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陆学良转身,他没有回到办公桌后面的大班椅,而是坐在了沈澜对面的沙发上。
“当年,我和你爸是同一个厂的职工,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和追求,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想在工厂混日子,我和你爸,还有大鹏,还有炎生,就是照片上的那四个人。你说的那张照片我也有。我们一起从厂里辞职下海,自己开干,那就是东宏的开始。当时,为此,你奶奶追着你爸打,认为她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铁饭碗不要,去端泥饭碗。那时你和奕辰都还没有出生。”陆学良语气沉缓,回忆往事。
果然,开局和沈澜料想的差不多,一起辞职下海创业。
“那时候,我们真的苦啊。一年下来,不但没挣到钱,还亏了钱。做什么都不顺利。甚至还想过去养猪贴补糊口。”陆学良的眼前,再次浮现当年的艰苦岁月,“但是,即使再苦,我们也有坚定的信念,相信一定能做出像国外一样的好机器,早日实现机械化作业。你爸头脑灵活,做事扎实认真,不喜欢讲多话,但特别讲义气。曾经有一次,厂里实在运转不动了,你爸还把你奶奶治病的钱偷偷拿到厂里进材料。”
“那……怎么就反目了呢?”沈澜没想到陆学良对父亲评价很高,可是,两人却最终分道扬镳。
“你爸真的没和你讲过什么?”
“从来不肯提。连东宏二字都不愿意提起。”沈澜也不隐瞒,实话实说。
陆学良叹了一口气:“唉!当年有件事,只怪我当年年轻气盛,不懂得控制情绪,说话口不择言,让你爸生气了。他的性格,虽然内向,但是非常固执也很刚,对吧?”
“是的。现在还是这样,话不多,但确实固执。是件什么事呢?”沈澜一直在期盼着听到重点。
“那一年,我们的新产品开始对外销售,但返修率比较高。所以,再次陷入资金困局。那时候,真的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啊!有一次,你父亲去给客户送一批机子的时候,顺便就收了货款。那时候,我们每个人既然是技术员,又是送货员,什么都做。厂里等着那笔钱周转付货款,可以说关系到厂子的存亡,但是,你爸却迟迟交不出那笔钱,后来我把他叫到办公室一问,他说那笔钱他有急用,用掉了,正在想方设法还上。”
“挪用公款?”
“是的。小厂,那时候也没什么财务制度。我当时一听钱没了,怒气冲天,大发雷霆,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说你爸侵吞厂里的资金,要开除他。”陆学良说到这,表情非常痛苦。
沈澜也非常震撼,如果陆学良说的是真的,那么父亲真的是犯了错。确实是属于动用了公款。这是不是就是父亲一直不愿意正视往事的原因?这是不是就是他认为陆学良六亲不认的原因?
沈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没想到,自己追求的真相,却是如此尴尬的结果。
陆学良看到沈澜情绪低落,他又解释道:“当年,你爸是有错,但是,我也有错。后来我才知道,你爸动用那笔钱,是为你病危的奶奶交住院费。可是,那已经是后来才知道的事。你爸根本没和我解释动用钱的原因,因为我说要开除,他和我置气,就离开了厂里,没再回去。”
“那钱后来还了吗?”
“钱其实也不用还。也是后来才知道,你爸在此之前从家里拿钱给厂里周转,其实拿的就是给你奶奶治病的钱。为此,你奶奶的病才一直拖着没去看,直到那次医院下了病危。”
“原来是这样。”沈澜心里好过一些。虽然父亲动了公款,但他也曾给厂里资助了。
“我后来也理解了,你爸不肯告诉动钱的原因,可能是想自己一人扛。不久之后,他就带着你们全家一起搬走了。我曾经听说他开了机械厂,再后来,就完全断了消息。虽然心里也有愧疚,也曾想过找到他说清楚,但这些年,忙忙碌碌,有时候又想,也许,不去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就当彼此放下了吧。”陆学良面沉如水,
“原来我爸动用公款是给我奶奶治病。”沈澜觉得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她作为局外人,很难判断对错。
“是的。你奶奶现在还好吗?”
“五年前已经过世了。”
“还好,当年拿了那笔钱,至少救了你奶奶的命。”陆学良感慨道:“你爸,肯定认为我铁石心肠,做事太绝,要开除他。是的,当年我处理这件事的时候,的确不够冷静。只是为了厂子的生存发展,一时气昏了头。可是,我也没有真心想那样做,不过是想震慑一下大家。当时各种制度都不完善,处处有漏洞,所以,厂子一直效益上不去。”陆学良深刻反思。
“谢谢您今天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我一直在追寻这个答案。原来没有机会和您单独交流,今天终于将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没有遗憾了。”沈澜木然地对陆学良说道:“您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你和陆奕辰,明明相爱,为什么不敢承认?”陆学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摆在沈澜面前。这不是在国外小河边的照片吗?居然正好拍到她和陆奕辰亲密拥吻。
沈澜顿时脸上火辣辣的。谎言被揭穿,还有这么劲爆的照片,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有多远逃多远。
“我……我……”沈澜语塞。
“为什么不承认?”
“因为我爸不准我和陆奕辰有情感纠葛,我觉得您应该也会反对我和陆奕辰交往。本来不想发展恋情,只想做好朋友。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陷了进去……即使如此,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准备一直瞒下去?瞒不住啊。接下来怎么办?”陆学良仿佛像置身事外的朋友,诱导沈澜说出解决方案。
“既然已经瞒不住了,分手呗。不过,不后悔。”沈澜一向敢作敢当。
“哦?你倒是挺爽快。不是说失恋很痛苦吗?你说分手倒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只是比较理智而已。因为还没有开始,我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明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还是情不自禁。”
“为什么认定是分手收场?”
“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我父亲和您,我笃定肯定有过节。你们肯定都会反对我和陆奕辰交往。另一方面,您肯定对陆奕辰寄予厚望。像陆奕辰这样的身份,您肯定不希望他在小情小爱方面浪费更多的精力。另外,以您的身份,也不会支持他找我这么普通的人吧?综上所述,得不到长辈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所以,与其痛苦,甚至因感情影响人生,不如干干脆脆分手,各自安好,相互祝福,过好各自以后的人生吧。”沈澜确实从一开始牵手开始就非常矛盾,不过,内心的激荡和爱恋,让她即使理智,还是被冲昏了头脑,让她想不顾一切地爱一场。
纵使以失败收场,也可以留着美好回忆度余生。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纯净美好,没有杂念。
陆学良一边叹息一边摇头:“你这个孩子啊,理智得可怕。我说了反对你们了吗?”
沈澜瞪大眼睛望着陆学良,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不反对?不可能吧?或者,带什么条件吗?
沈澜傻傻地等着下文,陆学良看着沈澜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宽厚地笑了笑:“你俩,接下来怎么办?赶紧去找陆奕辰商量商量吧!”
沈澜瞬间回过神来,慌忙站起来,对陆学良鞠躬致谢:“谢谢董事长,我先走了。”
看着沈澜风风火火地离开,陆学良的眼前又记起陆奕辰出生的时候,沈建林和张大鹏一起去医院探望,他羡慕地对陆学良说:“学良哥,过几个月我老婆就要生了,如果生个女儿,就对个亲家,如果生个儿子,就结为兄弟,一起搞机械制造吧?”
“好好好……”当时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连声叫好。
忆往昔,不堪回首。岁月轮回,却又如此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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