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龙椅上的永泰帝,脸彻底黑了。
他,刚刚才接收了西胡的两位公主。这会子若把臣子家的女儿拿出去送人,是交换还是求和?
若是没人点出来,永泰帝可以装傻,可程岳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点了出来,直刺得永泰帝眼中一片血红!
而此时,野利云荣看他们君臣不和,忽地挑眉一笑,话却阴毒之极,“程大人如此心疼你家女孩,可是自己想笑纳?若如此,我们就都别争了。”
众人无不倒吸了口冷气。
胡人不重血脉,只重子嗣。
除了至亲父女兄妹,连儿子都能继承父亲的老婆,何况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舅公和甥孙女?
所以野利云荣提出这话,也算不得什么。
可汉人不一样。
名份定了尊卑长幼,便是死律。
如果真敢逆伦行事,哪怕如前朝某位帝王,身为公公,却硬是巧取豪夺了自家儿媳妇。就算他一生英明,功绩无数,却也给后人唾弃,留下无数骂名。
但永泰帝听了这话,却似横空抓住一把刀,笑得残忍又肆意。
“说得是呢。听说程大人对自家甥孙女,可是爱惜得很。宁书女自己也说,程大人打小就手把手的教她读书写字,可见感情非同一般。看程大人至今孑然一身,怕是心中早有所属。横竖你们也并无血缘,不若让朕成全于你?到时也好把英王府的爵位一同赐下,省得朕老看着程大人迟迟不肯成家立业,如今赐你一个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大殿里,一片杀人的窒息。
谁都没想到,野利云荣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而永泰帝又会顺水推舟,说出这样的话。
有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皇上最早应该是想以宁家姐妹,主要是宁芳的婚事拿捏英王府的。
如果英王府心疼宁芳,就得主动告饶,放弃爵位。
如果不心疼宁芳,爵位照给,但宁芳会远嫁西胡,此去天高水远,骨肉分离。给英王府留下一辈子的伤,还有一个狠心薄情之名。
但是,在程岳的反击之下,野利云荣突然抓住最有利的时机,给永泰帝提供了一把更加残忍的刀!
宁家跟程家实际上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所以皇上赐婚也算不得错。
但宁家跟程家又是有亲戚名份的,尤其宁芳和程岳辈份悬殊还那么大。一旦成婚,让世人怎么说英王府?
当然,程岳可以拒绝。
但他若拒绝,除了会失去英王府的爵位,宁芳也未必能保得住。因为就算野利云荣这个“手下败将”不去求娶,别人也可以去求娶。
到时这个女孩,和宁氏整个家族将面对的,将会是一个帝王最严厉的报复。
但如果程岳接受——
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接受?
方才他用“手下败将”把野利云荣堵了回去,这会子又要用什么理由把他自己堵回去?怕是只有一死,才能谢绝皇上的“隆恩”吧。
众人就见京城素有才名的程三公子,脸色变得极其可怕。可是,在他要开口之前,有人抢先说话了。
“臣代三弟,谢陛下隆恩!”
众人转头,才看到英王府的大爷,程峰来了。此时才有人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程峰也是在军中有职务的。虽是虚职,但因英王府的爵位,他也可出席今日春宴。
只是因为弟弟来了,所以程峰原是没打算出席的。只不知何人看情形不对,通知了他,却恰好赶上这个时候。
程岳看着兄长,目光极其隐忍,眼神也极其克制。
程峰走近,扶起周身似泛着冰的小弟,目光中却带着一抹恳求,“三郎,过来谢恩吧。”
程岳死死咬着牙关,半晌,到底随着兄长跪下了。
永泰帝,反而笑不出来了。
他故意提出那样的建议,是想逼死程岳,或者逼着他发疯,好拿捏话柄,反将英王府一军。
可他没有想到,程峰来了,他居然还同意了!
那就意味着他不仅要把宁芳嫁与他家,还要把英王府的爵位拱手相让。这让皇上怎么甘心?
就算英王府败坏了名声,可好处却也给他们占尽了。
可君无戏言,他若说了,就必须兑现。
坐在龙椅之上,永泰帝闭了闭眼,一口气忍了又忍,终于再睁眼时,忍气发下了圣旨。
庆平公主府的客院,宁家。
在亲眼见到南湘儿嫁作顺王妾室之后,宁四娘以为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震惊了。可今日便收到更加暴烈的一击。
“皇上,皇上把芳儿赐婚给程家表弟了?”
还躺在床上休养的宁怀璧,方才跛着脚去接了旨,这会子一进屋,脸上便阴沉得几乎快滴下水来。
夏珍珍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不是弄错了?我家芳儿管程家表舅叫舅公的。这,这怎么可能?”
主动跟着传旨太监来宁家解释的谢云溪很不想说,却不得不把当时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
“程大人,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饶是谢云溪素来自忖机智过人,他也实在想不出,在当时的情况下,除了答应,还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要么眼睁睁的看着宁芳被个陌生人糟蹋,要么就顶着不伦的名声嫁进英王府,对于程岳,或者宁家来说,还有更多的选择么?
可这,也实在太憋屈了!
夏珍珍替女儿委屈得眼泪直流,“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我倒以为,这也不算坏事。”进来说话的,是庆平公主。显然,她也听到消息,特特赶了过来。
“至少,你们女儿嫁去的是你们信得过的人家,不必担心她受人欺负。只须装聋作哑,少听些闲话罢了。”
这样的安慰是实情,却很难让人接受。
这不仅仅是少听些闲话吧?简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啊!
看着她们的脸色,庆平公主又轻声道,“眼下,你们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把宁书女顺顺当当从宫中接出来,并平安嫁进英王府吗?”
宁怀璧脸色一下变了。
庆平公主声音更低,“我只知道,程家两位夫人明明身康体健,可嫁入程府多年,却从未有过一儿半女。小程大人年过二十,不知在京城说过多少回亲事,却没有一个能说得成的。”
说完,她命阿织放下一对鸾凤和鸣的铜镜,不避着人道,“既是皇上赐婚,我也送上份贺仪,恭贺两府喜结良缘。英王府与我多年邻居,颇为关照,我也该过去送份贺仪。府上若是有话,我倒可以转告一二。”
如今这情势,就算宁家还有几个孩子住在英王府,也实在没办法过去说话。
太尴尬了!
宁怀璧思来想去,到底忍着心疼,咬着牙道,“既是皇上赐婚,就请公主转告,请英王府择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吧!”
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庆平公主颇为赞赏的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夏珍珍拉着丈夫哭了起来,“真要把芳儿嫁过去么?日后人家怎么说她!”
宁怀璧苦笑,“只要人能好好的,说几句闲话死不了人。”
宁四娘定定神,“这话有理。既然圣旨已下,无可更改。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把芳儿平安接回来!”
庆平公主也点醒了她,皇上这样不待见程家人,怎肯让宁芳好生出嫁?
与其担心那些还没有到来的流言蜚语,还不如担心些更要紧的事情,比如性命!比如健康!
如果这会子宫里一碗红花汤灌下去,绝了宁芳的生育,那么就算她们恨毒了皇上,又有什么用?
而宫中,永泰帝也确实有了这个打算。
在回了自己的寝殿之后,他把惯会下毒的乔太医传了来。
用红花太霸道了,有没有什么不留痕迹,又永绝后患的药?
有。
身为宫中首席会下毒的御医,乔太医顿时给皇上提供了多种选择。
有下在脂粉霜膏里的,只要用了,便难以受孕。便是受孕,也必然堕胎。或下在香炉,熏进珠串里的,便连受孕也不大可能了。
或是想再快些,便在茶水汤羹里下药,只消用上三五日,保管终身绝育。不过这个药有点狠,会损伤一定的寿命。
如果皇上都不满意,他还可以去研究其他方法。
可永泰帝听了,却不急着发话,只把他带来的药物留下,命他先回去了。
不是天子狠不下心,而是觉得在刚赐婚时,就做下这样事情,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皇上还是在意名声的。
他要做恶人时,也总要给自己找到借口。
犹豫了半晌,直到天色已晚,连材过来提醒他该休息了,永泰帝忽地问,“你对宁书女一向关照有加,可觉得朕今日赐婚有所不妥?”
连材一脸错愕,随即跪地道,“老奴一个残缺之人,所倚仗者,无非君心。若不是见皇上对宁书女有三分好感,老奴也不会多看她一眼。至于皇上要如何待她,自有考量。曾听说人,天子一言一行,皆关乎国计,岂是老奴这样人能妄言的?”
永泰帝听得入耳,眼中添了几分满意,“此时没有旁人,你不妨直说,这宁书女嫁入英王府,到底合不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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