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岂有此理!”
谢怀则已经在那里枯坐了两个时辰了,直勾勾的。
要说像什么,双福觉得像一具挺硬的尸体,只是这具尸体还会喘气,虽然这么暗搓搓的想,很不尊敬自家世子。
双福先前问了一句,谢怀则根本没搭理他,他也习惯了,反正那几年,自家世子就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呆呆地坐在内室,也不点灯,一开始还让人觉得吓死了,担心是不是因为夫人过世,自家世子悲伤过度导致的,现在却习惯了,自家世子这样的时候最好别去打扰。
可这一回,他没有自己慢慢想开,而是忽然从口中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主子,您跟夫人,又怎么了,可是没把夫人哄好?”
这可是他出的主意,而且自家世子嘴上说的狠,实则不论对小主子还是夫人,都没有实质性的伤害,现在正是夫人落难的时候,世子出现,给夫人做靠山,英雄救美,岂不是就能让夫人感动甚至心软,两人也就和好如初了。
去的时候,虽然夫人仍又担忧,可情绪是平静的,怎么一回来,又各回各屋,互相不说话了,自家世子就在这里一直赌气。
谢怀则好似很是烦恼,以前在别的事上,尤其是朝堂上的事,烦恼他也从未说过抱怨过。
可一遇到的是卫婵的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对我说,想要做正室娘子。”
双福点头:“按说现在夫人的身份也是正室,当时下葬那不知身份的棺材,是按照继室正妻礼的,如今夫人没死若是回公府,自然也不能算是妾,不过按照先后进门的顺序,到底是孟氏地位更高一些,毕竟是原配嫡妻。”
观察到谢怀则面色不善,双福忙道:“不过,主子既然要跟孟氏和离,若是不再正式娶妻,自然便只有夫人地位最高,夫人当初就因为不愿做妾而逃跑,现在能得偿所愿,您也答应了,不是好事吗。”
“当初是她自愿的。”
双福讪笑:“这,此一时彼一时,夫人有这么大的能耐,不愿于内帷做妾,也是情理之中,潜龙怎可困于浅滩之中,主子答应了,夫人还有什么顾虑的?”
自己的身份也解决了,小主子也成了嫡长子,还有什么不好。
“既然没有谈不拢,又是因为什么生了气。”
谢怀则默然片刻,终于开口:“她想要我只有她一人,终生不得纳妾。”
双福愕然,阿了一声:“这……”
“这个有点强人所难吧,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能守着一个女子过一辈子呢,就算是陛下,陛下那样喜欢皇贵妃,也只是专宠,并未昏头昏脑到,不娶别的女人,主子虽然不至于像陛下一样,要靠纳各方势力的女子制衡,可主子是什么男人,提这种要求不是为难为人了。”
就算是他双福,不论在主子面前多么卑微,一口一个奴,可他实际上已是自由身,而且还有个小官位,他可不像府里那些小厮,要配丫鬟,丫鬟们才配不上他呢。
有个老举人看中了他,想要把女儿嫁给他,还没过门那户小姐就挑选漂亮柔顺的美婢,就等着自己有了身子后,给他做通房呢,这才是贤惠妻子,应该做的。
世事如此,女子不这样做,就会被咒骂是妒妇,不能容人,就如谢怀则的娘,独自霸占了老国公十多年,一直被那些贤惠大妇瞧不起,背后不知说了她多少坏话,可陵阳郡主也没能阻止老国公纳妾,老国公身边不过两妾,就已经是持身自正,不贪女色的典范了。
“就算是皇贵妃,因为专宠,背了多少骂名。”
可陛下还不是该纳妃纳妃,他只是太爱皇贵妃,只跟她生子,也不是说别的妃子就完全不临幸,饶是如此,皇贵妃也被骂妖妃许多人,直到生下皇长子,这种情况才好了些。
“夫人是怎么想的,就不怕旁人骂她是悍妇妒妇?”双福不解。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若在乎名声,便不会以女子之身出仕,不然云城商会那些男人,得了好处却还这么恨她,不就是觉得自己不如她。”
双福张了张嘴:“主子答应了?其实主子答应奴也不意外,毕竟这几年您也没真的纳妾。”
屋里就一个孟夫人,结果跟孟夫人到现在都没圆房,三年来过得跟苦行僧一样,双福心里有时候都觉得,自家世子是不是已经失去对女人世俗的欲望了。
“反正都这样了,您就暂时答应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双福也光棍,而且再给谢怀则出馊主意。
卫婵再好,他还是偏向自家世子的,总这么闹下去,世子情绪不好,他看着心疼。
“女人嘛,哄一哄,骗一骗,说些甜言蜜语哄开心了,就不闹了。”双福是不以为然的。
谢怀则沉默片刻,却摇摇头:“我答应她的,一定要做到,做不到的,就不能答应她。”
双福实在纳罕,也不理解。
谢怀则并未解释:“我去看看孩子,夫人那边……”
“已经交代翕砚了,她会照顾着,主子放心。”
别院之中,小葫芦有点蔫蔫的,他窝在红砚怀里,精神头却不大好。
“红姨姨,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娘亲。”
红砚摸了摸小葫芦的头,也是无可奈何:“小葫芦乖一些,过几日姐姐就回来了。”
“都多大了,还偎在姨母怀里,像话吗?”谢怀则一进来,就看到儿子这付蔫蔫的样子,虽然心疼,可更多的是不满。
“你是男子汉,怎能在妇人手中撒娇。”
红砚急忙抱住要哭不哭的小葫芦,一时间竟也顾不得尊卑还有对谢怀则的害怕了:“您说什么呢,我们小公子才多大,您又不让他……他娘亲又好几天不能回来,孩子想娘,不是天经地义?”
“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独立开院,不整日跟亲娘粘在一起了,长于妇人之手又有什么出息,今日的功课可做了?”
红砚大为不满:“莫哭莫哭,小公子。”
她想安慰怀里的小葫芦,却发现这孩子根本就没哭,扁着嘴怒视谢怀则,只是因为年级小,显得过于可爱了一些。
“那点功课我早就做完了。”
谢怀则挑眉:“哦?你是男儿,可不能说谎话,说大话。”
“谁说大话了,我背书可快了,背一遍就能记住。”
谢怀则摇头:“你娘给你布置的功课,还算考虑全面,不过照我三岁时,还是差了一些。”
小葫芦从红砚怀里挣扎出来,插着腰跟他蹦着脚:“娘给我安排了最好的西席,他们都说我可聪明了,三字经千字文还有论语,我都会背,诗经我会背一百多首呢,你不信,随便你考!”
谢怀则挑眉,果真随意挑了开了个羔裘的开头,小葫芦想了想,完全不打磕绊的背了出来。
其实卫婵教的不错,寻常人家的孩子,三岁不过刚开蒙,似小葫芦这般,小小年纪就能背一百首毛诗的,都是小神童了。
谢怀则心中并非不满意,看来卫婵再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到底还是好好教孩子的,没把他的孩儿教成不学无术的纨绔。
“区区几首毛诗,不算什么,真正聪慧的,能做到倒背如流。”
小葫芦不服气:“我才不信呢。”
谢怀则有意激他:“不信你拿出论语来,随便说几个字,我能给你倒背出来。”
小葫芦有点狐疑,他现在认了千字文,但看书还是有些磕磕绊绊的,他认了一会儿,奶声奶气的说出几个字:“邦有道则仕。”
“仕则道有邦,玉伯蘧哉子君,矢如道无邦,矢如道有邦,鱼史哉直,日子。绅诸书张子,行后然夫……”
小葫芦的双眼都要变成蚊香圈了,谢怀则气定神闲的背诵了百余字,再看小葫芦:“如何?”
这孩子瞪圆了眼的像是,像是一只小猫,虽然平日面无表情时跟他似一个模子刻出来,可此时却着实像了他母亲。
“哇……”小葫芦除了哇已经没别的想法了。
“你的西席能做到这一点吗?他若也能倒背如流,我就信他比我强。”
小葫芦皱皱鼻子:“可,可我的西席也会君子六艺,他还会射箭呢。”
谢怀则嗤了一声:“这有何难,我也会,而且比他做的更好。”
他拍了拍手,就让双福拿上一只弓箭和箭筒,还有一只笼子,笼子一打开,顿时就飞出两只鸽子,鸽子并不胖,非常敏捷。
谢怀则架起弓,看了一会儿,手松箭离,那两只鸽子扑棱扑棱坠下,双福叫人捡过来,两只鸽子似乎羊肉串一般被串到一只弓箭上。
小葫芦哇哇几声,眼睛亮晶晶的:“哇,你好厉害,娘给我请的老师只能射箭靶,你好厉害啊,梁叔叔都没你厉害。”
谢怀则心满意足,听着儿子的崇拜,不以为意:“梁承慎那个纨绔,怎么跟我比,乖孩子,想学吗?你娘亲回来前乖乖的,这些都可以教你。”
他所学的一切,拥有的一切,都可以。
“真的吗真的吗,我要学!”小葫芦一下子抱住了谢怀则的大腿。
这孩子终于不再蔫唧唧的,叫双福带着他去玩,谢怀则看向红砚:“你跟在她身边许久,她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这般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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