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二爷忿然道,“都怪那个姓俞的!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怕咱们霍家人去了,收拢残兵,他就捞不着好处了?哼,一个劲儿的喝兵血,他也不怕遭报应!”
军队跟文官体系不一样,一支军队的建立磨合要很多年。而且经常面临生死之战,所以一旦哪个将领带出来了一支军队,通常士兵都只会信服这个将领及其后人。
霍家人请战,首先当然是父仇不共戴天,其次也是急于收拢自家的军队。
因为这也是他们的政治资源,在朝堂上的安身立命之本。要是没有了这支军队,那霍家也就真的散了。
而俞志国身为军中将领,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假仁假义的拒绝了霍家,他的目的很好猜。
第一是便想鲸吞俞家的这份政治资源,第二借着重组霍家军的机会,他还可以从中大捞好处。
首先假报战死士兵名额,可以从朝廷骗人头钱;其次重组霍家军,重新任命军中将领,又可以大发一笔横财;然后扩招军户,克扣军饷……
林林总总,而且他干这一切,还可以继续打着霍家军的旗号。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
霍家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俞志国当真就是这么个人。
多的不说,光说他这还没霍老将军一半年纪的将领,却在京中有了三所大宅子,且座座比霍家豪奢数倍,就知此人行事作风了。
所以霍家才在会被他拒绝之后,赶紧找上程岳。
也亏得程岳仗义,允了霍通随军,才算是给了霍家一条生路。
所以俞志国后头故作大度的放出那样酸话,就是妒恨程岳斩了他的财路。
但他是皇上的心腹,这些事就算大家心里明白,也没人敢说,只能任由那些有利于俞志国的流言满天飞。
“二叔你莫担心,那姓俞的嘴皮子再厉害,可上了战场却是要见真刀真枪的。我就不信,他这么些年也不养兵,反总喝着兵血,还有士兵肯替他卖命。哼,等到真打起来,才见真章呢!”
霍二爷点头,这也是文官和武将的差别所在了。
文官可以靠着溜须拍马上位,但武将若逢战乱,就必须要用实打实的拳头说话。任你纸上谈兵再厉害,若打不赢胜仗,一切都是浮云。
身为武将世家,霍二爷对侄子的战斗力还是有信心的,他只担心一点。
“我就怕那姓俞的既没本事,又要抢你们的战功。咱们吃亏就吃亏在皇上跟前没人,说不上话啊!”
可霍通却不担心这一点,“咱们说不上,小程大人可不是一点说不上的。就算皇上这些年这么想压制他,英王府不也好好的立着么?且这回小程大人既敢主动请缨出征,想必是有几分把握,他不会眼睁睁把自个儿的功劳白送给旁人的。”
这话说得也是。
霍二爷解了心中疑团,打发侄子去休息了,“灵堂有你兄弟呢,没必要成天守着。你养好精神,回头上战场多杀几个胡人,那才是最大的尽孝。”
霍通点头去了。
霍二爷原地想想,进后宅去找夫人了。
“我想把那三百两银子,拿去给大侄子置办身装备。马匹盔甲用得好些,回头活命的机会不也大些?”
正好女儿也在,听了忙道,“爹您可真是跟娘想到一块儿去了,娘方才送走了宁二奶奶,便说起这事呢。才要派人去打听,您就来了。”
霍二爷道,“那家里的事,你们娘俩多担待些,我亲自去吧。这不是自夸,我相马相剑的本事,连爹从前都夸过的。哎,这回我也上不了战场,只能如此替他老人家和大哥报仇了……”
看他说着不觉哽咽,眼见要落下泪来,霍二夫人忙劝道,“爹和大哥在九泉之下,都知道的。看你这样难过,反不安心。要去就赶紧去,咱们可没时间耽误了!”
霍二爷这才拭着眼角走了。
这边霍家如何准备,暂且不提,那边程岳在与宁芳道别后,去见了永泰帝。
出征在即,别的他不担心,但粮草辎重却是极为要紧。
许多官员欺上瞒下,以次充好,拿陈年霉粮充当军粮的事时有发生。他必须得去面见皇上,交待清楚。否则让人在这里拖了后腿,回头因此输了仗,冤不冤的?
“……故此,臣奏请首辅王大人亲自掌管此事,还请陛下恩准。”
王恽王大人不仅是首辅,还掌管着管钱粮的户部。且为人外圆内方,既有魄力,又有能力,有他亲自来管着这此事,程岳才能放心上战场。
永泰帝倒也知道好歹,这打仗是关乎他屁股底下龙椅的大事,况且战事拖得越长,他要花的钱只会更多。于是也没跟他抬扛,很痛快的应承下来。
只是应承之后,他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程岳,“你且看看这个。”
程岳展开一看,不说话了。
可永泰帝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爱卿以为如何?”
程岳吸了口气,才道,“臣会相机行事。”
永泰帝不甚满意,“朕跟太医院说好了,派两个随行太医,不如就让乔太医跟着你吧。”
程岳顿了顿,才道,“臣知道了。”
永泰帝这才满意,挥手让他退下。视线再落到那封信上,不无得意。
这信是新科会元谢云溪送进宫来的,本来因他的不识趣,永泰帝都已经决心在春闱中罢黜此人了,却没想到他却给自己送来这样一封密信。
信的内容不稀奇,却略有些惊世骇俗了。
因为他建议永泰帝在西征军里带些疫病之人用过的衣物,因为西胡人长期生活的环境与大梁百姓有许多不同,故此他们一旦南下,极易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尤其若是沾染疫病,那基本是有死无生。
而且如今正是寒冬过去,春暖花开的时节,阳气上升,万物复生,更易造成疫病的迅速传播。
但一旦疫病爆发,战区的百姓必也难以幸免。
可谢云溪信中却言,千家痛不如一家痛,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尽快结束战争,必要的牺牲也是难以避免的。
此言暗合了永泰帝的心事,直看得他龙颜大悦,对谢云溪的印象大为改观。暗觉此人虽然有些不识抬举,却机敏善变,委实可以当一把锋利的刀。
但是身为帝王,要永泰帝下明旨让西征军照此去做,那就太有伤天和了,且会背负万载骂名。
所以他只把这信给程岳看了,意思很明显,就是让程岳去做。否则,程岳想要王恽来监督粮草后勤,他怎肯这么痛快答应了?
好在程岳人也不笨,虽然不太乐意,到底还是应了。
因为那位宫中的乔太医并不擅长于治病,而是精研毒药,专替皇上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毒医。
而程岳不是想通过此次西征立功吗?那就送他一场天大的功劳!只是他想凭借这功劳,留下好名声,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永泰帝各种算计到了极致,只觉十分称心如意,心情正好时,却不料小太监报上一个也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皇上,庆平公主进凤鸣庵修行了。说是替西征将士祈福,若大军一日不得胜归还,她则一日不出庵。”
此言,犹如一瓢冷水泼上心头,将永泰帝的喜悦顿时浇熄。
但想想,倒也寻不出庆平公主什么错来。
那凤鸣庵乃是大梁的开国先祖为追思元配皇后所建,一向深受皇家敬重。庆平公主去那里修行,也不算是丢他的脸。
再说大战当前,有个皇族公主肯去庙里国祈福,确实也能对凝聚民心,鼓舞士气起到一定积极作用,所以永泰帝还真生不起这个气来。
所以想想,倒是命人给凤鸣庵赐下不少香烛油米,并因此想到一事。
“那便再请庵里的主持替霍老将军点一盏长明灯,再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超度那些战死的四千将士。”
在死人身上花点小钱,收买名声,这种小事永泰帝还是不吝啬去做的。
只消息传开,却是直接气病了刚打起精神,要送儿子出征的霍大太太。
在屋内哭着跟儿子霍通道,“你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校尉,但也是为国捐躯,可皇上怎么就恁地小气,连盏长明灯也不肯赐他?咱们不要大的,给个小的也行啊。我也不是争这点子东西,只是人都死了,就不能给点体面吗?连追封也只给加了昭信二字,便是赏个将军,又不世袭,怎么就做得这么让人难受呢?”
霍通冷道,“皇上刻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非如此,怎么祖父眼睛都快瞎了,也不放他归家养老?不就是想要压着爹,不肯提拔人么?”
霍大太太道,“儿啊,你要去给你爹,你祖父复仇,娘不拦你。只你可千万要记得你爹和你祖父的教训,该尽忠时尽忠,但也不要那么傻的只知道尽忠。看如今这结果,又落得什么?”
霍通点头答应,又劝了母亲好一时,总算让霍大太太暂时把心放下。他独自回房,从枕下抽出一只尺许长,寒光闪闪的短刺来。
这种武器又尖又利,作为近身利器自是再好不过,但若用得不好,却容易伤及自身。
那日,他在俞志国处碰壁,转而去求程岳时,原是没指望他能答应的。可谁曾想,他却答应了。不仅答应下来,还特地送了他这根刺。
霍通记得,递上这根刺时,程岳淡淡问了问,“你说,是杀一人痛快,还是灭一族痛快?”
霍通答不出来。
但他觉得,这位以才智闻名京城的小程大人,已经看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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