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侄女周怡兴高采烈的模样,周芳也觉得胸口憋了许久的气就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嗖地一下就释放出去。
她继续跟侄女道:“我跟你说,其实我怀疑温宁是被向兵给那个了,然后再杀人灭口。”
周芳把自己的推断详细说了一遍。
周怡倏然瞪大眼睛,没想到这事背后还有隐情,她继续分析道:“大姑你说得对,以我对那个小贱人的了解,她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跑去跳河,如果是他杀,那她肯定死前被向兵毁了清白,如果是自杀,那也是清白丢了觉得没脸活下去,总之不管什么原因,她死前肯定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周芳狠狠点头:“对!就是这样!”
姑侄俩对视一眼,眼底都透着幸灾乐祸。
温宁跳河生死不明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在文工团传开了。
还越传越像模像样。
舞蹈队的女生宿舍里也在讨论这事儿。
“你们说这温同志也是,向兵那个人风评这么差,她还敢坐他的车,还单独出发,这不就是狼入虎口吗?”
“可不嘛,在路上肯定被向兵占便宜了。”
“岂止占便宜,说不定清白都毁了,要不也不会跳河自杀。”
“听说她刚考进文工团没多久,才上几天班就遇到这种事,太倒霉了。”
“不对啊,她不是刚上班嘛,向兵是怎么盯上她的?我记得向兵之前不一直在追那谁嘛。”
说话的人往芳芳的床铺扫了一眼。
芳芳此刻不在宿舍,而是跟好姐妹在宿舍天台。
芳芳一焦虑就喜欢用嘴咬指甲,她呸地一口将指甲残片吐出来,烦躁地说:“温宁要是不在了,向兵肯定又会回头追我,烦死了,好不容易用她转移了向兵的注意力,还没过两天消停日子,人就没了,哎……”
芳芳知道温宁出事后,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自己是下一个温宁。
她实在被向兵缠烦了,缠怕了。
同伴拍拍她肩膀,安慰道:“你换个角度想,温宁不在,你跟陆队长不就有机会了嘛?你看,如果你跟陆队长处上对象,那个向兵还敢纠缠你吗?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陆队长硬碰硬啊!我听说陆队的爸是军区的大领导,比向兵爸牛多了。”
同伴这么一分析,芳芳果然不焦虑了,瞬间就觉得未来可期。
虽然少了个挡箭牌,但也少了个情敌。
至于消失的温宁,对不起了,谁让她长得太漂亮,被向兵那个变态惦记上了呢。
文工团传言满天飞的时候,温宁已经跟着部队的人来到淮北镇。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山下的村庄被泥石流冲垮掩埋,不少村民被困泥沙之下,性命垂危,救援的战士们奋力挥动铁铲,将泥石挖开,救出被困的村民。
不过还是迟了,有不少人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另一批战士正争分夺秒地搭建救灾棚,安顿受灾的群众。
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
温宁穿上雨靴,将相机挂在脖子上,便跟着同行的部队同志一起下车。
她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举着相机认真地拍摄,拍战士们奋力挥动铁铲的画面,拍雨水混着汗水从战士们坚毅的侧脸滑落的特写,捕捉着一幕幕令人动容的瞬间。
温宁完全投入到工作之中,暂时把陆进扬抛在了脑后。
等到天快黑了,她才有喘口气的机会,才想起来陆进扬。
她找人打听特飞队的休息帐篷在哪里。
谁知对方一听,惊讶地道:“特飞队?陆军战士们赶来支援后,特飞队就被派到冀省支援地震灾区了。”
温宁就说今天在附近的村子转了一圈,没见到陆进扬也没看到过孙长征,敢情他们已经出发去冀省了。
好在第二天,温宁也要去冀省。
在淮北镇凑活一夜后,温宁第二天就跟着同行部队的人一起出发去冀省灾区。
温宁属于空军文工团,同行的还有其他军种的文工团同志,他们也是被派过来拍摄采访的。
几人中除了温宁是新人,其他人至少都有好几年的工作经验。
昨天没休息好,大家路上都很疲惫,上车后全都倒头大睡,温宁也不例外,抱着相机,靠着车厢闭眼养神。
她眼睛虽然闭上了,但是脑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
想着一会儿到了冀省,要先去找到空军部队驻扎的地方,因为她隶属空军文工团的,拍摄素材也主要集中在空军战士身上,虽然别的军种也可以拍。
又想着一会儿见了陆进扬要说什么,该什么表情,他看到她出现,会是什么反应?
一路上温宁脑子就跟放电影似的,各种思绪闪过。
车子终于进入冀省市区,尽管温宁从后世的新闻里见过地震后的场面,但此刻身处其中,还是难以形容心中的感受。
眼前是一片废墟,连高过1.5米的残墙都没有,路边遇难者的尸体小山似的堆在一起,走一步就能看到一座小山,多到数不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
身穿绿装的战士们在各处废墟忙碌着,扒出活人,抬走死尸。
工程兵开着翻斗车和挖掘机,搬运、填埋尸体。
还有战士负责将废旧的门窗拆除,用来搭建临建棚,安顿灾民。
医疗队也到位了,医生护士全力抢救着被救出来的幸存者。
距离地震刚过三天,正是黄金救援时间,所有人都顾不上吃饭,顾不上睡觉,不眠不休地救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累得呲牙咧嘴。
温宁赶紧拿出相机记录这些画面。
忽然脚边踩到什么,温宁低头一看,是个倒下的战士,累得饿得坚持不住直接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同志,你怎么了?要我帮你叫医疗队的人过来吗?”
温宁蹲下身子,目光关切地望着地上人那张灰得辨不清模样的脸。
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干涸的嘴唇张了张,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温宁就说为什么他躺在地上没人管,原来是在休息,可他苍白的嘴唇虚弱地呼吸,明显就是累狠了,不行了。
放眼望去,这样躺在地上的战士还不少。全都是累狠了,根本顾不上走到部队的临建棚里休息,直接就往地上一趟,等缓过一口气,又继续起来扒废墟救人。
就为了跟老天爷抢人,多救一条命。
那一刻,温宁心酸到难以言语。
这就是军人。
在大灾大难面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人民撑起一片天,用自己的血和汗给人民筑起一座座坚固的城墙。
永远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人民需要他们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他们值得被看见,被记录,被大家歌颂和尊重。
温宁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她梁团长派她来灾区的意义。
她会认真记录这次灾区之行,但现在,她想尽点自己的绵薄之力。
她取下肩膀的背包,将她在商店买的奶糖和糕点拿出来,分了一些给身边躺下的同志,还把自己的军用水壶也拿了出来:“同志,你这样休息也不是办法,还是要给身体补充能量,来,起来先喝点水,再吃点东西。”
温宁把东西放地上,然后伸手搀扶着对方坐起来,还替对方拿着水壶。
对方恍惚间以为自己是碰到了仙女,努力地睁大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在看清温宁的脸后,确认一切都是真实的,真的有个仙女一样的女同志在关心他后,他忽然又坚决地摇头:“同志,我、我不喝,我身上脏,别把你水壶给弄脏了。”
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这个,温宁直接拧开瓶盖,给他倒了一杯水,喂到他嘴边:“快喝吧,再不喝水你都要脱水了。”
最后那同志受宠若惊地喝了一杯水。
温宁又给他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浓浓的奶味在唇边化开,他睁大眼睛,记住眼前仙女的模样:“同志,你是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字?”
温宁冲他温柔地笑了笑:“我是空军文工团的,我叫温宁。”
温宁。
温暖,宁静,像天上的仙女一样漂亮。
那同志想着她的名字,下意识地咧开嘴,朝她露出质朴纯真的笑容。
温宁起身,对他道:“你们的命也是命,救人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我要走了,蛋糕你记得吃,还有救人的时候可以在嘴里含一颗糖,随时补充能量。”
说完,温宁朝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拎着剩下的奶糖和蛋糕,去给附近其他累倒的战士送温暖。
她自己只留了一点奶糖,是打算给陆进扬的。
其它的就都分给了附近救灾的战士。
这一下午,她唇红齿白,娇俏明媚的笑容深深刻进了战士们的脑海里。
都记得一个叫温宁的文工团女同志,长得漂亮,心地善良。
眼看天色渐渐黑下来,温宁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这才有时间去找陆进扬。
她很快打听到空军所在临建棚的位置,背着包找过去。
空军临建棚。
陆进扬正在给队员们开会。
刚刚接到紧急任务,此次地震的重灾区资县,由于信号受损,道路阻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传出过信息了,几乎是“震中孤岛”的存在。
所以组织派特飞队的队员进入资县,实地勘查受灾情况,将里面的信息传到外面来,为后面的救灾大部队提供有效数据和信息。
只是,进入资县的路被全部切断,他们要如何进去?
说到这个问题,陆进扬黑眸扫过队员们,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低沉到没有一丝温度:“这次,我们要在资县上方五千米的高空进行跳伞,降落到地面。”
“而且,这次跳伞,没有气象资料可以参考、地面没有标识,也没有指挥引导。”
听到这话,大家皆是一愣。
从五千米高空跳伞,附近还没有气象资料可以参考、地面也没有标识,甚至连指挥引导都没有,那跳下去,压根没有悬念,9成的几率是送死。
完全是自杀式行动。
陆进扬自然也知道这点,但这就是军人的责任和义务。
义不容辞。
陆进扬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拿出准备好的纸张,给每个人发了一张,黑眸缓缓扫过昔日并肩作战的队友们:“你们有什么想对家属说的话,都可以写在纸上。”
“凌晨五点,我们要出发赶赴临省的军用机场,然后从那里起飞。”
他话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气氛静可闻针落。
每个人望着眼前的纸笔,神色复杂。
陆进扬是队长,见没有人动笔,他率先提起纸笔,趴在桌上写起来。
他对父母和兄弟的话,早在加入特飞队的第一天就写在笔记本上。
笔记本放在家里书桌的抽屉里面,上了锁。
他现在唯一想写信的人,是温宁。
是刚刚才相爱,才初识情滋味,身体和心灵都渴望靠近的爱人。
他没想到两人刚在一起几天,就要面临生离死别。
他这次的任务,九死一生。
活着完成任务的希望非常渺茫。
他手指紧紧握住钢笔,力道大得几乎要把笔都握折了,但却迟迟落不下去。
想到那天晚上,身子发颤的模样,想到两人吻得难舍难分,恨不得融为一体的心情,陆进扬眸中闪动着痛苦隐忍的情绪。
如果早知道刚刚在一起就要被迫分开,他宁愿不要开始。
如果没有开始,他牺牲了,她就不会伤心难过。
可惜没有如果,只能说天意弄人,陆进扬胸腔起伏,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比起写一封冷冰冰的遗书,他想,要是在走之前能见她一面就好了。
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将她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
其实已经在他心里了。
他只要一想到她,整颗心就被填得满满当当,就觉得幸福、喜悦、满足……
但见她最后一面的愿望,注定不会实现。
她应该已经回到京市,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陆进扬失落地扯了扯唇角,深吸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宁”字,刚准备写下一个字,门外就有人撩开帘子进来,对他道:
“陆队,外面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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