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很郑重,隐约带着一丝期盼,跟谢允伯连哭带求的那一套完全不一样。
许澄宁张张口:“可以回去看看。”
好像拉紧的弦突然松开,所有人的表情松泛了。
王氏别过脸,帕子掩面,又哭又笑的。
谢允伯道:“爹,宁儿早被我劝好了,不是让你们在家里准备着女儿家的物什吗?宁儿回去要用的。”
王氏忙揩了揩脸,噙着泪笑起来:“准备了准备了,都是依着宁儿的尺寸模样做的,一回去就能用。要不,我现在就去写信,让下人把东西都送回京城。”
“成,快去!”
他们喜气洋洋,一会儿商量要国公府那个院落给许澄宁,一会儿说府里还有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被北厥人给糟蹋没了,乐乐陶陶的,热闹得好像过年一样。
许澄宁挠挠脸,没插嘴,倒是谢允伯问道:“什么时候回京城?”
“不急,”秦弗摩挲着许澄宁的手背,“先不回京城,文国公若有意带澄宁回姑苏认亲,孤也陪她走一趟。”
他也不回京城?
他不应该即刻回京整顿朝堂吗?
许澄宁不解地看着秦弗,这次连她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寿王先回?”
秦弗摇摇头:“都不回,我已经传话给父王了,都不回京城。”
许澄宁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秦弗没有解释,倒是神秘地冲她眨了下眼睛。
“卖什么关子嘛。”
许澄宁摇摇他的袖子,秦弗道:“听我的便是。”
既然他有打算,那就听他的呗,许澄宁并无不可。
当晚他们便收拾东西,隔日启程回姑苏。
车马悠悠,正是不冷不热的天气,凉风习习,许澄宁坐在马车里,身体像水波微微荡漾,这一刻终于有了放松的感觉,闭上眼,久违的宁静令她慵懒得昏昏欲睡。
车窗被敲了几下,许澄宁睁眼,见秦弗撩起了帘子。
“怎么啦?”她轻笑问。
秦弗伸进手来,往她嘴里塞了几颗桑葚。
“刚摘的,很新鲜。”
的确新鲜多汁,一咬下去,满口沁甜,许澄宁眯起眼。
“你要不要进来?”许澄宁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秦弗看了两眼,还是摇摇头:“你的长辈都看着,我不给你添麻烦,几天时间我还忍得住,左右回了京城,你人就是我的。”
许澄宁鼓起腮,故意跟他犟嘴:“你人才是我的!”
“好,是你的就是你的。”
秦弗用大拇指揩走她嘴角一点鲜红的汁水,望了望前方。
“到了。”
谢家族亲在城阙下相迎,从与谢老国公同辈的叔祖父、伯祖父,到比许澄宁还要小一两辈的侄儿侄孙全都在,涌涌一大群人。
许澄宁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谢家族里这么多人。
谢家不愧书香门楣,每个人都张弛有度,进退有据,哪怕面对秦弗,他们也是恭敬而不谄媚,对身世离奇的许澄宁充满好奇,但并未仗着长辈的身份,审问犯人似的对她的过去问东问西。
许澄宁应对七大姑八大姨的机灵劲都提上来了,愣是一点没派上用场,一圈人没见完,见面礼已经收到手软。
他们来姑苏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把许澄宁记入族谱。
从古至今,女子在娘家的族谱上的名字只能依附在其父名下,并不像男子那样自成一列。
谢允伯却突发奇想,要求把许澄宁像谢容钰谢容铭一样记入族谱。
“只要是个带把的,管他将来偷鸡摸狗还是吃喝嫖赌,一出生就可以记族谱,我女儿这么成器凭什么不可以?我就是要咱们谢家的后辈,都记住她!”
他据理力争,秦弗也鼎力支持,族中长辈商榷过后,同意了谢允伯的决定,许澄宁成为第一个自成一系的谢家女儿,甚至将她曾冠的许姓也被注解在了上面。
去过姑苏后,又顺道去了金陵。
金陵一干官员听说寿王世子驾临的消息,全守在城门口迎接,一个个腿肚子都在打颤。
顺王登基,是他们出钱出力把他扶上去的,现在情势大转,谁都害怕被秦弗清算。
这位可是能外灭西陵北厥,内诛叛军逆王的王世子!马上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了!
唯独韩家淡定。
韩芳永亲自带着长子和长孙,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押到了秦弗面前。
其中一人矮胖,头发已见灰白,面庞干干净净,一丝胡茬也无。
海公公!
许澄宁又去瞅另一人,虽然他现在长了头发,但许澄宁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当年那个抓女孩做仙丹的慧乘大师。
他居然活到了现在。
韩芳永道:“弗殿下容禀,先帝驾崩之时,仅有海公公一人在场,随后他便以诏书扶顺王登位。老朽与犬子孙儿心中起疑,便暗中调查,最后找到了这个人。方知此人受海公公指使,毒杀了先帝!”
寿王父子崛起后,海公公本想再作妖,与宁王联手,但信还没送出去就被韩家父子抓住,幽禁起来。
帝王之事,他们不能擅自作主,因此一直在静观形势,等到今日才将真相揭开。
事情发生在韩家别院,韩家多少有监管不力之责,因此韩芳永带头跪下了。
海公公和慧乘像蛆一样扭动,惊恐得不停打摆子。
秦弗目光落在海盛身上,寒凉如水。
海公公在宫里活了几十年,从最小的太监做起,一步步成为大内总管,性子却十分内敛,不媚上欺下,不结党营私,从未说错过一句话,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谦卑不忘本。
现在看来,是大家小瞧了他。
不知道曾经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给嘉康帝说了多少煽动之言。
若非薄元道突然造反,恐怕端王宁王会早早被杀,顺王成了傀儡,现在在京城作威作福、执掌大权的,就会是他了。
“此事,孤会查明。”
秦弗挥手,让人把两人拿下了,又免了韩芳永等人的礼。
他没想过降罪韩家,一来海盛是先帝自己信任的人,二来薄元道四处开战的时候,韩清辞以刺史的身份保住了扬州,因此有功无过,何况,他们还是许澄宁的亲人。
他握住许澄宁的手:“孤这次来,是陪澄宁回来认亲的。”
韩芳永把目光挪到许澄宁身上,面容慢慢地松开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你受苦了!”
他说着说着,不由热泪盈眶。
谢允伯上前搀住了韩芳永:“宁儿回来是好事,您哭什么呢,以后肯定苦尽甘来。”
“说得没错,苦尽甘来!殿下,请进屋落座!”
韩家人也很多,因为有韩清悦时不时写信回来,他们对许澄宁的脾性都有几分了解,接待起来更加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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