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天,孟府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开始置办孟彦弼的亲事。
成亲的前一天,九娘姐妹几个跟着杜氏簇拥在长房孟彦弼的新院子里,看范家的人铺房。范家来的是范娘子的三个嫂嫂,带着十来个女使侍女、婆子仆妇,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地开始挂账,铺设房卧。九娘看着范娘子家铺在床上的十八层锦被,层层堆叠,最上层已经齐了新设的百子百福纸帐的帐顶,不由得和六娘相视而笑。
范娘子的长嫂笑嘻嘻地指挥仆妇又把那十几张毯褥铺设出来,又把新房里的帐幔都换成了罗绮帐幔的。玉钩金钩银钩几十副,那夏季用的玉枕也六七个。六娘都不禁悄悄问九娘:“范家竟然这般有钱吗?”
九娘笑道:“范家的家风其实很清俭,但是汴京富嫁女儿已经是百年风俗,范娘子又是家中独女,这般豪华也不奇怪。”
七娘好不容易这些天能和九娘说上几句话了,闻言撇了撇嘴道:“你们懂什么,二哥送到范家的聘礼才叫厉害呢,大伯娘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若女家拿不出这么多东西,岂不让自己女儿给别人看不起?”她凑过头低声道:“我娘说,范娘子的嫁妆不比她当年少呢。这个数!”她伸出两手晃了晃:“不过我娘那时候的这个数,放到现在得翻好几个跟头才是。六姐,你的嫁妆肯定比范娘子的要多上许多!”她话一出口,赶紧轻声解释:“六姐,我没有眼热你的意思!”
六娘抿唇笑了:“我知道。”九娘看了七娘一眼,微叹了口气,现在还算知道自己哪些话说得不好听和不该说了。
四娘装作端详那些物事的样子,默默地退了开来。她们三个都是嫡女,她是不好和她们比的。嫁妆按例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千贯。看着范家三个嫂嫂一脸的喜气,四娘心中一阵酸涩。姨奶奶就这样丢下姨娘和她不管了。姨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九娘自从记到母亲名下,和七娘就开始有说有笑的,却依然不理自己,平日什么清高什么光风霁月,还有谁比她更会装腔作势呢。若不是自己现在是唯一的庶女,她们三个又怎么会视自己为无物。突然,她想起那个死去的“舅舅”,若是那时答应了他,嫁给吴王或者嫁去程家,总比现在这般情形好吧?自己究竟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一心一意恋慕着陈太初却徒遭羞辱。若不是她一时糊涂,“舅舅”和蔡相现在应该还是好好的吧。四娘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外面翠微堂的一个女使匆匆进来,朝杜氏福了一福低声道:“礼部来人到咱们家宣旨了!老太爷老夫人、郎君和娘子们都去广知堂了。老夫人请您和六娘子也赶紧去广知堂,范家的娘子们交给四娘子她们。”
六娘和九娘、七娘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福是祸,想起就这么走掉的阮姨奶奶,都有些心惊肉跳。四娘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走到杜氏跟前:“大伯娘,您尽管带六姐快过去。这里交给我们,您放心。”
六娘匆匆跟着杜氏走了。四娘和七娘上前招呼三位范家的娘子们去长房正屋里喝茶。九娘安排人打赏范家来铺房的十几位仆妇侍女,再让长房的女使招待这些人去偏房里喝茶吃点心。
两盏茶刚喝完,长房派去广知堂等信的两位女使一脸喜色的回来了,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
“老太爷被加封了爵位!二老太爷被追封了,三老太爷也被追封了!二郎也升官了,还有六娘子也被封了县君呢!”
四娘和七娘愣了一愣还没回过神来。范家三个嫂嫂已经笑容满面地站起来连声贺喜了。大赵百年来非卓著军功者不予封爵。这可多亏了自家的小娘子八字大吉大利,明日才过门,就已经这么旺婆家,以后婆家能不千宠万捧?
九娘看堂上一片欢腾,待众人重新坐定后,才笑着问那两个女使:“你们别急,慢慢说清楚,都封了哪些人,什么爵位,有无食邑,家里娘子们可有封赠?”
两位女使脸一红,重新团团福了福,镇定下来细细禀报:“老太爷被加封为从三品安定侯。二老太爷因军功被追封为从三品开国侯,由二郎君按世袭降等任了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虽然是二房的事,可两个女使也不禁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
此言一出,满堂又沸腾起来。这凭借军功追封爵位倒不稀奇,历来多见,但有食邑的食实封,可就稀罕了。九娘心知这必定是救驾之功,便笑问:“六姐可是因此封赠了?”
两个女使点头道:“正如九娘子所说,六娘子因二郎君袭爵封赠了大县君,封号淑德,食邑五百户!绫纸钱就给了六贯四百五十文呢!”
四娘和七娘都露出了艳羡之色。范家娘子们又赶紧起来热热闹闹贺了一通喜。九娘心中有数,淑德二字,随了公主们的封号,礼部万万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必然是高太后特赐的,看来太后已经无意让六娘参加选秀入宫。
两位女使又福了福:“三老太爷被追封为正四品忠义伯,恭喜三位小娘子,由三郎君按例袭了忠义子,食邑也有五百户。”却没有提到程氏和她们有无封赠。四娘和七娘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失落。九娘又笑问:“二哥哥被封了什么官?”
女使喜笑颜开道:“二郎也被封为从四品的轻车都尉,宫中特赐了范家娘子一副凤冠霞帔呢。”
范家的娘子们大喜,不得了,孟家这一门,既是世家,又是勋贵了,放眼全汴梁,也没一家能比得上的。自家小娘子以后一个县君的诰命是跑不掉了。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运挡也挡不住。
这些极大的变动和青玉堂、阮眉娘有没有关系?九娘压下心中疑虑,和四娘七娘谢过范家娘子们的贺喜,又给范家的侍女婆子们多打赏一份上等的封红。
到了晚间,孟府祖孙三辈,从宗祠办完了孟存孟建两人的过继,返转回府,齐聚家庙。家庙中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女眷们披着大披风恭恭敬敬地在院子里的软垫上跪下。老太爷带着郎君们进了家庙,叩拜了圣旨,将过继文书也供了上去,才缓缓地转身告诫儿孙:“皇恩浩荡,垂怜我孟家。孟家上下当肝脑涂地,报效国家。仲然、叔常,以后你们当好生祭拜供奉你们的父亲,守好他们留下的家业,约束好子孙,莫令他二人蒙羞!”
众儿孙跪地高声应是。院子中的女眷们也垂首称是。
木樨院里夜间也一片喜庆。
孟建今日收到了族里托管的三老太爷的名下产业,在罗汉榻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仔细核了一核,心里实在高兴。二哥口中的那点子产业,哼,这能叫“那点子产业”吗?他把那叠文书中内城三间铺子的契约抽了出来,递给程氏语带讨好地说:“这三间铺子,以后留给阿姗做嫁妆,娘子你收好了。”
程氏正在翻看账本,闻言抬了抬眼,伸手接了过来。这三间铺子,分别在相国寺附近、百家巷、蔡相府边上,倒都在寸金寸土之地。有了这三间铺子,七娘这一世也可吃穿不愁了。她面色就稍霁了一些。
“这些钱财也都请娘子掌管。”孟建将那文书里的两万贯交子也递了过去。
程氏也不推辞,一并收下了,让梅姑去取夜宵,面上依然淡淡的,问道:“我看还有不少眉州的田地,郎君作何打算?若是要卖,不如托给我哥哥去办。”
孟建一愣,他是看到有三千亩眉州的良田,却不知道谁在眉州打理着,那负责这些产业的族兄也只说每年自有人将田地的出息折成交子送来给他。
程氏抬了抬眼:“又或者郎君是要自己去,再带一个什么三十四娘十四郎的回来?”
孟建一个哆嗦,头皮都麻了,手下已抽出了田契:“全凭娘子做主就是。”他下了榻,挨到程氏身边,将田契放到她手边,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这都好几个月了,娘子宽宏大量就饶了为夫吧。我保证日后再也不犯浑了,更不会再心软。你看看我这十几年,除了爹爹娘亲给的,可动过家里一个女使侍女?”
程氏的眉毛一竖,冷笑着正要发话。孟建伸手将那叠文书都拢了过来:“上次娘给的嫁妆我也都交给了娘子,这些统共也有十几万贯的产业,都给娘子做赔罪。我也任由娘子差遣。只求娘子你打我几下骂我几声,不要再这么不理我。我们夫妻十几年,眼下好不容易我也有个正五品的爵位在身,自当给娘子请个诰命,一起好好经营我们三房才是,为了那不值当的玩意伤了情分,岂不可惜?如今家中也不缺钱了。表哥也没怪罪我,年后述职,我在户部说不准还能再往上走一走。十一郎读书也好,阿姗也懂事了。日子眼看着越来越好,娘子你便原谅了为夫这回可好?天这么冷,外书房里睡到三更天我总要被冻醒,只要娘子点头,你让我在房里跪上一跪也行。只要不赶我出去,我心甘情愿!”
程氏眼眶一红,脾气发不出来,眼泪倒流了出来,只背转了身子不理他。梅姑提了食篮进来,又赶紧轻轻退了出去。
听香阁的西暖阁里,阮氏带着女使进来的时候,四娘正在抄写经文。
“姨娘?”四娘搁下笔,站起身来。
阮氏脂粉不施,让女使将怀里的包裹放在桌上,亲自打了开来:“这是姨娘给你做的春衫,你让人收起来。”
四娘将女使侍女们遣了出去,和阮氏坐下,翻了翻包裹里的春衫,眼中渐渐浮起了泪水:“姨娘辛苦了,多谢姨娘费心。”
阮氏叹了口气:“四娘子,都怪姨娘没用。往日你姨奶奶一再要把你九弟记到娘子名下,恐怕她早知道你爹爹有朝一日会袭爵。谁想到如今反而便宜了十一郎,他便不去科考,以后闭着眼睛也能袭个忠义男的爵位。只可惜了九郎十郎。”她伸手替四娘拭了拭泪:“如今姨奶奶走了,你爹爹袭了爵,三房好歹也不比长房二房差了。你记得好生讨好娘子和七娘,你爹爹一贯喜爱你,总不会任凭娘子将你许配给门第太差的人家。”
四娘掩面哭道:“不怪姨娘,是我自己猪油蒙了心,害得舅舅没了,姨奶奶走了,都怪我才是!”自己会去求九娘,不就是因为还存有一丝期望?以为她是个好的,却不想被她搅得事情越来越糟,最后反而害了自己和两个弟弟,被九娘和十一郎得了全部的好处。想到今日在二哥院子里看到的那些,四娘又悔又恨,伏案大哭起来。
阮氏由着她哭了会儿,才站起身上前搂了她:“你心里明白过来就好,姨奶奶走之前留了信给我,万事由人不由命,你放心,姨娘拼死也要让你大富大贵一辈子!”
大富大贵?若和那人此生无望,大富大贵总要抓在手里才对,总不能一无所有。四娘伸出手轻轻揽住姨娘,哭着点了点头。
阮氏松了一口气,姑母说得对,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路呢。来日方长,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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