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西胡求和这种可能,永泰帝也早想过了。但要不要接受,他还在犹豫。
如果再往前十年,不用说,爱面子的他,是绝对不肯接受的。如果再往后十年,可能年老体衰的他,会只求安稳,立即接受。
但如今这个年纪,让他接受吧,觉得略丢脸。
不接受,就只能坐视战争耗费国库,甚至有可能让程岳把军心慢慢养起来,这是他绝对不愿意接受的。
而身为帝王,皇上能够得到的消息,其实比王恽更为详尽。
别看程岳表面传来的消息,是一直在败,但输得并不惨。相反,他是在用尽量少的代价,消耗着西胡尽量多的资源。
而霍通虽然能时不时打个小胜仗,振奋一下民心,但真正更能起到效果的,反而是程岳的缓慢推进。
程岳的意图并没有瞒他,在最新送来的战报里,他清楚的写明,他的计划是在冬雪封路之前,拿下三川口,把西胡人困在大梁。然后,关门打狗。
永泰帝知道,这个计策一旦成功,将彻底奠定这场战争的胜利,让西胡至少二十年内都没有再战之力。
可想着若是让他胜了,要将这份功劳记在英王府,皇上又是说不出的别扭。
他之前不是明明让乔太医带了疫病之人的衣服过去传播疫病了吗,怎么就是不奏效呢?
不过密探发回的消息里,乔太医也没有背叛自己。
他确实是尽职尽责的到处散播疫病了,但可能是西北天气干燥且过于严寒,就是没让疫病流行起来。
咳咳,密探再忠心,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凑到乔太医跟前去细细的看。只看到乔太医这么做了,就这么说了。
而程岳在密折里也说,他争当前锋,原是想遵照皇上的意思,带乔太医快点散播疫病的。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疫病这样难传播,所以他也是没办法,才被推到这一步。
想到这儿,永泰帝又想大骂俞志国了。
他当初挑这个人,是想抢功。可这俞志国也实在太怕死了,硬是不敢冲在前面。
若是他敢豁出去冲到前头,抢占三川口,永泰帝立即就能按程岳的计策配合,来个瓮中捉鳖,哪里还用纠结这么多?
于是这会子被王恽大人问起的永泰帝,着实犯了难。
皇上犯难怎么办?也只能采取拖延政策了。
且搁着,看看情势再说。
但皇上心里有了数,知道这仗不会输得太难看,便有心情操办嫁娶了。
宜华公主下降新科状元兰廷茂,谢耘迎娶七皇子家的福慧郡主,两场婚事都办得风光体面。
只可惜兰家就算倾尽全族之力,但毕竟与谢家这样积累几十年的权臣之家没得比。有些嘴碎的,便同情起宜华公主,觉得她委实低嫁了。
可宫里的老人却道,“莫欺少年穷。这会子能顺顺当当嫁掉,已是福分了。”
她们心里更加清楚,王朝战争打到后期,保不定就有和亲献妃那些破事。比起嫁到塞外吃沙子,谁还敢嫌弃状元郎门第寒微?
但许多势利眼,包括宜华公主都是听不进去的。
可惜到了十月,这话应验了。
因为西胡派使臣来到京城,张口便是求和。
不过此时因他们的情势占优,所以除了预料之中的要钱要粮,他们还要求为他们的王,迎娶一位皇族贵女,永结秦晋之好。
而这位贵女的嫁妆,他们已经想好了,就是庆州。
嗯,不用全部,给靠北的那一半就行。
这让朝堂再一次炸了锅。
赞成者有之,遥想当年前朝某位公主,也是和亲番外,足足带来了五十年和平。
反对者有之,拿某位帝王“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说话,这割地赔款嫁公主,实在是丢脸之极。
但赞成者会说,如果继续打下去,劳民伤财,有伤天和。
反对者便问,若明儿有个强盗进你家,打伤你家人后,还要你家半间屋子,并送个女儿给他糟蹋,你是否如数答应?若做不到,当心“有伤天和”哦!
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而后宫中的未婚贵女们纷纷惊若寒蝉。
之前那些嘴碎的人才知道,宫中老人们是多么睿智。
大梁繁华富庶,谁愿意嫁到那穷乡僻壤去跟野人生孩子?
按西胡规矩,上一任的王死了,下一任的王可以接受他的全部财产,包括他的所有女人。
哪怕两位王是至亲兄弟,哪怕亲生父子,当弟弟的也可以接收大嫂,儿子也能接收老娘。
这,这叫读圣贤书长大的中原人,如何接受得了?
平阳侯府内。
永宁长公主哭得妆都花了,“你是不是要娘给你跪下,才肯应允这门婚事?”
韩祺咬着唇,眼也红了,可倔强的唇角仍勾着一抹不甘,“未必就是我!再说也有挑选宫女代嫁的先例。”
永宁长公主急得都快吐出血来,“未必是你,但万一是你呢?如今宫中没有待嫁的公主,几位皇子家的郡主也小,这满京城里最合适,最好欺负的就是咱家!别看你弟弟如今有了官职,可到底年纪太小,能护得了谁?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云家那孩子,可总比嫁到草原上好吧?如今趁着皇上还没发话,咱们赶紧把亲事订下。回头若皇上发了话,那你就是哭死,也来不及了啊!”
韩祺给母亲哭得心也慌了,唇上咬出了血也不自觉。
永宁长公主见此,心更疼了,“傻孩子,娘知道你的心思,若他跟你一样,娘就是顶着皇上的怪罪,也要成全你,可人家对你半点没这个心思啊!此事当初不成,如今就更不可能成了。”
韩祺英气的面庞终于也滚下泪来,“为何不成?他还未娶啊!”
“一个男人,如果宁肯不娶也不娶你,多半是真的不喜欢你。”
早已摒退下人的房间,韩袆忽地走了进来。少年虽然稚嫩,但眼中已经有几分成熟男人的担当。
“我不知道姐姐心事如何,但我知道男人心思如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纵勉强娶来,还是不会喜欢。”
韩祺如被抽骨,面色灰败。可心中却知,弟弟说的是对的。
韩袆再看她一眼,跟母亲道,“去跟云家交换庚帖,把亲事定下来吧。”
永宁长公主再看女儿一眼,下定了决心,“来人,取小姐的庚帖!”
一时间,如韩祺这般,匆匆订亲的京城贵女,不在少数。有些才八九岁的,都慌慌张张定了人家。
宁芳瞧着心里着实堵得慌。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要是皇上强力,岂会让大家这样恐惧?
“宁姑娘,宁姑娘!”
眼看七皇孙匆匆忙忙跑过来,宁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发生了,“是不是出事了?”
七皇孙笑,“没事儿,是你爹来信了!方才我在宫门口瞧见有回京的旗牌兵打听起你,就顺手带进来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宁怀璧眼下在军中,托旗牌兵带信也是常理。可宁芳展开一看,眼前一黑,好玄没晕过去。
还是出事了。
他原本早送了粮草到俞志国处,便该返回了,但临时又被俞志国征用,往程岳处送粮草去了。
他这封信写得非常含糊且潦草,应是临时匆匆写就。但凭借多年父女间的默契,宁芳还是读懂了。
应该是程岳那里出事了,所以宁怀璧才要冒险赶去。但他怕军中有人拆了他的信,不好明说。又怕这封家书惊着家里人,索性把信寄给宫中的大女儿。
信里的意思就两层,一是报平安,二个也算是交个底。万一真要出点什么事,家里人也不会一无所知。
可万一他要出点事,这也就是他留给家人的最后绝笔了!
七皇孙看她表情不对,“是不是出事了?”
宁芳摇了摇头,可实在一颗心突突跳得厉害。
她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可无论是眼前的七皇孙,还是文鸳姑姑,显然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而宁怀璧宁肯选择把信给她,也不敢送回家去,定是怕惊吓到娘和祖母,所以出宫找她们也是行的。
思来想去,宁芳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殿下,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找一个人?”
谢云溪来的比宁芳想象中更快,自从决心做孤臣之后,皇上待他确实比一般臣子要好,除了安排他进刑部,还赏了他一块令牌,允他有急事时,随时进宫禀报。
他今日恰好进宫有事,临时被七皇孙截道,便舍了皇上,先来见小师妹了。
“我爹他,他押送粮草去三川口了。”宁芳白着唇,哆嗦着问出心中疑惑,“边关战事可有什么不妥?为何会派我父亲前去?”
宁怀璧到底是文官,虽说战事紧急时也会被征召,但如今都没听说俞志国那儿有什么战事,怎会无缘无故征用到他呢?
宁芳并不反对老爹报效朝廷,但总得知道原因吧?或许她在后方,还可以使点力。
谢云溪虽然行事偏激,但他每次出现,都是在帮着宁家。且为人机智善变,所以遇到这样大事,宁芳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谢云溪愣了一下,忽地以拳捶掌,满脸气愤,“怕是有人在粮草里动手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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