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同一间病房的齐爱华和曹东方,几乎是前后脚醒来的。
曹东方的大腿骨折,齐爱华为了救他肋骨被压断了两根,都不算是致命伤。
彼时,曹信和齐想,也坐动车从上海赶了回来。
不算大的病房里,两家人第一次聚得那么齐。
曹东方早齐爱华一步醒来,他的下半身几乎全部打了石膏,而齐爱华的上半身打了石膏。看见孙子醒来,一脸心疼的曹本顺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在曹东方面前站定了,瞥了一眼旁边好像做错了什么大事,低头不语的李满月:“老早就告诉你们,谨言慎行,谨言慎行!现在好了,赶上了坏时辰,说中了吧?青梧河干了,你家男人也被埋井下了。哼……好在东方和华子没什么大事!”
李满月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曹东方,想上前又不敢,只得小声嘟囔着:“知道了爷爷,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乱发誓了。”
“知道错了就行了?知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做,怎么弥补自己的过失!”
说话间,老人家又抬头看了看站在齐家几个女儿,叹了口气。
“这次,东方的命是华子救的,要是没有华子,他肯定跟他爹一样,不被淹死,也被埋进矿坑里了。满月啊,这次你的气顺了吧?没那么多仇怨了吧?”
老太爷把李满月脸上说得白一块紫一块的。
“哎呀爷,咱别说这事了好不好,我都知错了!”
又瞥了一眼做了全麻,依旧处在昏迷中的齐爱华,李满月不好意思地嘟囔着。
见老婆为难,曹东方挣扎着探了探身,轻轻扯了扯老太爷的衣角,希望老太爷能够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少说李满月几句。她虽然不靠谱,但毕竟还是孩子们的长辈。
“唔,那就好,要我说啊,齐妙和曹智的婚事不能再等了。曹义和齐思也一起办了得了。那样,还能省钱。”
李满月本身是反对曹义和齐思的婚事的,但是,如今青梧河干了,齐爱华还救了曹东方一命,仔细算来,曹家已经欠齐家两条命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已经由不得她了,便回身看了齐家人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怎么?看不上我孙女啊?那好,咱们两家从此以后,还是堵上院墙朝天走。”看李满月一脸幽怨,陈桂芬一下子拉下了脸来,朝着齐妙道:“妙啊,听奶奶的话,咱们现在就去把孩子打了,反正就在医院,方便。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好小伙。要是摊上个恶婆婆,那是要受一辈子的!”
她一心替自家人说话,早已把自己也算是个“恶婆婆”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李满月看了霍青莲一眼,想要呛声却又不敢,又见陈桂芬拉了齐妙就要往病房外面走,赶忙追上去,拉住了老太太的胳膊:“哎呀婶,谁说我看不上咱家闺女了,三个闺女我都喜欢,都宝贝着呢。等东方和爱华一出院,咱们就四个孩子的婚礼一起办,风风光光的!”
“哼,这还像句人话,替儿嫌妻的事,还是少做,等老了孩子们都不宾服你!”
“替儿嫌妻的事你没少做!”李满月心里腹诽着,脸上却带着笑,好生才将陈桂芬安抚下来。此时,背后传来了齐爱华轻轻地咳嗽声。
“齐思,齐妙啊,你……你爸醒了,快……快问问他哪里不舒服!”
自己也还躺在病床上的曹东方,见救命恩人醒来,连忙招呼着几个孩子,去看齐爱华。与此同时,他还朝缓缓睁开了双眼的齐爱华伸出大拇指,向下弯了弯。这是矿工们约定俗成的暗号,机器声风钻声嘈杂的井下,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向对方表示谢意的。
……
曹齐两家四个孩子的婚礼是在一个半月后举行的。
那时候,曹东方和齐爱华其实并未痊愈,但是,齐妙的肚子的确等不了了,已经显怀。没办法,两家人一商量,便买了两部轮椅,让两个人坐在轮椅上,参加了孩子们的婚礼。
婚礼在青梧区最新最大的青梧君悦饭店举行,曹信和齐想,也请假从学校赶了回来。最让曹智感到惊喜和意外的是,大学同学林东岳听说最好的兄弟要结婚,也千里迢迢,从长沙赶了过来。彼时,林东岳已经退役,成为了湖南省体委的一名小领导。
饭店门口,并排立着两座彩虹门,分别写着两位小夫妻的名字。徐会计主动请缨,一大早便带人守在酒店门口,收起了份子钱。
“两份啊,一份不让进!”
他抽着曹家的喜烟,眯着眼向来人开着玩笑。
曹齐两家的亲戚,那一天差不多也全都到了,被包下的三层酒楼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两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被两个车队,从齐家同时接到了酒店里,分别牵着两位新郎的手,哥哥在前,弟弟在后,沿着彩虹门下铺了红毯的道路,缓缓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庆公司的两台无人机,在头顶盘旋着,从不同的角度,俯拍下了婚礼的盛况。
与矜持老实的姐姐不同,齐妙走红毯的时候,是紧紧搂着曹智的胳膊的。她将脑袋轻轻地靠在曹智宽阔的肩头,满脸的幸福。二十多年来的磕磕绊绊,二人终于修成了正果。她没问曹智要房,也未收一分钱的彩礼。她觉得,往后余生,只要两个人平平安安,齐心一起努力向前奔就够了。她相信曹智,也相信自己。
“砰”的一声。
站在迎亲队伍一侧的曹信,亲手喷射了拉花。
而抱着周小齐,站在远处的齐想,看向两位姐姐的眼里,满满都是羡慕。
两对新人在漫天飞舞的拉花亮片中走进了酒店,迎亲的人群也大都跟了进去,曹信却背着手,缓缓向着齐想走来。他在齐想面前站定,从背后掏出手,摊开右手掌心,里面躺着几颗齐想最爱吃的巧克力糖果,那些糖果是它专门从喜糖里面挑出来留给齐想的。齐想爱吃巧克力,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因为二姐说,巧克力是黑的,含有黑色素,吃了能变黑。
“嗯,等齐想结婚的时候,一定比大嫂二嫂还漂亮,齐想才最适合穿婚纱!”
望着剥了一块巧克力塞进周小齐口中的齐想,曹信微微一笑,不禁上下打量起齐想来。
齐想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巧克力真好吃,妈妈和二姨要是能天天结婚就好了!”
吃了巧克力的周小齐童言无忌,引得两个人笑了起来。
“小齐啊,人一辈子只能结一次婚的,下次你还想吃巧克力,就只能等小姨结婚了。”
“那小姨明天就结婚好不好?小姨跟小舅舅结婚最好啦……”
“胡说什么呢小齐……”齐想轻轻在周小齐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连忙把目光转向了一边,不敢再看曹信的眼睛。
“好啊,小姨明天就结婚!”
曹信却似乎没当一回事,一边逗着周小齐,一边把他从齐想的怀里接了过来,然后,抱着他踩着红毯,向着酒店内走去。齐想整理了一下衣服,戴好帽子和墨镜,也跟在曹信身后,一步步向里走去。她看着曹信的背影,踩着松软的红毯,有那么一刻,感觉自己似乎真的结婚了,真的变成了曹信口中全世界最美的白雪公主。
她的眼眶有点湿,好在戴着墨镜没人看得见,她努力地扬起了嘴角,由衷地为哥哥姐姐们感到高兴。
……
穿着白色婚纱的齐妙,是在中午婚宴即将开始的时候,披着外套偷偷溜出酒店的。
她之所以跑出酒店,是以为先前婚庆公司的人拿来拍摄的素材让她过目,她在抱着笔记本看无人机拍摄的影片时,在青梧桥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长的白色大桥上,那个形单影只的女孩,总觉得哪里见过。
无人机的镜头一扫而过,穿着浅色风衣的她,就那样双手抄在口袋里,静静地看着酒店这边发生的一切。按照屏幕右上角的拍摄时间推断,彼时,她和曹智应该正在走红毯。
“能不能放大一点?”
齐妙着急追问着摄影师。
“太远了,放大也是糊的。没关系的,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后期修掉就可以!”
“不……不,不用修!”
齐妙连忙摆手,此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笔记本交还给了摄影师,自己披了曹智的外套,快速冲下楼去。
她穿着红色的高跟鞋,下楼的时候还崴了一下脚,于是,索性把鞋子脱下来,丢到一边,双手挽着婚纱的裙摆,赤脚向着不远处的青梧桥跑去。
好在,彼时所有人都进酒店落座了,门外没几个人看见她,也无人阻拦。
齐妙跑上青梧桥的时候,那个女孩依旧还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棵不会说话,没有悲伤,亦无喜乐的树木。
看到齐妙跑了过来,女孩连忙转身,扭头向着大桥的另一端跑去。
“顾惊鸿,是你吗顾惊鸿!?”
齐妙焦急的大喊着,她看得清清楚楚,在听到“顾惊鸿”三个字时,前面的女孩愣怔了一下。从河面上吹来的大风,吹起了她的衣摆,风衣裹紧上身,显露出了消瘦的身形。那一刻,齐妙更确定对方就是顾惊鸿了。她突然想起曹智上大学的时候,自己也曾不小心在相机里入画了的。如今,角色对调,当年的主角,却变成了只能躲在阴影里的配角。
齐妙知道,那一刻,顾惊鸿一定很伤心,很难过。因为,当年,她就是这样的心情。
“顾惊鸿,你站住,要不然我叫曹智来了?”
终于,顾惊鸿定在了原地。
齐妙加快脚步,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等她气喘吁吁地在顾惊鸿面前站定时,才见顾惊鸿脸上带着笑意。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漂亮,那么优雅,只是,眉宇间没有了当年的霸道与英气。
“恭喜你啊齐妙!”
看着眼前这位像极了自己的新娘,顾惊鸿由衷地祝福着。
“为什么不去酒店,林东岳也来了!”齐妙焦急追问着。
“我知道啊,我们一起来的。”
那一刻齐妙才突然明白了,曹智结婚的消息,一定是林东岳透露给顾惊鸿的。
“唔……”
齐妙沉吟着,她心里是想让顾惊鸿去参加她和曹智的婚礼的,可是,却也知道她不能去,也不会去。
“好啦好啦齐妙,你今天可是主角,赶紧回去吧。”
见齐妙有些难过,顾惊鸿反倒安慰起她来。
“可是你……”
“我只是来看看曹智,你就当我没来过好不好?就像当年你去大学找他,我没告诉他一样!”
她央求着她,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顾惊鸿依旧笑着,她剪了短发,风衣上,却还别着当年在体大读书时的校徽。
“唔……”
齐妙还在沉吟着,此时,知道她为难的顾惊鸿,却上前一步,亲手帮她理了理散落在额头的碎发,然后,留下一个祝福的微笑,扭头,向着停在桥对岸的轿车走去。
“顾惊鸿……”
齐妙再次朝顾惊鸿的背影喊了起来。
这一次,立在原地的顾惊鸿却没有再回头。
“你跟曹智分手的那些天,他很难过……”
隐忍了那么久,两行眼泪,最终还是沿着顾惊鸿的脸颊滑落下来,她双手抄在口袋里,没有去擦,重新拾步。
“顾惊鸿,我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齐妙大声向顾惊鸿保证着,而对面的女孩,却再未停下脚步。齐妙想,曹智以后能跟自己幸福地生活下去,才是顾惊鸿最想看到的吧?
对面,顾惊鸿背对着齐妙做了个OK的手势,是的,一切都OK的,从此以后,各自安好。
……
“齐妙,你跑桥上干什么啊,该敬酒了……”
身后,拎着两只红色高跟鞋的曹智追了上来,顾惊鸿也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钻进了车里。
“哪有你这样当新娘的,快穿上!”
气喘吁吁跑到齐妙身边的曹智,一边躬身,帮齐妙擦掉脚掌上的泥土,帮她穿上鞋子,一边抬头看向了对面的汽车。
“谁啊?”
直到那时,后知后觉的他才漫不经心地问道。
“一个……故人!”
“嘿,你还有故人我不认识?”
曹智笑着:“怎么不来酒店?”
“她还有其他的事,很忙的。”
齐妙敷衍着。
“哦,肯定是上学时候追过你的吧,让他来呀,我很大度的。”
曹智已帮齐妙穿好了鞋子,笑笑地打趣着。
“不是的,一个女同学,我们上高中时关系很好的,今天她本来有事不能来了的……”
齐妙还在努力圆着谎,好在一心想要拉她回去敬酒的曹智似乎没想那么多,只说了一句“既然人家有事,下次咱们单独请她”后,便拉着齐妙的胳膊向着酒店走去。
可是,走了几步,齐妙却停在了原地,再也不走了。
“怎么了?”
曹智回身看着齐妙。
他看见齐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抬头看着他,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是顾惊鸿,她就在那辆车里。”
曹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他抬头向着对面的黑色轿车看去,在原地驻足了许久。
齐妙知道,那一刻,车里的顾惊鸿也一定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有种距离,近在咫尺,遥隔千里。
“曹智?”
见曹智发起呆来,齐妙再次开口道:“要不,咱们请她到酒店吧?”
曹智的神志终于回复了清醒,他看着对面,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什么也没说,便拉着齐妙缓缓走回酒店了。
“齐妙,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只有你!”
快进酒店的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曹智,终于开了口。
那一刻,他把齐妙的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而齐妙的眼圈,红了起来。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婚姻不但是开始,也是告别。就像上午的婚姻誓词里说的那样,既然已经决定下半生相偎相依,那,便要赴汤蹈火地面对,全心全意地相信。
“再见吧顾惊鸿,往后余生,愿你也能如我一般,有人疼爱,有枝可依!”
齐妙心里默默地告别着,她学着曹智的样子,未再转身,未再回头去看。
今日,有朋自远方来,来自那遥不可及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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