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妤和负责烧饭的婆子在厨房鼓捣了半天，后又跑了出来。
她道：“舅舅，我原想做白肉给您吃，但以前没做过，不知道得泡在汤里泡一个时辰才行。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我现在打发人出去给您买，您还记得有哪家喜欢的楼子吗？”
白肉是一道家常菜，不怎么稀罕，但是很考验火候，取上好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片，下大料沸水中烫八分熟，后关火用热气焖至常温，佐以酱汁食用。
这个焖熟的时辰起码一个时辰以上，眼下是真来不及了，所以颜清妤又跑出来问。
冉先吃惊地道：“你还记得我爱吃白肉呢？”
颜清妤就道：“记得啊，您喜欢的不多。”
冉先想了想，朝她招招手，道：“你过来。”
颜清妤连忙凑了过去。
冉先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她，道：“赶巧今天身上带了点钱，你拿着，让人去百味坊切两斤白肉，再买一份蒸羊羔，一份烧花鸭。百味坊的炸糖丸不错，你让买一点你自己尝尝。”
他也不知道外甥媳妇喜欢什么，只是觉得姑娘家喜欢吃甜。
冉起道：“我媳妇不爱吃糖，她喜欢吃辣的。”
冉先就有点尴尬。
颜清妤倒是没有推辞，她现在穷啊，从长辈那里蹭一点，长辈高兴，她也轻松。
她接过荷包，笑道：“既然舅舅请客，我就自己跑一趟，挑我喜欢吃的。回头把钱花完了，舅舅别心疼。”
冉先被她逗笑了，道：“去吧，爱吃啥买啥。”
闻言冉起连忙站了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颜清妤那眼神跟刀子似的甩了过来，冉起只好坐下了。
他嘟囔道：“你快去快回，别让家里的老爷们儿饿着肚子等。”
颜清妤道：“放心吧，我也饿呢。”
说着，她又走了。
冉起看着她的背影，难免长吁短叹。
最近不盯着点实在不放心，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街上看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
但他又不敢说，说出来让舅舅笑话，回头还得挨媳妇的打。
冉先倒是若有所思，道：“你娘说，她是最孝顺老太太的。”
“当然了”，冉起没好气地道，“啥都记得，就是不问问我要吃啥。”
冉先失笑。
……
颜清妤揣着银子出去了，才觉得不对劲。
这些老爷们儿出门身上一般不会特意带钱，何况冉先不过是走到隔壁串个门的功夫。
她翻开那荷包看了看，发现里面除了碎银子，还有几张银票，看着都是新折的角。
看来冉先出门就打算花钱啊，可是想把钱花在哪儿呢？
她猜测，恐怕是想去酒楼买醉，或者干脆离家出走。
于是她从百味坊买了饭菜回去，又拎了一坛酒。
回到麒麟院，冉起见了，脸都黑了。
他道：“我不喝！”
“没人让你喝”，颜清妤道，“舅舅，百味坊的人说您每次去喝的都是这种花雕，我没买错吧？”
冉先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还特地买了酒。
他道：“嗯……是这种。”
连耿氏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更不提他那两个正经的儿媳妇。
以往，他每次从边关回来，耿氏也殷勤伺候。
不过，她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在京城守着侯府，守着他那个脑子不清楚的娘，还要教养儿子，有多不容易。
冉先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儿，因为他在家庭里，总是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末位。
上一个会买酒给他喝的，是他妹妹冉贵妃。
买的，也是百年老店百味坊的花雕。
他拔掉酒坛盖，闻了闻花雕酒那绵长的酒香，叹了一声。
“起哥儿。”
冉起正盘点着桌上的酒菜有没有自己爱吃的，此时就干巴巴地道：“干什么？”
“陪舅舅喝一杯。”
“不喝，我戒酒了。”
颜清妤在他后面戳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冉起只好道：“我喝一点点。”
颜清妤就笑道：“我去安县主那边。”
冉先连忙道：“你就没买几样你自己爱吃的？”
颜清妤道：“我爱吃的在县主那。顾老夫人最近每天都来给她炖一锅羊肉汤，小火煨着，正出滋味呢。”
冉起等她走远了，才气急败坏地道：“当初勒令我戒酒的也是她，结果时不时逼我喝上两口的也是她！回头我喝大了，隔天骂我的也是她！”
冉先就道：“胡说，外甥媳妇温柔可人，怎么可能会骂你。”
闻言冉起就很吃惊：“您哪里看出她温柔可人了？”
冉先似笑非笑，道：“前头我还在府里的时候，敲打过你多少次？让你别长出息了，回去光欺负小媳妇。”
……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确有其事来着。
只不过他舅舅没有把话说透，逮着机会会提醒他，说的无非是要“齐家治国平天下”。
最多也就说一说：“颜氏年纪还小，你让着她一点。”
但那时候冉起哪里听得进去啊，他只知道他不欺负欺负那小媳妇，人家根本不理他啊！
冉先又道：“你当我都不知道的？我只是不方便插手管你们小夫妻俩的事儿罢了。就是因为你欺负她，所以逢年过节，宫里有什么赏赐，我总是多给她一份。你当是为何？还不是怕她跑了，你这个德行，回头娶不上好的了。”
冉起：“……”
他道：“舅舅你这么个通透人，怎么娶了一房那样的？”
冉先瞬间黑了脸：“去你的。”
他俩还真就喝了起来。
冉起对舅舅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础，冉先也一直把他看得比亲儿子还重。
出了那样的事儿，舅甥俩心里都有数，只怕再不能像从前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还能坐在一起说话喝酒。
酒过三巡。
冉先垂下眸子，看他外甥给他倒酒。
和以前一样，倒得不好，总会溢出来。
他有了几分醉意，突然小声道：“我原以为，后半生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一世的英明，毁在养子不肖上。
他用半生挣来的功勋，都不够赔给林家军那些枉死的英灵。
冉起沉默了一会儿，道：“舅舅，我说一句您不爱听的话。这案子往里翻，恐怕还有的翻。冉文杀人恐怕还是为了军权。”
闻言冉先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
冉起垂眸继续给他倒酒，道：“过往之错姑且不论，可您不能从此把自己当个死人了。边关还指着您，我外祖母和我娘，也还指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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