的事,赵栩提也没提。
“现在这样的情形,我们还去学骑马吗?”九娘担心婆婆会说什么。
六娘抿唇笑了:“婆婆说当然要去,她和娘给我们选好了料子,骑马服也开始做了。婆婆还要我告诉你,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要开开心心的,可不能被那些鬼蜮伎俩给吓到了,不然正合了阮玉郎的心意呢。婆婆还特地让大伯娘带多些部曲护送我们。就是每次都要他们四个陪着,真是辛苦他们了!”说起骑马,六娘就忍不住高兴起来。
九娘笑道:“依六哥的性子,那鹿皮肯定给得多,不如我们给他们四个人缝制几幅手套?正好我看二哥去年冬天射箭用的皮手套也旧了。”赵栩要是去上京,正好也能用来御寒。
六娘眼睛一亮:“好主意!我们也略表心意。”
两姐妹商量了一下,决定长的五指手套和短的半截手套各缝制一副,又说了会体己话才殷殷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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