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璧才回到三鸦乡,谁知就被一群貌似上司的官老爷拦住了。
也不给他个询问的机会,石茂重就先发制人,张口就问,“你是何人,在此地任何职?为何此时才带着家眷前来?本官是皇上亲封的御史,特来巡查,此番问话,你可要好生作答!”
宁怀璧,整个人给问懵了。
瞟一眼直系上司,这是怎么一回事?
卫淮暗自叫苦,却连个眼风都不敢回。心中哀怨,事到如今,只好听天由命。
“你……这位大叔,你别凶他。不,不是他让我来的,是娘……我婆婆让我来照顾他的。”
在石茂重的疾言厉色之下,宁怀璧还没想好要怎么答,夏珍珍先着急的出声了。
怯怯的看一眼凶巴巴的石茂重,她小声解释,“听从父母之命,也算不得错吧?实在不行,等他好了,我便回去,这总行了吧?”
看她神态娇憨,说话赤诚,石茂重心中先缓和了几分,只脸上仍板着,故作凶色,“他是你丈夫?得了什么病?怎么就回家了?”
夏珍珍老实道,“他在洪水里被打破了头,又找不到大夫,家人只好把他背回家了。可他一醒来,只住了三天,就非要赶回来。说是不放心这里的百姓,可家里也不放心他,便让我跟来了。”
然后,她还忽然想起一句很重要的话,赶紧道,“他回家也是这里的县令大人同意的,虽然不是他亲口说的,可也是他身边的人说的。否则我家下人,哪有这么大胆子?况且我相公确实伤得很重,我婆婆还特意去魏国公府求了人参的。这一点,金陵最有名的陈大夫可以作证,不信我拿给你看!”
见此良机,卫淮赶紧插了一嘴,“下官也可以作证,宁怀璧宁大人确实是从三鸦乡来县衙的路上,翻船落水受的伤。当时城中缺医少药,下官也是看情况危急,才让他的家人带他回去求医。然后下官便亲自赶到三鸦乡来坐阵,就是唯恐这里出事。”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听完这番话,心里都有谱了。
这三鸦乡的赈灾应该是宁怀璧这个小县丞治理有功,但他一受伤,卫淮想得这份功劳,就抢先报到了李矩那里去。只是不想给石茂重发现,还这么快揭穿了。
所以卫淮在听到夏珍珍那番话后,知道这事瞒不住,就索性承认了,先卖宁怀璧个好。但接下来宁怀璧要怎么答,就将关系到卫淮的前程了。
李矩心里有点不看好。
既然石茂重已经表明了身份,只要宁怀璧顺水推舟,谦虚的讲几句自己是如何应对灾情,不说别的,光看他一回来,当地百姓就如此拥护,便可以成为他实打实的政绩,升官立功,指日可待。
至于卫淮,没当他几天的上司,就想抢他的功劳。这样的上司,谁愿意维护?到时卫淮还想平级调离,不贬职就不错了!
所以李矩心中叹口气,已经在想着要怎么替卫淮求情了,此时就听宁怀璧用还沙哑的嗓子,开口了。
“回大人,拙荆无状,请大人勿怪。下官身为桐安县县丞,肩负三鸦乡一方平安,虽有万千理由,却不该在如此天灾之时,擅离职守。更不该连累卫大人偌大年纪,还要来替下官镇守一方。凡此种种,皆系下官之错,与卫大人绝无半点干系。他心怀仁厚,又肯体恤下属,此次三鸦乡能早早的把乡亲们转移到高处,也多亏了卫大人提醒。所以若论起功劳,当记卫大人首功。”
呼!
不止是李矩松了口气,卫淮此刻更感动得恨不得跟宁怀璧结拜兄弟!
太仗义了。
这番话,简直比他自己开口还好上千倍百倍!
有这样的下属,真是上司的福气。
可石茂重显然不信,“你说他早知会有大水过来,那卫大人,本官倒要问问,为何你这一任之内,唯有三鸦乡井井有条,其余各地却是惨不忍睹?”
关于这点,卫淮倒是想过要怎么答,当即道,“因三鸦乡情况特殊,所以下官格外留心,早早便布置下去。也是宁大人得力,才把三鸦乡治理成如此模样。至于他处,下官虽然有心,却也无力啊!”
石茂重还想逼问,宁怀璧又道,“此事,卫大人不好讲,请容许下官替他辩白一二。”
他抬手指着远处高地,“大人应该看到了,我们三鸦乡地势低洼,十年九涝。尤其今年雨水众多,所以乡亲们早就知道一定会淹,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所以下官要说服他们早做准备,倒也容易。但县衙那边却因地势较高,百姓总会有个侥幸心理,所以卫大人要说服他们迁离,只怕就殊为不易。更有一点。”
宁怀璧看一眼夏珍珍,“拙荆乃是商家出身,前些天家中内侄前来,曾帮忙出了个主意。愿收购乡亲们的稻杆编篮筐,这才令得大伙儿愿意提前收割了庄稼,挪到了高处。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问这里百姓。一个筐三文钱,您若去到那高地上,就能见到大伙儿都开始编织了。”
“那就过去看看。”石茂重虽已信了七八分,但仍要眼见为实。
等一行人到了水中高地上,宁怀璧一言不发,只等石茂重自己去看去问。
当看到灾民们生活一切如常,相互之间还有说有笑时,石茂重暗暗点头,过去问了好几个正在编筐的乡亲,说词皆是大同小异。
“这是宁大人帮我们谈的生意,收了是要装糖的。”
“筐有大小,皆因想着若别人要买半斤、一斤、两斤不等的糖,皆有合适盒子装。”
“我们尽力编得好看些,到时人家装了好卖糖,我们这钱挣得也安心。”
一圈走访下来,别说石茂重脸色越来越好,连李矩此刻都动了心。
这个宁怀璧,确实是个人才。别看年轻,事情却办得漂亮之极,而最关键的是,人品好。
回头要不要找机会把宁怀璧调到府衙来当差?
须知官场最是捧高踩低,市侩之极,可他却能在功劳面前,不为所动,反而替想抢功的上司周全。这份情怀,就不仅仅是高风亮节能表扬的了。
而是一种智慧。
从眼前看,宁怀璧这么做必然是要吃些亏的,但从长远来看,无疑会替他在官场上积累极好的名声。不仅是上司,哪个同僚不愿意跟这样心地仁厚,知情识趣,能办事,又懂进退的人共处?
所以李矩是当真动了爱材之意。
而有这样想法的,还不止李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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