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在金陵郊区鸡笼山上。
因山中清凉,又是本地名胜,虽值炎炎夏日,还是有些香客过来赏玩。
梅氏见此,在下车前就让南湘儿戴上了帷帽。
深知这位表小姐的脾气,故此就算今天宁四娘特批了假,但宁芳兄妹宁可上学,都没人愿意跟着出来玩。
最后只有心系丈夫的梅氏,强拖了房中的春姨娘作伴,跟着一起来了。
不是她看重春姨娘,而是她也怕了南湘儿闹出什么状况,无法交差,好歹带个姨娘,回去不也能做个人证?
只是看看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跑来逛鸡鸣寺的,要么是真心看风景的游客,要么就是虔诚的香客,南湘儿无聊的在帷帽后撇了撇嘴,没有招惹其中的任何一个,径直去寻她宁怀瑜了。
“大爷到林子里去和人下棋了。”接待她们的奕秋姨娘,恭顺冷淡的倒了茶,就一副不想多话的模样。
她本就不胖,如今又清瘦了许多,整个人显得更加弱不禁风。偏偏后颈处,高高的衣领也没能完全遮住枚青紫的印记,又给那冷冽的眉眼中添了几分别样的媚态。
梅氏到底有几分心虚,命人取出礼物,“这是南边送来的香云纱,做夏裳最凉爽不过,你也做两身吧。”
“谢过大奶奶。”奕秋接了衣料,却是看都不看一眼,便放下了。
梅氏很是尴尬,南湘儿却不管这些,喝口茶便道,“既然舅舅在林子里,那我找他去!”
春姨娘趁机道,“大奶奶快跟去看看吧,这儿有我就是。”
梅氏也怕南湘儿冒冒失失,冲撞了丈夫的贵客,回头不会怪她,却会迁怒自己,慌忙跟了上去。这边奕秋一直绷着的脸,才终于松动了三分。
春姨娘微微叹了口气,取了一瓶药递到奕秋面前,“这是陈大夫家的秘治水蜜丸,专治妇人气血两亏,月事不调的。每天早晚各一颗,吃完若觉得好,下回再给你送。”
奕秋却抓起药瓶就要往地上砸,“我养好了作甚么?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春姨娘道,“你想死我拦不住。只你死前不妨想想这一辈子,值么?”
一句话,把奕秋问得泪流满面。
值?
当然是不值!
春姨娘眼泪也落了下来,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咱们春夏秋冬四个丫头,虽不是一日进的梅家,却先后都分到了大奶奶身边伺候。想着小姐总比跟着少爷贴心,这么些年下来,我敢摸着良心说一句,忠心耿耿是做到了的,可如今都是什么下场?挽夏生三姐儿时死了,画冬那样一个老实丫头,给了金奶娘的侄子,成天不是打就是骂,过得跟苦水里泡着似的。我时常就想不通,我自问这辈子没干过一件亏心事,为何老天这么对我?”
奕秋捂着脸,哭得说不出话来。
春姨娘抚着她的头,把她揽在了怀里,“明明大奶奶在闺中的时候,答应过我们,等她嫁了,会给咱们都寻个好归宿的。可她骗人,她一样也没做到!甚至,她为了讨好大爷,还给你灌了那样的药!你若死了,你以为她会有多伤心么?会自责么?不会的。她顶多假惺惺的哭一场,再给你做场法事,就说她尽到心了。这么一想,你还想死么?”
奕秋抱着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春姨娘道,“好好活着吧,我不信老天总这么待咱们。从前那样艰难都熬过来了,何况如今越来越好了?你不知道吧,我虽想着给你寻些调身子的药,却苦于不敢开口。是萱姐儿懂事,瞧出我惦记着你,特意在太太跟前说,你在外头服侍大爷辛苦了,要给你带东西,太太便一下记着你了。直说忙忘了,又让二奶奶去替你寻了药来。”
奕秋抬起哭红的双眼,颤声道,“真,真是太太惦着我?”
春姨娘点头,“果真是太太说的,还让我来问问你缺什么,要什么就只管说,可别委屈着自己。后头二奶奶还悄悄塞了我二十两银子,说给你零花。我想着你在庙里,也没什么花销,只怕拿了又给咱们那位狠心的爷拿去,便替你回了。”
奕秋点头,她在外头,行动皆不由自己。把钱放身上,真是最没有用处的。还不如留着这份人情,以后讨别的东西。
春姨娘道,“咱们太太是个心善,二奶奶也是个有心人。你的事,是大奶奶对不起你,太太心里明白,只不好说。只要你好好活着,回头太太指不定会在哪里拉你一把,若你死了,可就真的什么想头都没有了。”
奕秋咬牙,“好,我听你的,我活!我倒要看看,咱们贤惠的大奶奶,最后是个什么终局!”
春姨娘抚着她的肩,不再多劝。
就算心里有恨,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树林那边,在阳光透射的绿荫之下,一身紫衣白裙的南湘儿正笑吟吟的,给大舅舅的新朋友见礼。
高文秀没有想到,宁怀瑜竟然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外甥女。
而南湘儿也没有想到,舅舅的新朋友居然是金陵府尹高文秀!
这可是南湘儿除了程岳之外,见过品级最高的官员了。足足的正四品,还极有实权。
当然,这位高大人长得也非常儒雅。虽已有四十好几,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就跟三十出头似的,特别有中年男子的魅力。
梅氏站在一旁,很是后悔。
她也不知丈夫的朋友会是这样的高官,若是不上前见礼,自然失礼,可上前见礼,她这年纪却不如南湘儿合适了。
毕竟南湘儿还可以仗着是晚辈,在那里撒娇卖痴,她一个已婚妇人,便十分尴尬。想上前唤南湘儿回来,偏偏南湘儿好似挺讨这位大人喜欢,还跟她聊得颇欢。想独自离开,那就更不合适了。
到底,做官的人多半还是要脸的。
高文秀虽然有心多逗弄南湘儿几句,但是瞟到梅氏在一旁坐卧不安,便起身告辞了。
约了宁怀瑜改日再下棋,便先行离去。
此时,宁怀瑜才问宝贝外甥女,怎么大热的天,跑过来了。
南湘儿张嘴就告状,“外祖母给我说了两门亲事,听都听不下去!”
可等她把两家人的情况一说,宁怀瑜却罕见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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