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抱出乎萧言舟意料,他一时分神,断了吊着秦王的真气。
后者终于如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言舟此时也没有心思管他。
沉默着看了环在腰间的手半晌,哑声问:
“为何?”
她将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他后背上。
她闷声:“那陛下呢,陛下又为何为了妾身如此?”
萧言舟下意识反驳:“谁说孤是为了你……”
但他很快就沉默下来。
他又是为何?
是因为秦王胆敢与太后密谋,觊觎他的人,藐视皇权,还是因为……
秦王害她如此无助而狼狈?
前者是为了萧言舟自己,后者却是为了谢蘅芜。
他从前做事,虽手段也直接残暴,却至少还有个理由。这一回落在众人眼里,却是毫无缘由的发难。
他是为了自己吗?
萧言舟想,他真是看多了那些话本,原本只是想让这味香药效果更好,却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
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
“孤真是疯了。”
他顿了顿,低笑道:“……罢了,孤本就是疯的。”
秦王早就该死,今夜不过是提前解决罢了。
只是后续处理有些棘手……但总能解决。
他垂目看了眼地上瘫软的秦王,嫌弃地用靴间踢了踢,秦王没有任何反应,像一摊软肉。
“……陛下,他该怎么办?”
谢蘅芜走到他身旁,壮着胆子瞧了一眼。
“霍珩。”
霍珩应声出现,面无表情地立在死尸般的秦王身边。
“把他送回府。”萧言舟低声,拿着锦帕细细擦手,“从大门抬进去。”
霍珩瞥一眼秦王,欲言又止。
“是。”
守岁宴是不可能回去了,萧言舟令赵全让他们散了,随后看一眼身旁之人:
“怎么,你有话要说?”
谢蘅芜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其实不必如此……”
“哦?”萧言舟抬眉,“你便打算咽下这口气,忍着?”
“不,秦王固然可恶,但……守岁宴上有太多重臣,陛下此番略有张扬,妾身担心陛下。”
萧言舟耷拉下眼皮,半晌轻嗤了一声。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才稳妥?”
他本是随口一问,但谢蘅芜还真认真思考了一番,随后抬目看向他,
“秦王既与太后有来往,想来也有见面之机。若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才是还之百倍羞辱。”
萧言舟定定看了她许久,久到谢蘅芜开始反思自己是否不该在萧言舟面前说这么多。
她有些失言了。
然萧言舟笑了起来,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似的新奇地瞧她。
他听起来很是愉悦:“想不到孤的阿蘅,心肝也不干净。”
说着,萧言舟顺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谢蘅芜蹙眉不悦:“陛下!”
萧言舟唇边噙笑,指间动作轻柔,顺着她面庞滑下,停留在下颌,随后将她脸抬起。
“阿蘅……都知道些什么?”
他语气温柔,谢蘅芜不由自主将气息放轻。
“太后时常召见妾身,有些蛛丝马迹……总能发觉。”她轻轻,“何况这一回,是太后令妾身去那里的。”
“当时妾身已有神志不清,但秦王……却清醒得很。若说他们二人没有串通,妾身不相信。”
萧言舟的指腹在她面上摸索过,留下温柔又腻人的触感。
“真是个好点子,阿蘅为何不早说呢?”
“若早些说了,孤一定照办,还省的沾上这狗东西的血。”
谢蘅芜小声嘟哝:“陛下也没问啊。”
她默想,谁知道萧言舟会这么快动手啊。
何况崔太后可是他的生母,虽她知道俩人不合,却并不知道到了何种程度。若是招来他的厌恶,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他顺势又捏了捏谢蘅芜柔软面颊,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回拾翠宫等孤。”
谢蘅芜微讶:“陛下不回紫宸宫吗?”
萧言舟拧眉:“这么不想孤陪你?”
“不……陛下刚回来,该有很多事情处理吧?”
“能有什么事。”刑狱司里羁押的张氏已被萧言舟抛之脑后,“大年三十,你还想让孤处理政务?”
谢蘅芜笑了笑:“当然不是,那妾身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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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舟慢悠悠来到拾翠宫时,谢蘅芜正与宫人们坐在一起吃饭。
相比起那些自恃身份的贵人,一些可心的宫人还更好相处些。
何况拾翠宫的人都是萧言舟安排的。
谢蘅芜素日里待下十分温和,就是接触不多,宫人们也很喜欢这位主子。得知能与主子一同上桌吃饭,他们还惶恐推脱了一阵。
还是梨落与衡书先坐下后,几人才推让拉扯着加入。
有梨落这个话多的和衡书这个机灵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有宫人大着胆子说了些宫内宫外道听途说的趣事后,见谢蘅芜笑着点头,没有苛责的意思,便说得更是起劲。
“我听说,前几日礼部尚书家的三娘子出了事,这消息被尚书捂得死,知道的人可没几个。”
“别人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别是在娘娘跟前浑说吧?”
“你这是什么话!我能知道,自然是有自己的法子。”那人洋洋得意,“那三娘子上月被太后娘娘赏了株珍奇梅花,便放在院里日日精心照料。”
“结果呢,那梅花看着日渐枯朽,就前几日,梅花彻底枯死了,把那三娘子气得打发了一大批下人。”
“枯死了?”谢蘅芜饶有兴味,她已知道此人是谁了,“若花谢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枯死呢?”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尚书请了好几个园林妙手去查探原因,都说看不出来。其实啊,分明是他们不敢说。”
“据说那梅花的根里埋了极多的红花与寒性之药,两相药性冲突,红花又……自然是枯死了。”
“那三娘子喜欢梅花喜欢得紧,日日相伴,也不知……”
这等秘辛,说起来自是声音渐低。谢蘅芜面上笑意渐冷,暗叹太后真是歹毒。
珍奇梅花需要小心照料,自然不可能去掘根,梅树一枯死,又能倒打一耙,运气好还能令人身体受损,真是好划算的买卖。
就是……那巧巧看起来与崔氏娘子分明关系不错,崔太后为何要对她下手?
一时想不明白,她便也不想了,只道:“好了,除夕的日子说这种事做什么,说些有趣儿的吧。”
她开了口,这话题自然而然揭过,几人说着说着,大概是有了醉意,便又说到了萧言舟身上。
“娘娘,您别瞧陛下如今这般模样,其实陛下以前根本不是这样。”
一旁人轻轻捅咕他一下,谢蘅芜弯眸:“不妨事,我也想知道。”
“奴也是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的,她说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可是宫里最闹腾的那位。”
谢蘅芜抬眉,她实在想象不到萧言舟闹腾的样子。
“听说陛下曾经做了个弹弓,结果把先帝最喜欢的白玉鹦鹉打碎了,先帝要罚陛下,陛下又不服,两人在御书房内闹得不可开交。”
“后来陛下跑了出去,宫中侍卫足足找了三个时辰才在一座废弃宫殿边上的树上找到睡着的陛下。”
谢蘅芜还是很意外的。
被这宫人这么一提,她才发现萧言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从前。
就是说起,也是满怀恨意的,比如有关长宁宫与崔太后。她以为萧言舟的皇子时期过得并不顺利,可这么听起来……他似乎是个还挺受宠的皇子。
他若曾是宫中最调皮闹腾的皇子,那么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殿外,萧言舟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自那宫人提起他,他便放下了要去推门的手。
橙黄灯光穿过窗纸,朦胧镀在外头的萧言舟身上,而他身后是簌簌落下的大雪。
眼前那道门,像是两个世界不可逾越的阻隔。
赵全跟在萧言舟身后,忽而感到萧言舟的身影有些落寞。
他自然也听到了里头的只言片语,内心惶惶。
陛下的过去……
但那宫人说起的,的确八九不离十。当时的赵全还是刚入宫的最低级的小太监,饶是如此,都隐约听闻过七皇子的“威名”。
那厢衡书已说起了另外的事,谢蘅芜的轻笑声隐隐约约传来。
萧言舟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忽而转过身,长腿一迈便往外走。
赵全赶紧跟上去。
“陛下怎么不进去?”萧言舟走得太快,赵全小跑着才跟上,有些气喘地问道。
萧言舟眉目冷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赵全只得换了个问法。
“陛下要去哪儿?”
这回萧言舟愿意开口了。
“刑狱司,提审张氏。”
他已不是过去那个没心没肺整日闹腾的皇子。
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萧言舟已可以想象,若是自己进去,场面会是何等尴尬。他们只会战战兢兢求饶,将守岁的饭吃得宛如丧席般。
既如此,他何必在她如此开心的时候进去扫兴。
她……这是她在此处过的第一个年,不该变得如此不堪。
萧言舟漠着脸想,左右自己也不想过什么年,还不如去折磨折磨张氏。
不能只有他一人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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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翠宫内言笑晏晏,谢蘅芜在宫宴上没吃什么东西,在自己宫里总算能吃个畅快。
她笑着听梨落与他们吹牛,在饮下一口酒时,想起萧言舟曾说自己要过来。
快一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来?
谢蘅芜放下酒樽,心头浮起担忧。
萧言舟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他不来……是怎么了?
既然他不来,她去寻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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