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我在呢!您歇口气,我来说。”老仆福伯满脸泪痕的捧着一只匣子出来。
“你们别怪老爷老太太偏心,他们能分给你们的东西,都给你们了。这是老爷老太太把原打算陪葬的东西,变卖折了银子,置办了一个宅子。”
“就是之前送小姐姑爷一家子上京时,在镇江租的那个宅子。老太爷把它买了下来,打算留给小姐做个养老的地方。万一将来,将来有那么一天,她过得不清静,也好有个容身的地方,不烦着你们。”
“小姐,老爷都替你打算好了。那宅子位置好,只要租一半出去,收的银钱就足够你养老了。福伯是老了,干不动了,但福伯的儿子孙子都是老实人,以后就在镇江替你看房子。你别怕,啊?”
夏珍珍哭得全身瘫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老太公道,“乖,别哭,你哭得爹的心啊,都要疼死了……怀璧啊,这地契,你拿去,拿去给芳儿收着……那也是个苦命的好孩子,若将来她过得不如意,让她接了她娘,到镇江去……那里没什么熟人,不会有人说她的闲话,离金陵和泰兴也都不远……你们要是有心,不时去照看些她娘俩。我,我和她娘在九泉之下瞧着,也谢谢你们了。”
宁怀璧难过得无法自抑,“岳父,岳父,她们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夏老太公倒是奇异的平静下来,“女婿你是读过书,有学问的人,许多事你比我更明白,我就不说了。我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凡事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答应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求你了,别为了什么面子,让她们母女活受罪。就放她们去镇江,过些清静日子,行不?我求你了!”
宁怀璧大力点头,眼泪如雨般落下,“岳父求您别说了,我答应,我都答应!”
夏老太公这才安心,又拉着他的手说,“珍儿就算了,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可芳儿还年轻,往后啊,不管芳儿要怎样,只要她高兴,你都依着她,别怪那孩子,行不?”
宁怀璧点头,“我不怪她!是我这做爹的无能,才护不住她。”
夏老太公道,“也不怪你,都是没法子的事……但别人可以看不起芳儿,说她闲话,咱们自家人万万不可如此,那孩子已经够难的了……若家里人还要说三道四的话,就是逼着她去死了。我在地底下听着,也是不依的!”
夏明启带头保证,“爹,您放心,我们不会瞧不起芳儿的。我把话放在这儿,往后要是给我听见一句家里人说她闲话,就从这个家里给我滚出去!”
听着一大家子齐齐答应,夏老太公宽慰的点头,“老大你是个厚道人,你将来,会有福报的。”
“好了,我要走了……这辈子,我挣下这么大份家业,也算是风光过,体面过,活得不亏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小珍珍,你是被我和你娘惯坏了……”
“你们若有心,往后替我多看顾些她和芳儿,就算是尽孝了。”
“珍珍啊,是不是爹这辈子赚太多钱,把你的福气占了?怎么你就没能有个儿子呢?”
“安哥儿这么好的孩子,长得也象夏家人,怎么就不是你亲生的呢?叫爹走得不安心,不安心啊……”
“不过你别怕,等我和你娘到了地底下,我们都说好了,都不去投胎。我们会一直看着你,保佑你的。所以爹的小珍珍,你别怕,别怕啊……”
任有再多不舍,夏老太公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到底是带着万分牵挂,渐渐松开了。
带着巨大的遗憾,溘然长逝。
余远志试试脉博,面色悲痛的摇了摇头。
“爹啊!”夏明启扑通跪下,放声大哭。
而夏珍珍悲极攻心,身子一晃,倒头晕了过去。
……
夜已深。
但夏家四下里依旧忙碌得灯火通明,可就算是这样忙碌,对夏珍珍一家子的照顾仍是一等一的。
除了宁怀璧陪着醒来后的夏珍珍,仍跪在灵堂守灵,宁茵姐弟三人都被送到夏珍珍从前的闺房,送上精美的饮食和暖和的被褥。
可姐弟三人谁都没心情吃饭,最后还是宁萍给哥哥姐姐各盛了一碗汤。
“娘那么伤心,咱们可不能生病,让他们操心。都吃一点吧!”
宁茵红着眼圈摸了摸她的头,“萍儿说得对,咱们吃饭!光喝汤可不够,萍儿你再吃个包子。安哥儿,你是男孩子,得吃两个。”
可安哥儿,宁绍棣伸手接了,却不往嘴里塞,难过道,“四姐,我不是已经记在娘名下了吗?为什么外公还要说娘没有儿子?”
宁茵道,“外公不是不信你,是怕你将来的媳妇和儿女,会不拿娘当亲生的婆婆和祖母孝敬。你也别难过,往后你好好孝顺娘,让你媳妇和儿女也孝顺,就能告慰外祖外祖母的在天之灵了。”
宁绍棣难过道,“我不怪外公,我只是心里难过。要我是娘亲生的,外公也不会走得这么不安心了。”
宁茵无话可说,只能摸摸他的头,也不言语了。
倒是旁边有个服侍的夏家小丫鬟似是想到什么,目光闪了闪,可又畏惧的看一眼屋子里的管事妈妈们,把脖子缩了回去。
她这点小动作宁茵姐妹都未留意,倒是宁绍棣,因为心里存着事,反倒察觉到了,暗暗留了心。
等到晚上打水洗漱时,故意把那个小丫鬟叫来,私下问她,“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小丫鬟害怕的捂了嘴,“奴婢,奴婢不敢说。万一给妈妈们知道,会把我赶出去的。”
宁绍棣道,“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咱们拉勾上吊,我保证不供出你来,你就悄悄告诉我一个人,行么?”
到底年纪还小,稚气未脱的小丫鬟纠结了一会儿,便跟他说了。
“表少爷我跟您说了,您可千万别卖了我。前几天,有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婆子跑到府门口嚷嚷着,说要见老太爷,还说有什么大秘密要说。只没人信她,且老太爷正病得厉害,经不得吵闹,便把她赶了出去。”
“后来我见那婆子可怜,便给了她个馒头。那婆子便跟我说,她的秘密是关于姑奶奶的,让我报了老太爷,回头必有重赏。我也不大信她,说这样去说,肯定会被赶出来。”
“结果那乞丐婆子就说,说姑奶奶其实是有亲生儿子的,只是被人换了……”
砰地一声,门猛地被推开了。
夏珍珍脸似寒冰的站在那儿,还沙哑着嗓子,却厉声质问,“你方才说什么?”
小丫鬟吓得都快哭了,扑通跪下,“我,我什么也没说……”
可随后,宁怀璧也面沉似水的进来,先反手闩了门,才道,“那就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他几年历练,身上官威更重,小丫鬟带着哭腔,顿时说了。
“那婆子真的就跟我说了这些!还说如果我能告诉老太爷,回头要查问,就让人去杏花楼后面的小巷子找她。那,那地方我虽没去过,却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我是再不敢去的……”
宁怀璧皱眉看一眼妻子,“要不,我明天派人去问问?”
“不!”
同时拒绝的,是夏珍珍和宁绍棣。
小孩子嘴快,宁绍棣已经把夏珍珍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如果真的跟娘的孩子有关,不如现在就派金墨叔去问问。万一那婆子走了怎么办?”
宁怀璧觉得这种事有些太不可思议,可他略一迟疑,夏珍珍便道,“你记得方才四哥说什么吗?他说离开京城时,曾见念葭的弟弟念祖极象二哥,后还专门打发人回来报信的,可此事怎么咱们半点也不知情?若那伙计是给咱们府上的奶奶说了,除了我,还能有谁?”
知她刚刚经历了丧父,心神激荡,宁怀璧不想刺激她,便又问那小丫鬟,“若是去了,要怎么找那婆子?”
小丫鬟如梦方醒,“哦哦,她当时还说。要找她,去了喊一声碧水姑娘就行!”
“碧水?”
原本不大相信的宁怀璧,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猛地一惊!
他还记得,辛姨娘从前的心腹大丫鬟,就叫碧水。
只是当年在陪他上京赶考时,失足落水,不幸亡故了。
可怎么此刻又冒出来一个?
宁怀璧再不迟疑,即刻把金墨叫来,让他去找人了。
这里夏珍珍才有心情安抚宁绍棣,“不管怎样,你是我记在名下的儿子,我不会不信你。今天你外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宁绍棣听得眼泪唰地掉下来了,跟惯常一样依偎在夏珍珍怀里,“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难过,自己不是娘亲生的,才让外公那么挂心。不过要是能找回娘的亲生儿子,我也是很高兴的!”
夏珍珍却眼神复杂,没有说话。只哄着他先去睡觉了,然后和宁怀璧夫妻相对,无语凝重。
两个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冒出一个疯狂而大胆的猜测,可谁都不敢相信。
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对一个孩子来说,可能会喜极而泣。可对另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就将是伴随终生的巨大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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