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甲的边缘有倒刺,夏听南轻轻地扯着,在某个瞬间感到不耐烦,直愣愣地把倒刺整个撕了下来,血珠渗了出来。
“嘶——”十指连心,她倒吸一口凉气,心一阵阵地抽痛,然后又整个人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发呆,头有些发晕。
薛凯和谷亮对视一眼。
谷亮有点看不下去,说:“小美女,你别太担心。”
夏听南奇怪地看他:“怎么能不担心?”
那是一个陪伴了她走过这么多年的人,如今她亲眼看见他被捅,流血不止,然后推进手术室,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都难以接受。
“送进去及时,而且医生说没有伤到腹腔的脏器,徐秉然肯定没事的。”薛凯勉强地笑了一下,“就是又要多一道疤的事情,身上这么多疤,也不差这一道。”
夏听南怔了怔,觉得这话有点奇怪,问道:“还有什么疤吗?”
薛凯迟疑了一下,他不确定夏听南和徐秉然是什么关系,也没把夏听南和徐秉然口中的那个妹妹对应上,不敢多说。但谷亮清楚得很,徐秉然早就情根深种,否则这段时间魂不守舍为哪般。
徐秉然有时候也高傲,明明可以卖个惨,但他偏不,非要守着自己那么点自尊心。
谷亮身为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实在是看不过去现在小年轻扭扭捏捏的这一套,决定好好助攻一下,他故意一脸惊讶地问:“你不知道吗?他背上有疤。”
夏听南更迷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屁股上有个胎记。”
薛凯和谷亮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夏听南马上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谷亮意味深长地说:“我以为他什么都跟你说过,毕竟他这么喜欢你。”
夏听南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合适,勉强笑了一下。
“所以你都没有想过吗,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到这个位置?”
她迟疑地问道:“为什么?”她是真的没有想过,默认是徐秉然太优秀的原因。
谷亮哼笑,比画了一下:“一等功。”
夏听南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
一等功是什么概念,那就是非死即伤,那徐秉然的一等功是哪里来的?
夏听南的心跳得更快,想起徐秉然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两人冷战。
她试探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薛凯随口说:“就两三年前吧,当时我是他同事,这事我最清楚,我和你讲吧。”
接下来,夏听南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
当年徐秉然还在特警队,因为和薛凯是老乡,两人关系不错,平常不是在体能训练打军体拳,就是下派到派出所跟着派出所的民警去抓人,每天都有得忙。
薛凯还记得那是夏天的一个周五,两个人下班后去路边摊吃了个烧烤,旁边的公园正好有活动,人流量很大。
薛凯有点累,问徐秉然回不回宿舍,徐秉然说自己迟点回去。
那几天,徐秉然正因为夏听南和他冷战的事情而心情烦闷,他在附近的巷子里走了走,反复地拨打夏听南的电话,但没人接。
徐秉然又在附近逛了逛,刚准备回去,却撞见一处民房因电力线路老化而引起火灾。
火来势汹汹,转眼就开始向四处弥漫,红光冲天,男女老少不断从房里跑出来,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至少没有人受伤。
楼下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
徐秉然看到红光的瞬间就报了警,通知消防员尽快赶来,电话那一头说三分钟前消防员已经出警。
已经没有人再往外跑,向上看去也没有求救的人,只有燃烧的声音在响个不停,热浪滚滚而来。
大概是有活动,所以道路比较拥堵,消防车还没到,徐秉然没看到消防员过来,心里还有一些不放心,于是一直等在原地。
这时,一名跛着脚的老妇人一脸焦急崩溃地往火海里走。
徐秉然吓了一跳,立刻拉住她:“您不能进去。”
“不行啊!我还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在里面,怎么办?”她说着眼泪就往下掉,泪水嵌进脸上的皱纹里,她用力挣脱他的手,不管不顾的模样。
徐秉然的表情变得冷峻,和她确认道:“您是说里面还有人?”
“对啊!救救我的孩子吧!”她无语伦次,“他们才多大,他们还在里面啊!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出门的,我才出门多久啊,怎么就起火了?怎么办哪!”
“您先冷静,先告诉我在几层,是还有两个孩子吗?”徐秉然再一次朝她确认,并且四下环顾看看有没有两个小孩跑出来。
“对对!两个孩子!顶楼!在顶楼左边那间。”老妇人的眼里重燃希望,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嗓音有愧疚有痛苦,“求求你了,救救他们吧,这、这是钥匙,救救他们!他们还这么小!我只有他们两个了!”
火势没有减小的样子,顾不得确认妇人说的情况是否属实,徐秉然接过钥匙,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冲了上去,就算消防队马上就要来了,但万一呢?万一两个孩子真的还没有出来,万一迟一秒,两个孩子就要受到烈火的伤害。
民房和他家一样没有电梯,他只能迈着长腿往上飞奔,只希望妇人口中的孩子还完好无损,还能清醒地等着他的救援。
火场炎热,四周都泛起热浪,徐秉然捂着口鼻,出了一身汗,有热出来的汗,也有冷汗,心脏跳得很快。
上楼不过两分钟就到了楼顶,钥匙根本没用上,因为这里的门墙都十分简陋。徐秉然一脚踹开最左边的房子门,当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小孩时,他心里陡然一松,万分庆幸自己上来了。
大一点的小孩已经被烟呛晕,一脸死灰地倒在床上,而小一点的那个好像只有两三岁,一直在哭,声音嘶哑,伴随着痛苦的咳嗽。
远处隐约响起消防车的声音,但听起来还有一些距离。徐秉然环顾四周,古老的民房,连墙都被烧得往下掉碎石,由于屋顶为老式瓦片木梁,天花板甚至出现了诡异的裂缝和凹陷,像是马上就要坍塌,大门已经被火烧得变形。
他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抱起一个扛起一个,低着头呼吸急促地向外走去,但这样的重量饶是他也难以承受,他走得有些艰难。
意外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就像徐秉然当年意料不到父亲会因为救人而去世,他也意料不到自己今天的救援行为到底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整个屋顶向下塌,头顶的梁柱带着火向他们无情砸来的时候,徐秉然只来得及把小一点的孩子护进怀里。
疼痛只蔓延了一瞬间,隐隐有焦味袭来,那一刻,徐秉然疼得什么都没能想起来,连夏听南都没能想起来,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好像这个世界的光都熄灭了。
薛凯在宿舍刚洗完澡就接到了大队长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去医院,说徐秉然出事了。
徐秉然全身超过百分之三十的面积被烧伤,大部分在背部,且大部分为深二度和三度的烧伤,右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已经休克,入院的时候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薛凯的头脑一片混乱,分明半个小时前还在和他吃夜宵的同伴,怎么转眼就进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你不知道,当时他的伤口有多夸张,整个背全部发黑,皮肤都皲裂了。”薛凯想起当时瞥见的画面还是一阵头皮发麻。
夏听南哑然,好像在听一个陌生的故事,但短短一句话,却让她心脏抽痛,她强忍着不失态。
“烧伤的面积太大,而且还有骨折,后背简直是一片狼藉,我们去看望的人,没有一个看得下去,实在是太严重。徐秉然身上全是烧伤后的瘢痕,过了大半年都没办法完全正常活动,每天过得跟个废物一样。”薛凯扯了扯嘴角,开着辛酸的玩笑。
“为什么我都没看到疤?”她最多只注意到徐秉然手臂上有点疤,但徐秉然说那是过敏留下的疤,她真信了。
薛凯听她说没看到,有点义愤填膺道:“没看到,那是因为植皮了!”
当时烧伤的地方除了后背,手臂甚至脸部附近也有一些,但这些地方恢复得还算好,到现在也不是很明显,只有背部皮肤细胞组织都坏死,必须进行植皮手术,还有右肩胛骨也放了钢板钢钉。
“仔细看的话其实每块的连接处都有疤痕,还有放了钢板的地方也有明显的疤。”薛凯说,“他还算精致,听同事说涂点药可以祛疤,拆线之后天天涂,也不知道精致给谁看,连对象都没有。
“还有右手也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要不然这回哪能连个人都拉不住。
“真可惜,他以前多喜欢射击,聊到这方面一套一套的,话都比平时多,现在也……”
谷亮咬着没点燃的烟,继续说:“咱们徐队真的是福大命大,能走到现在全凭他自己。”
“不过可惜,当时大一点的那个孩子没救回来。”
“唉……”
薛凯和谷亮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像是故意放松气氛。
夏听南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头却更晕,更想吐。
各种细节闪现在脑海中,逐渐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夏听南去卫生间吐了一回,但吐不出东西,卫生间的光白晃晃的,照得她更加憔悴,她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然后抽纸巾擦手。
薄薄的纸巾屑黏在手上,她耐心地剥着。
往外走去时,她撞见走廊上有个瘦高个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她也没在意,刚想从他旁边走过去,却听到那个男人朝电话那边说了这么一句:“刚要不是我动作快上去把人压着,就要出人命了……是啊,我厉害吧?”
她放慢脚步,又听到男人用十分不屑的语气说:“对,有个人被捅了,那人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跟个小白脸似的,连个刀都握不牢,活该被捅。”
夏听南定在原地,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向他:“喂,八婆。”
男人忽然停住对话看向她:“你谁啊?你叫谁八婆呢?”
“叫的就是你。”
“你这人怎么无缘无故骂人,真是脑子有病。我不打女人,赶紧给我滚!”男人怒气冲冲,说完他又朝电话那边说,“没事,对,我这边遇到一个神经病,今天的奇葩事真多。”
夏听南冷笑,放大音量说:“哟,真厉害,出事的时候也没看到你往前冲啊,成什么样,站在旁边看热闹,完事了还管人家叫小白脸,你脸可真大。”
“你、你说什么呢!”男人脸色铁青,又朝电话那头说,“迟点和你说,我这边有点事。”
他挂了电话,怒视夏听南:“你有病?”
夏听南气得冒火:“你才有病,你有本事再把之前的话说一遍,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乱说,我告诉你,这是诽谤,那边的民警随便过来一个就可以把你带走。”
男人轻蔑地笑:“哦。”
夏听南被这一声“哦”气得心梗,她深呼吸,冷静一点下来,然后说:“你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多警察吗?”
“这里出事了,警察不来谁来?”
她微笑着继续问:“那你知道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是谁吗?”
“管他是谁,我看你人长得挺好,就是脑子不太好,早点治治。”男人懒得理她,打算直接走人。
夏听南用力拉住他,忽然大喊:“谷亮!”
手术室门口的薛凯和谷亮转头看过来,快步走向他们。
夏听南指着那个男人说:“他刚刚诽谤徐秉然,查他通话记录应该都能查出来。”
男人一蒙。
谷亮和薛凯闻言幽幽地看向男人,缓缓地露出温柔的笑,两人一左一右搭上了男人的肩,用最轻柔和善的语气问道:“你好同志,请问你刚刚说了我们大队长什么?”
男人彻底蒙了。
看着男人一脸绝望地被谷亮和薛凯带走,夏听南心情稍稍愉悦了一些。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掏了掏口袋。
徐秉然的手机还在她这里,沾上的一点血迹已经被她擦干净,她慢慢划开屏幕,不抱希望地随手输了个密码,解锁了……
夏听南愣了一下,这密码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改过,就算徐秉然当年说要改密码不让她再碰他的手机,其实后来也没有改过,十分口是心非。
打开了手机她也没什么想看的,也不知道徐秉然手机里有没有什么她不能看的隐私或者机密,于是漫无目的地滑了滑,打算重新锁上。
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夏听南脑中忽然闪过刚重遇的时候她想加他微信,他有些奇怪的犹豫磨蹭的画面。
她沉默地点进他的微信,上下滑动,犹豫了一下,点进设置,然后点进了切换账号。
夏听南愣住了。
在徐秉然的账号下面,有另一个微信账号,头像是一朵玫瑰。
实际上,夏听南不喜欢玫瑰花,因为觉得玫瑰很俗,但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曾经喜欢过,很喜欢,只是因为徐秉然房间里的书架上的一本故事书。
她那时候才刚上小学,不爱看字也看不懂字,但不影响她看插图。插图里的小王子和一朵玫瑰在一起的画面十分美好,她没搞清楚这个故事讲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别人有的她也要有,所以她自诩为小王子,成天找徐秉然玩角色扮演游戏,喊他“小玫瑰”。
徐秉然十分抗拒她这么叫,觉得娘里娘气的,当即黑了脸,况且他哪里像玫瑰,说他是尽心竭力照顾玫瑰的那个王子还差不多。
他被烦得受不了,于是无情地告诉她,小王子并没有珍惜玫瑰,两人只是在互相错过,小王子去了地球,有了成千上万的玫瑰,而原来那朵小玫瑰在星球上孤独生长。
夏听南大受打击,掉了不少眼泪,对徐秉然生了气,很长一段时间没去找他。
徐秉然乐得清静。
直到长大后听别人提起这个故事,夏听南才知道,原来玫瑰口是心非,而小王子直到离开他的星球到达地球,见到成千上万朵玫瑰花,才发现自己喜欢的只是自己浇灌出来的、独一无二的那一朵小玫瑰。
夏听南的大拇指落在玫瑰头像上,按了一下,账号自动登录,然后看到整个屏幕里只有一个对话框,那是和她的,从头到尾只有一段对话,时间在三年前,显示是她发给这个账号的。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上了大学后,夏听南微信里的好友直线上升,男的女的学姐学长学弟学妹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加了好友,诸如带早餐、代课、点名、借书……
她养成了来者不拒的臭毛病,有人加她,就同意了再说,她的朋友圈也因此从牧场变成了草原,大多数都是对话了两句就被搁置的陌生人。
夏听南没有删好友的习惯,也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加了徐秉然这个账号,账号里的朋友圈有一些零碎的图片记录,她发现原来去年他还去过她曾经所在的城市,到过她公司楼下。里面还有一些仅自己可见的文字记录,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几年,看起来不像是徐秉然的口吻,有点莫名的幼稚,又有点让人心里发酸。
【今天的天气很好,是夏听南喜欢的晴天。】
【找到她喜欢的手表,但没有机会送给她。】
【别看了。】
……
【书架上好像有《行测》和《申论》。】
【夏听南头发变长了。】
【阿姨说她要考回来了。】
……
【很累,很想她。】
此刻,夏听南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点进自己的朋友圈,看到自己丰富到翻都翻不到底的朋友圈,显露了她几乎所有的生活。
所以徐秉然从头到尾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呢?
徐秉然就好像夏季炽烈阳光下的一杯水,远看闷热,只有真正尝过的人才知道,那实则是一杯沁人心脾的凉白开,回味甘甜。
他像是要把全世界的美好都抱到夏听南的面前。
但又默默无闻,不敢打扰,不让她知晓。
手术进行了一个小时后,徐秉然被推了出来,到晚上九点多才醒来。大概麻药劲儿还没过,他说了很多胡话,把大家吓得够呛,不过后来大家憋笑憋得也很辛苦,一个个都掏出手机录像记录这精彩一刻。
第二天,夏听南以家人生病为由,成功地再一次请假,专程来照顾徐秉然。下午三点,天气很好,阳光全部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照了进来。
昨天下午,徐妈妈姗姗来迟,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夏听南看见她后,只是点点头打了一个招呼,神情有点僵硬。
太久没见面是一方面,替徐秉然生气又是另一方面,在这当口儿,夏听南实在是拿不出好脸色,尤其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一直喊着“妈妈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夏听南气得头上冒烟,第一次觉得小屁孩怎么这么烦。
夏爸爸过去和徐妈妈聊了聊,说医院太压抑,让她把孩子先带回去,等徐秉然醒了他们再通知她过来。于是,徐妈妈一脸歉意地离开了,说自己迟一些再过来。然而到现在,她都没有再来,说是有事绊住了脚。
夏听南向夏爸爸打听是什么情况,他摇着头说:“过不来也好,别过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好好团圆吧,别烦我们秉然了。”
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徐秉然的伤没什么问题,捅的两刀都没伤到内脏,而且手术及时,也十分顺利,医生说伤口缝合得很漂亮,不过还是会留疤。
徐秉然对疤不疤的当然无所谓,男人没点伤痕就不像男人了,但夏听南听说要留疤,心里是有难过的,还有点莫名的生气。
最气的还是徐秉然瞒了她这么多事情。
病房里。
夏听南吃着别人送来的苹果,慢悠悠地说:“谷亮和薛凯都听傻了,他们聊工作的时候你非要搭上一嘴,他们说跨境赌博,你非要说……”
徐秉然截断她的话:“夏听南。”
“啊?”
“别说了。”
夏听南笑起来。
徐秉然任由她笑,视线落在她脸上,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只想这么看着她,真好,还能看着她。
“徐秉然,看你状态不错,我们来算算账?”她毫无征兆地收了笑。
“嗯?”
夏听南从容地举着他的手机,眼睁睁地看着徐秉然的脸越来越木。
他想坐起来,但被夏听南拦住了。她瞪了他一眼,让他别乱动。
“你怎么翻到这个的?”
夏听南得意扬扬:“女人的第六感?”
徐秉然心情很复杂,屏幕上是他小号的朋友圈,都是心情大起大落的时候发的,典型的青春伤痛语录,的确是“不堪入目”了点。
那时候哪想这么多,反正是仅自己可见,什么话都往里面发了,想说的、不敢说的、敢说但没机会说的,哪能想到有一天会被夏听南看到。现在回过头看,他只觉得矫情,那些话是他自己发的吗?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怎么?不敢让我看?厉害啊,徐秉然,观察我好几年了吧?怪不得知道我喜欢那款手表,我后来还说自己喜欢一个包,你怎么不买那个给我?”
“买不起。”
确实太贵了,夏听南好气又好笑,徐秉然这人真是……
“还有你身上的疤,你还想瞒着呢?你瞒着谁都好,瞒着我做什么?”说起这个,她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还不给我如实招来?别人说的不算数,你自己和我说。”
徐秉然闭上眼,开始装死。她盯着他,忽然说:“睡了?那我走了。”
他又睁开眼:“别走。”
其实徐秉然不是很愿意回忆当年的事情,因为那几年他过得的确不算太好,一开始是身体不行,后来工作上又忙,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最难过的还是夏听南不在他身边。
徐秉然说:“夏听南,我就是不想告诉你。”
很单纯的不想告诉她自己发生了什么,不想她担心,也不想继续纠缠她。他想他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利用夏听南的心软,穷追不舍这么多年,但凡换一个决绝果断的人,可能早就厌烦他了,而夏听南忍到那时候才爆发,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是他太过分。
夏听南想辩解,她没有忍,也没有讨厌他,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因为她不能完全地说没有厌烦过徐秉然的追求。
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甚至有时候脾气还挺大,总会有受不了的时候,但她的自我调节能力的确好,想到对方是徐秉然,而且的确帮了她不少忙,人总得懂感恩,她的愧疚和烦躁最后还是被她中和成了“算了”。
唯一一次的爆发就是在四年前,但当时拉黑徐秉然后,夏听南没几天就后悔了,写了一篇四百字的文章表达自己的歉意,每天发一次好友申请,有事没事给他打个电话。但徐秉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回声。
徐秉然看她一眼,说:“我知道你没讨厌我,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怕再纠缠下去,夏听南会不会有一天真的讨厌他,他对这种假设感到恐惧。
夏听南扯起嘴角:“你可是徐秉然,你怎么能对自己没信心呢?”
“徐秉然只是个普通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通天的能力,在人世间踽踽独行,会因为要陪一个黏人的邻居妹妹而烦躁,会因为成绩而努力,会因为失去亲人而痛苦,会因为喜欢和爱患得患失。
他和夏听南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更成熟、会伪装罢了。
所以那时徐秉然把自己的爱放置在那里不闻不问,不去找夏听南,他以为自己能坚持很长时间,至少不要想到夏听南就心潮翻涌,然后他会在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中逐渐遗忘自己的感情。
但这只是他以为,实际上他做不到,所以他只能把夏听南的朋友圈当药,累了病了就吃药,然而这药治标不治本,而且是药三分毒,他在长久的离别中越发想念夏听南。
他想给自己,也给夏听南缓冲的空间,安排好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再去找夏听南。如果,他是指如果,她身边还没有别人,那他就再试一次。无论如何,即使被她讨厌,也要再试一次,他不想后悔。
但夏听南回来了,在最好的时候。
徐秉然朝她晃了一下手。
她还有点生气,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徐秉然,看到他的动作又下意识伸手,然后被他的力量拉近,跌坐在床边。她侧着头看他,听到他说:“别离我这么远。”
于是,夏听南又靠近了一些,忍不住伸手靠近他的脸。
他把脸贴进她的掌心,小声说:“夏听南,你都知道了,不要取笑我,也不要骂我。”
夏听南不说话,也不敢看他,心软成一摊泥。
夕阳逐渐下沉,夏听南一直在病房里陪徐秉然。
谷亮和薛凯下班后带着办公室主任一起来了。主任笑着说:“徐秉然,这次你三等功没跑了,说不定还有个二等功拿,你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大家都在笑,一副替他高兴的样子。
但徐秉然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因祸得福?哪来的祸?如果非要说祸,那徐秉然觉得多年前父亲与落水儿童双双殒命,那是灾祸,还有三年前他从火场里救出了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却永远失去了哥哥,那也是灾祸。而他救下医生,没有让行凶者伤害到无辜的人,只是自己受了点伤,现在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又可以活蹦乱跳,这并不能称得上灾祸,甚至不能算得上吃苦。
众生皆苦,世界上比他苦的人是难以计量的,有人生下来残疾,有人一辈子颠沛流离,而他已经是十分幸运的那一个,有健全的身体,有房子住,有体面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夏听南。
夏听南也要上班,并不能一直陪着徐秉然,但她只要有空就会来看他。
虽然离徐秉然受伤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他的病房里依旧人来人往,同事朋友轮流来看他。其中女性占了一大半,不管已婚的还是未婚的,看到徐秉然躺在病床上,都一副天塌了的心痛样子。
“秉然,你怎么这样子了?”
“徐秉然,少了一个你,我们市的治安系统要崩塌了啊!”
“秉然哥,他们说你进医院了我还不信,呜呜呜……”
“徐队,你还有多久回来上班啊?”
……
徐秉然很头疼,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
有一回,夏听南在病房里看见许久未见的陈楠,就是徐秉然的大学室友。
陈楠看到她有点惊讶:“你不是那个夏听南吗?怎么这么漂亮了?”
夏听南顿时笑起来:“会说话啊!”
陈楠瞟了一眼盯着他看的徐秉然,扯了扯嘴角:“美女有对象了没?”
夏听南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哟,犹豫了啊?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她看了一眼徐秉然,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有。”
徐秉然忽然咳嗽了一声,大家惊讶地看向他,眼神有些担心。
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夏听南躲开徐秉然的视线,装作看手机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看病房里依旧热闹,她就和大家说自己有事要先回去。
徐秉然想喊她,没喊住。
她回家的时候刚好遇上来客厅倒水的夏妈妈。
夏妈妈看到她回来就问她徐秉然的情况如何,夏听南说:“挺好的。”
“那就好,明天我带点好吃的去看看秉然。”
“妈,他现在什么好吃的都不能吃。”
夏妈妈瞪她一眼:“用你说啊,我当然知道,我会带他能吃的东西。”
“哦……妈。”
“干什么?”夏妈妈刚要回房间,冷不丁被叫住,转身奇怪地看着她。
夏听南支支吾吾地问:“那个,你不是老想让我和徐秉然找对象吗?那你……那你为什么没想过撮合一下我们俩?”
夏妈妈觑她一眼,一脸嫌弃:“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你看看秉然什么样子,你再看看你那样子,秉然能看上你吗?”
夏听南腹诽:真是亲妈。
夏妈妈又往房间走了两步,忽然转了回来,有点震惊:“不是吧?”
“啊?”
“不会吧?”
“啊?”
“秉然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讲不出话来,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突然,夏妈妈怒从心起,抄起手就朝夏听南袭来:“你个臭小子给我好好交代!”
“啊!不要拽我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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