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科举终究服务于朝政,尤其金榜前二十名,往往不是单纯谁答得好谁就能拿到更好的名次。
想三年前,才名动京城的侍郎公子余泊晖,多惊才绝艳的人物,明明是状元之才,就因圣上有心重用寒门子弟,愣是将他划拉到第四名。
一名之差,就是一二甲的区别,好看不好听。这要是落在自己儿子头上,曹氏可不得糟心死了!
二老爷心里也十分激动。圣上已经年过七十,身体越发不中用了,十年前太子被废贬至陇西,至今都没有再立储君。
寿王是一干皇子中呼声最高的,朝堂上往往能一呼百应,拥趸众多,其野心手段与势力都为宁王端王等难以匹敌。
这几年他明里暗里向寿王几次示好,也都得到了回应,相信寿王也愿意招揽自己。
可正由于寿王势力的庞大,他反而泯然众人,显不出重要来。只有做出更多成绩,才能得到更多看重,这次科举便是一个机会。
二郎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况且他背后是谢家徐家曹家,寿王必会通过二郎来笼络他们三家。除了儿子,他还得在自己身上添加更多的筹码。
“你上回说,寿王世子夸韫儿诗做得好,可是真的?”二老爷猝不及防问道。
曹氏愣了一下,随即面上露出傲色。
“那还有假?五姓女都在,寿王世子谁也没提,单单夸了咱们韫儿写的咏梅诗,说她‘笔底生花’、‘才藻艳逸’,情志高洁超然物外。他这一说,华懿公主的彩头直接就给了韫儿!”
曹氏说完,心咚咚跳了起来:“老爷的意思是,世子殿下喜欢咱们韫儿?有意跟咱们结亲?”
“大概吧。”
曹氏大喜。
寿王世子是什么人哪!那可是当今圣上最出色的皇孙,不但雄才大略武艺高强,还生得丰神俊洒,在京城那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万千闺秀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跟韫儿站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郎貌女才,好不般配!
二老爷摸了摸唇下的胡子。
他可没有曹氏那么天真,皇家的贵人,尤其像寿王父子这样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的皇子龙孙,哪个天天想着情情爱爱?都是权衡利弊后你情我愿的交易罢了。
寿王世子会夸出口,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女儿,更不是单纯觉得诗好,而是拉拢,是暗示,暗示寿王府与他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
极好的态势。
有他在,他的儿女必会被看重;而有了儿子女儿的加持,他的筹码就会越重,这是相互的。
待将来寿王大事一成,凭着这份从龙之功和姻亲关系,他谢允安必能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曹氏已经欢喜地合掌而笑:“若寿王真有那么一天,那……那韫儿岂不成了太子妃?再进一步就是……”皇后娘娘啊。他们二房出了一位皇后娘娘!
“慎言!”
二老爷低声斥道,曹氏忙捂嘴,拿帕子扇了扇,努力转移话题:“嗯……我的意思是,那位若有心提携,咱们斐儿是不是有望挤进金榜前列?”
谢容斐是她最大的骄傲,读书那是没人比得上的。要不是谢容斐今年才十八岁太青嫩,曹氏敢肯定便是状元她儿也是能考中的。
二老爷压下上扬的嘴角,眉心挤出一个川字:“还不好说,得看主考官是谁。圣上刚宣了父亲进宫,应当就是为了此事。难不成想让父亲当主考官?”
谁不知道谢老国公是出了名的迂腐,想收买他,还不如收买皇帝来得容易。
而且他对自己的儿孙最是严厉,同样的文作,旁人是十分,换作是自己的儿孙可能就只有七分了。
曹氏的好心情一下子破碎了:“可千万别。”
大魏朝为防代考舞弊,各地方府衙会在秋闱过后,向京都提交次年春闱考生名单,同时出具一式两份的官凭文书,一份考生自留,叫做浮票,另一份随考生名单上交京城。
待考生抵京携浮票亲去京畿府核实,确认为考生本人,且浮票不曾伪造后,才会在浮票上盖章,作为进入考场的唯一凭证。
昨天因为闹了梁少爷那一出,京畿府没有去成,所以许澄宁跟李少威今天赶早来了,却在府衙之外遇见了熟人。
那人一身干净的玉色儒衫,面白吊稍眼,身量清瘦,一看见许澄宁,便十分不善地哼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许解元来得还挺快,可向你先生问明白会试该怎么考了?”
他叫贺鹏,是许澄宁在长安府学的同窗,之前一直是学里的头名,自许澄宁进府学后他就屈居第二,是以一直看她不爽。
许澄宁知他本性尖酸懒得理会,自顾站在另一边。奈何贺鹏嘴碎,死皮赖脸跟了过来,阴恻恻在她耳边道: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唯有走上仕途才能一展才学抱负,许解元年纪尚小只怕还不懂这个道理。
“你的确有些才华,但更该脚踏实地,而不是贪慕浮华虚荣博个少年进士的风头。
“进士之身虚等两年,你以为以你之能,还会有人记得你这个贫寒出身的少年才子?切莫狂妄自大,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未及十六不入仕,贺鹏这话虽有道理,本意却不是为她好,不过是习惯了抓住一点子机会就教训她,许澄宁才不吃这一套。
“贺同窗说得极是,可是贺同窗十六岁之时也曾说出‘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之语,我虚岁十五,尚且轻狂又有何不对呢?”
贺鹏刷的脸一红。
府学有个德高望重的岑老先生,祖辈甚喜清谈,排斥官场,到了岑老先生便干脆不入仕了,整日寄情山水采菊东篱。
贺鹏为了在他的课上拿更好的成绩,便说了些迎合的话,讨得老先生极喜欢他,不曾想倒叫许澄宁给拿住了话柄。
他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咬着牙道:“许解元当真是伶牙俐齿得紧,跟着燕先生多年你就学会了耍嘴皮子?”
“我学会了什么,贺同窗还没讨教够吗?”
贺鹏又噎住了。
许澄宁斜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贺鹏这人啊,无论考试还是打嘴仗从来就没赢过她,偏偏就爱上赶子讨没趣,输了又记仇,去年两人还打了一架。
贺鹏还想说什么,却见负责核对的文吏叫了一声“江州府”,一群江州府的书生就要拥上去。
他眉头一皱,立刻冲上去:“慢着!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没听说过先来后到么?”
长安府的书生都黑着脸表示不满。
江州府书生昂着头:“主簿先拿的我们的卷宗,自然我们先!”
“你们来了不足半炷香,而我们已等了一个多时辰,凭什么让你们先?”
“笑话!江州府乃先贤荟萃之地,礼让敬重江州才子三分有何不对?尔等若有不服,主簿令京城人士优先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话?”
“就是!惹不起京城的,江州府的就惹得起了?不自量力!”
“我们江州府人才辈出,今天站在这儿的将来没准个个都是进士,你们长安府能出几个?识相些的,现在就该让开!”
这下可把长安府书生气炸了,纷纷冲上前去大声理论,江州府书生也不甘示弱,顶脸上去开始细数我们先贤几多你们先贤几多。
双方越吵越烈,有那暴躁易怒的,已经撸袖子要打人了。
许澄宁被李少威护着躲到一旁,却眼尖地瞧见江州府书生中有一人情绪异常激动,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渐渐发绀,大张着嘴巴喘着粗气。
而与他正面对峙的贺鹏许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愈发嚣张,伸手就要去推他。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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