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行剥夺了记忆的长空恨极了南星,更何况还有邱辞和冯源这两个外人在。
这就好似将他刻意忘记的卑微和罪恶再次捞出水面,赤丨裸丨裸地展示出来。但被控制的他无能为力,南星的修为,远在他之上,这些年他太沉迷于声色犬马的生活,又在刻意忘记南家所教授的东西,以至于法术都荒废了。
南星却没有,他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这几百年来,一直在进步。
从记忆宫殿中出来的南星缓缓收了手,她没有想到,长空不但出卖了南家,甚至连死阵,也有他的一份。
原来她想过最糟糕的结果,远比不上真相那样糟糕。
邱辞见南星脸色苍白,伸手抓住她的手,怕她支撑不住。南星轻轻摇了摇头,她能撑得住,没有人能将她打垮。
“看够了吗?”长空冷声问,“你还要将我心底的自卑和罪孽感挖到什么程度?”
“葛洪在哪里?”南星知道了真相,完全不想再去探究长空的罪孽感。
长空见她丝毫不关心自己,他自以为最不堪的往事,在她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突然心如死灰。他蓦地笑了笑:“他还活着,但已经不是用那张脸活着了,他不像我,可以那么安静地活着,他厌倦了平淡的生活,所以想要找到更刺激的活法。”
“什么意思?”
“夺舍。”
南星微愣,夺舍?舍弃原本的身体,强行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将宿主的灵魄直接杀死。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了,大概已经轮转了二十多个人了吧。”长空冷冷一笑,是不屑,也是鄙夷,“一旦厌倦,就弃身离去,这样的长生,根本就是一场游戏,又有什么意思。”
邱辞立即问:“他现在在哪里?又变成了谁?”
长空低声轻笑起来,说:“我不会告诉你们,你们慢慢找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永远都不是,因为他是禽丨兽,没有人性的怪物,你们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那我只有再剥夺一次你的记忆。”强行夺取记忆也是南家禁术的一种,南星刚才用了一次,身体已经有些虚弱,但她一定要用第二次,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葛洪的线索,或许运气好一些,能直接看到葛洪现在夺舍后的脸。
长空没有反抗,他甚至一动不动了。他飞快转着双眼,眼睛渐渐充血,像要爆裂。
邱辞已经觉得不对,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但长空似被人扼住了脖子。南星也感觉出来了,有人要杀长空!
她立刻用净化咒,想要驱除不知从哪里落在长空身上的夺命诅咒,然而净化咒却什么都没有解开,但长空确实被人操控了。
这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长空的体内,早就被人下了诅咒。
南星顿觉毛骨悚然,直觉告诉她是葛洪做的。
葛洪或许在很久之前,就给长空下了这个咒术,一旦他要暴丨露他的身份,就将死去。
“师兄。”南星要取走他的记忆,但已经来不及。
长空无助又懊悔地看着南星,张了张嘴,南星只听见他说了四个字——
“我好后悔——”
从他当年知道自己被利用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
直至现在,他才觉得,他并不喜欢南星,只是因为敬重师父,迫切想留在南家,成为他们南家人,才下意识喜欢南星。
不,他始终想留的,是留在师父身边,这个一生都对他很好,将他当做儿子来养育教导,似神明的人。
可他却背叛了他,甚至亲手杀了他。
他后悔了,但无力回天,长生至今,似行尸走肉,从未觉得真正快乐。
为什么他要出生……为什么他的命途会这样龌龊……
他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化为灰烬,以后……都不会再后悔了。
南星亲眼看着他咽气,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她抓着他的衣服,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邱辞轻轻叹了一口气。
冯源也没想到那盖世无双的老大竟然被人杀死了,他不抖了,因为已经忘记了害怕。他嗫嚅地低声唤他:“老大……”
然而他已经听不见了。
从郊外驾车出来的冯源还有些恍惚,他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想起来,问:“回陶家店吗?”
“回我住的酒店。”邱辞开了导航给他,声音很轻。因为南星还枕在他的肩头上,一直没有说话。
直至过了很久,南星才从泥潭中再次爬了出来,睁开眼后沉默很久才开口说:“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怎么了?”
“像葛洪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为什么要让长空师兄也长生?就算当年他为了拉拢长空师兄,要他跟自己一起布下死阵,以他的狠心,难道不是找机会杀了他?”
但这几百年来,长空不但还活着,甚至知道葛洪夺舍了二十余人的事,也就是说,葛洪没有瞒着他自己夺舍后的身份,两人一直有联系,相安无事。
邱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长空已经死了,葛洪又不见踪迹,这个问题似乎无法解密。
南星叹了一口气,说:“线索又断了,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
她一开始就将自己当做鱼饵,所以从未担心,只是邱辞……
邱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揽着她的手又揽得紧了些,说:“敌暗我明,我们万事小心些就好。”
“嗯。”南星稍稍挪了挪位置,枕得更舒服些,她要尽快恢复体力,好找到葛洪。
从长空被下的死咒中,她很明显感觉得出,葛洪的修为在她之上,并不容易对付。
关键是,如今他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长空死了。
坐在落地窗前的男子深深陷在沙发上,目光沉静地盯着酒店外的夜色。
男子闭上双眼,冰冷的心稍稍有了点温度,但他很快就计划起了另一件事。
南家还有人活着,她必须得死。她能杀死连他都杀不死的彭方元,那她是不是也能杀死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要尽快除掉南星,杀死这最后一个南家人。
想到这,男子笑了笑,不再去想长空的事,长生,本就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到最后,都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一如当年,他也是一个人。
……
宋朝时的青楼,无数文人墨客自诩风流,常流连在此。也有些是特意来寻风流的,比如葛洪。
大多常来青楼的,都有个固定的相好。葛洪也有,但他很快就要厌倦这个舞姬了。妓子总是贪得无厌,你对她好一些,她就软磨硬泡要你为她赎身。
葛洪不是个长情的人,今晚过后,他就不会再留在这里。
“我有身孕了。”
妓子的一句话,让葛洪改变了主意。
他习惯性地算这还没出生的孩子的命途,越算,就越让他脸上生出光彩来。妓子见他高兴,觉得有望,娇软了声音说道:“这孩子确实是公子的,公子为奴家赎身吧,您让奴家做妾做奴,都好。”
葛洪朗声笑了起来,在她美艳的脸上捏了一把,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妾做奴,我娶你,给你名分。”
这份恩赐简直出乎妓子的意料之外,她以为葛洪跟以前的恩客一样,只是当她玩物,没想到他竟要娶她做妻。葛洪一表人才,又出手阔绰,没想到……她顿时大喜,这当真是母凭子贵了。
葛洪给她赎了身,还特地买了处宅子让她安心养胎。
等瓜熟蒂落,是个儿子。身体虚弱的妓子满心期待着日后的富裕生活,有丈夫,有儿子的她,真比那些姐妹们好太多了。
她正想着,产婆端来一碗汤药,说是葛洪命人熬制的安神汤,让她快点服用。
她心中感动,趁热喝下,就躺了回去。
不过半日,产婆匆匆过来找一直坐在院中凉亭的葛洪,焦急说:“夫人血崩,怕是不行了!”
葛洪放下酒杯,说:“把孩子抱过来。”
产婆没想到他冷淡得像个陌生人,一时闹不明白。可她拿人钱财,还是将刚出生的孩子抱了过来,暗想着孩子没满一个月就吹冷风,不会生出毛病来吧。葛洪接过孩子,看看这皱巴巴的小婴儿,笑了笑,这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希望,更是他最好的棋子。
“这是谢礼。”葛洪将一块金锭给她,说自己带孩子去别的房间。
产婆虽然心觉莫名,但看到金子,还是欢喜异常。她捧着金子瞧着,想起产妇还在房里,她急忙回去,只见满床的血,连被子都被血染红了,触目惊心。她忍着惊怕去探她鼻息,已然没了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准备去告诉那位公子。
然而到了外头院子,找了几间房,都不见那位公子和孩子,她顿觉蹊跷,忙拿出金子来看,怕是假的。
谁想这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掌全都变成了黑色。她吓得将金子扔在地上,但很快她的胳膊也成了黑色。直至蔓延至脖子,不知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
产婆瞪大了眼,她拼命张嘴想要呼吸,却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最后活活窒息死去。
抱着孩子的葛洪一路走到一座山下,慢慢往上走,走到途中,他将婴儿放了下来。俯身摸摸他的鼻尖,温声笑说:“你要好好长大,日后与我一起长生不老。”
说完,他就隐没在了山林中。
婴儿啼哭声响彻山林,化缘归来的寺庙方丈听见,寻声过来,看见了一个男婴,正在襁褓中,大声啼哭。
哭声惊得林鸟受惊,四处乱飞,拨得树叶簌簌落下。
正是傍晚,夕阳落山时,夜幕降临,大地开始昏暗了。
方丈怜爱地看着婴儿,说:“孩子,万物皆空,你就叫长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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