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功这种浸淫官场一辈子的人,说话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
徐东升心中飞速思考着。
他这次借着郑慧景的嘴喊自己来。
而不是直接派人知会自己,就说明他并不想让自己进入他的圈子。
但是又喊了白龙虎作陪,还故意说起了顾北春的恩情。
这其中的意味,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徐东升看着郑先功,“郑老,顾书记若是活着,怕也不想看到您一直记挂着什么恩情。”
“如果他真在意这些,就不会到死都不提这个事了。”
郑先功叹息一声,“话虽如此,可我心难安啊。”
“不过好在你在江海市和白家那个小丫头干的不错。”
“成功的为小顾找到了害他的凶手,为了这个,我替他敬你一杯。”
徐东升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如此几番拉扯下来,徐东升终于有些迷糊了。
舌头也开始大了起来。
郑先功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然后看向郑慧景,“江海市是小顾倾注了心血的地方。”
郑慧景明白他想说什么,轻笑道,“您放心,今后我会加强跟江海市的合作的。”
郑先功点点头。
然后笑眯眯的看向徐东升,“小徐啊,酒喝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喝到位了。”
“你既然是小顾生前亲近的人,我有几个问题,想跟你探讨一下,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不理老头子我也行。”
徐东升强压腹中的呕吐感,轻轻点头道,“郑老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先功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放在嘴边抿着。
“小徐,如今你也是主持一方政务了,你跟我说说,你这么折腾的目的是什么?”
徐东升没想到他会问这么高大上的问题。
偏偏这时候他又喝的有点大,脑子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弯。
只能尽可能的围绕他这个问题开口道,“郑老,我要说我是为了当地人民生活,您肯定说我假大空。”
郑先功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徐东升接着道,“我这么折腾,一部分原因是我想实现我的梦想。”
“我从小跟着爷爷给别人看病,看过太多底层人民的痛苦。”
“我当时就问爷爷。”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酒嗝。
然后有些口齿不清道,“爷爷,您说这病人,怎么就救不完呢?”
“他们怎么总是生病啊?”
当时爷爷有些伤感,糊弄的给我一根棒棒糖,让我一边玩去。
郑先功哈哈大笑。
白龙虎和郑慧景也跟着笑。
徐东升没有笑,继续道,“我这人有些轴,爷爷越是不告诉我,我就越想知道答案。”
“所以我就努力跟爷爷学习医术,初中还没毕业,我就已经可以独立坐诊了。”
“我原本以为,我这么个小屁孩,那些病人不可能让我给他们看病。”
“所以我就打出了免费问诊的招牌。”
“唉,那些人啊,一看免费,就乌央乌央的全来找我了,一时间我的风头,甚至都超过了爷爷。”
“我就好奇,给他们看病的同时,也问了他们同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找我看。”
“他们说,是因为穷。”
说到这里,徐东升没有继续往下,而是又喝了一口酒。
转移了话题道,“后来我就考到了体制内。”
“我当时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啊,我觉的我终于有能力让他们富起来了。”
“可是真工作了,我才发现,富起来的只有那片钻营的人,那些以权谋私的人。”
“更有甚者,我的那些同事,好像看不得治下有富起来的人一样,只要谁富了,就要上去敲一笔。”
“久而久之,我就仿佛又回到了爷爷的门诊,我身边围绕着的,还是同样一群穷人,他们等着我去看病。”
“可那个时候我不能坐诊啊,他们不是我爷爷,他们不让啊。”
“现在好了,我有了茂林县,茂林县也有了我。”
本来还在笑着的三人,笑容慢慢的消失不见。
就连到现在滴酒未饮的郑慧景,也忍不住拿过郑先功面前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喝了一口,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郑先功叹息一声,盯着徐东升道,“你刚才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有什么原因?”
徐东升不敢再喝酒,他觉得再多喝一杯,自己就说不成话了。
可是他此刻口又很干,于是就问郑慧景要了点水,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后,才开口道,“还有一个原因自然就是升官发财了。”
“我也是人,一个底层的人,我要是坐在您的位置,我也可以成为一个纯粹的人。”
徐东升这话,就有些冒犯之嫌了。
白龙虎深深地看了一眼徐东升,然后又看了看郑先功。
郑先功脸色没变,依旧在那端着酒杯轻轻抿着。
徐东升没有再往下说。
他刚才那番话说出口后,脑海中瞬间就是一惊。
他明白,自己此刻已经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脑子里虽然觉得清醒的很,可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后怕。
郑先功见他不说话了,呵呵一笑,放下酒杯道,“小徐你很不错,很真实。”
“听了你这个回答,其他的问题,我也不用问了。”
“难得有人能跟我这个老头子开诚布公,那我就接着你的话,再多说几句。”
徐东升心中清楚,他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于是他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
一脸认真的看向郑先功。
郑先功挥挥手,“你坐下,接下我的话,就是朋友间的闲聊,不用这么正式。”
徐东升苦笑道,“郑老,我不能坐下,站起来我还能清醒点。”
郑先功也不勉强,轻声道,“我接下来的话,出了这个屋,我就全不认。”
三人都点点头。
郑先功将一直抿着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道,“我这也算是替小顾指点一下后生了。”
“小徐,你刚才说的很不错,不忘初心,又有血有肉。”
“可你忘了一点。”
“如果这一点你意识不到,接下来你在茂林的功劳越大,危险可能也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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