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轻狂如盛怀瑾，在皇帝面前也知道话要说一半，留一半。
心中所想，只有自己知道。
皇帝最挂心的事，已经在盛怀瑾这里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有些余力，就跟这个外甥说说这些当皇帝的不易。
讲皇族之内同室操戈在所难免，讲这次疼爱多年的长子和五女儿伤透了他的心，讲人到中年才知道，年少时发下的宏愿，许下的誓言终有偏移的一天，只要没有完全背道而驰，便不算违背本心。
皇帝还说：“怀瑾，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朕。”
盛怀瑾没应声。
心里却暗暗记下了，一定提早预防二殿下走上明白皇帝舅舅的这条路。
这世上没有绝对感同身受可言。
那么，人在什么时候，会明白另外一个人？
在遇到同样的情况，面对类似的抉择的时候。
皇帝看似平和，其实疑心极重，自他登基之后，皇室的兄弟姐妹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前朝的权臣陆续被抄家灭族，手段一点都不比世子爷温和。
当年扶他上位，有从龙之功的，如今也没几个还在。
永乐长公主作为皇帝一母同袍的亲妹妹，跟盛怀瑾说的最多的，是哪家又覆灭了，谁家又坐冷板凳了，王侯之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
他们是天子近臣，是心腹，反过来，也是大患。
盛怀瑾看着皇帝说累了，又昏睡过去，替他掖好被角，才起身退出寝殿。
今儿天光大好。
阳光洒落宫廷，盛怀瑾漫步而出，觉得阳光有些晃眼。
李贵妃站在庭前，让宫人们折新开的梅花插瓶，跟二殿下说：“你和怀瑾他们过来之前，皇上跟我说，想看你成亲了。”
皇帝在皇家猎场惊了马，摔下山林伤得极重，夜浩然碰巧将人救下，兽追狼咬的，他虽护得紧，余萱也费心救治了，太医们更是直接在寝宫旁住下日夜看顾着。
但皇帝快不行了。
这些天，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
数不清的汤药灌下去，作用也不大。
太医们都不敢跟皇帝说实话，但皇帝自己还挺清楚自己的身体，今儿醒过来就召几个心腹道寝殿来，又跟李贵妃说，想看二儿子成婚。
夜浩然难得的，没有演出一惊一乍的纨绔相，只是说：“萱儿还没及笄，提前成婚，怕是会委屈了她。”
“本宫也是这样想的。”李贵妃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皇帝重病时，让余萱提前嫁给二殿下，无异于给皇帝冲喜。
这事其实不难，宫里一道旨意下去，顾家自然愿意提前把女儿嫁过来。
余萱那姑娘懂事，不会让父兄姐姐为难，也不会有异议。
只是李贵妃想着那日在皇家猎场的帐篷里，那个清瘦的少女在危急时刻站出来救治孙皇后，护着自己的模样，那是个好姑娘，她也不愿薄待了她，少不得要敲打敲打儿子，对人家姑娘好一些。
夜浩然明白了母妃的意思，“萱儿若是提前嫁给我，我就把她当宝贝似的养着，聘礼翻倍，府里的大小事都她说了算，及笄礼到时候也补给她。”
李贵妃冷不丁道：“先把你府里那些歌姬舞女都遣出去。”
夜浩然愣了一下，颇有些无可奈何道：“都听母妃的。”
那些歌姬舞女本来就是用来麻痹大皇兄，好让他相信他这个二皇弟就是草包纨绔，反正现在夜景辰都被圈禁了，没人整天盯着他防着他，那些人也用不着了。
养在府里也是白费银钱，趁此机会全都打发出去，正好。
“贵妃娘娘，二殿下。”盛怀瑾走上前跟李贵妃见礼。
李贵妃和气地问他：“皇上歇下了？”
盛怀瑾道：“刚昏睡过去。”
李贵妃轻叹道：“这次醒来，也不过半个时辰。”
夜浩然有些酸道：“还光跟怀瑾说话了，父皇看都没看我一眼。”
盛怀瑾没接话。
“怎么了？父皇同你说了什么？”夜浩然看他情绪有些不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父皇把最棘手的难事交给你办了。”
盛怀瑾心说已经办完了。
二殿下有时候，真像个活在蜜罐子的人，任外头风雨飘摇，山崩地裂，他都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快意逍遥。
好在关键时候还算顶得住，皇帝病倒了，二殿下临危受命，也算听得进人话，还知人善用。
为君者，能满足这两条，便算是个明君了。
世子爷方才听了皇帝那么多，‘人总是会变的，不久之后，你会明白朕、浩然也会明白朕’，此时看见二殿下，都有一种数年后，眼前人会变成什么样的微妙感。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夜浩然读不懂盛怀瑾眼中的情绪，不过一点都不妨碍他感慨，“你若是女子就好了，我娶了你，你摆平所有事，我宠着你，一辈子只要干好这一件事就行了。”
世子爷闻言，又想揍二殿下了。
不过这次，是李贵妃先看不下去，拿新折下来的梅花枝打夜浩然的头，“你父皇是想看你成亲，不是想看你犯浑！”
二殿下往盛怀瑾躲去。
李贵妃不好打世子爷，只得作罢，又交代了他们几句，便让两人各忙各的去。
盛怀瑾跟夜浩然一道出宫。
二殿下跟世子爷取经，“怀瑾，当时你娶妻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讨世子妃欢心啊？”
世子爷一听这话，就觉得堵心。
都这种时候了，二殿下还满脑子风花雪月。
奈何夜浩然从来都不懂看到别人不高兴，就避远点的道理。
他还说：“母妃说父皇想看我早点成亲，但是萱儿还小，要让她因为这事早早嫁给我，还怪委屈她的。我就想着，总得做点让她高兴的事。你当时满大街帮元霁太子找心上人，结果找到了余笙头上，你是怎么做到虎口夺食、啊不，李元霁面前抢媳妇的？”
盛怀瑾听二殿下前一句说得还挺像个人的。
后面说着说着，直接就踩到了他的雷区。
世子妃着重解释道：“是李元霁不知死活要抢我的世子妃，不是我跟他抢。”
“然后呢？”夜浩然作洗耳恭听状。
关键是怎么哄得世子妃芳心暗许，高高兴兴地嫁了？
盛怀瑾想了想，又道：“我什么都不用做，她一见我就笑。”
夜浩然顿时：“……”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忽然秀我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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