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晗又陪祖母说了会儿话,见她神色有些疲倦,便服侍她先歇下了。
出了正德堂,青晗吩咐道:“可云,你去打听打听,浅月居那位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相信平日里最爱蹦跶的人,会突然间不问世事起来,这中间肯定有事。
“是,婢子这就去。”可云不多话,应声退下去办。
青晗则移步去了世安苑。父亲伤了,以娘的性子必定是要亲自照顾才肯放心。
果然,才进了外室,她便听见一声声吃痛的惨叫声从里头传来。
“啊——大夫你轻点手,我伤口痛得厉害……”
“青老爷,老夫已经够轻了。可您这伤口绽开,药粉刺激之下痛是难免,您暂且忍忍吧。”
“相公,您便先委屈一阵。”
“劳烦大夫快手些,好叫我家老爷少受些苦头,多谢了。”
“老夫省得,青夫人放心好了。”
……
青晗站在外头等了会子,才见娘亲将李大夫送出来。
“娘。”
简氏看见女儿,勉强笑了下,“晗儿来了,你祖母怎么样了,可还气着?”
丈夫做了这般错事,婆母心中必定气闷难解,也不知她如今可消气了。
青晗有些忧心地道:“瞧着是没事了,但我担心祖母只是故作无事,把郁气都憋在心里,所以想请大夫过去帮忙瞧瞧。”
不是她小题大做,而是祖母前世便是气病而去的,她实在放心不下。
“难为你一个孩子能考虑得这般周全。”简氏欣慰地点点头,又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的李大夫,“如此,便劳烦李大夫再帮帮忙。”
李大夫背着医箱,捋了下花白胡须,谦声道:“青夫人客气了。身为医者,这些都是老夫该做的。”
“那烦请老大夫稍后片刻,我进去瞧过父亲没事,便引您去正德堂。”青晗欠了下身行礼。
李大夫不敢受,连连摆手,“小姐自便就是了,无需多礼。”
青晗从善如流,进了内室。
室内,青逾明已经上好了药,披着衣料轻薄的外袍,整个人俯趴在长榻上,一手半撑起身子,一手奋笔疾书,时不时还因身上伤痛哼哼出声。
青晗缓步走近了几步,“爹。”
“晗儿,”一见女儿,青逾明下意识便要起身。只才一动作,立马牵引到后背的伤口, “嘶——”
见父亲又伤到,青晗急忙上前扶他,“爹,您没事吧?”
明明疼得龇牙咧嘴,但在女儿面前,青逾明还强自笑道:“没事没事,扯到肉了,缓缓就好。”
见眼前比哭还难看的笑,青晗不由鼻尖微酸。
见女儿眼有湿意,青逾明顿感心疼,温声哄着她,“傻丫头,怎还哭了?爹没事的,爹这伤啊,瞧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半点没伤到筋骨,养几天就好了,别瞎担心了。”
青晗凝望着父亲关切地目光,心底五味杂陈。
他以为她只担心他的身体,可她更担忧他现在的处境。
青晗换上一脸正色,“爹,女儿有事求您。”
青逾明笑道:“有事说就是了,何需用求?你是爹的心肝宝,只要是你说,只要爹能办到,爹不会有二话。”
青晗眼波微动,“那爹能否答应女儿从此不再赌博?”
青逾明笑容一滞。方才话说得太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虽然早预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但是当真正面对时,青晗还是难掩失望,“一场纵赌百家贫,爹缘何如此沉迷?”
青逾明垂眸,“你不懂。”
从小到大,他所学所思只有一件,便是读书科举。除此之外,他根本一无所长。
他也想过像父亲那般做个商海能人,可那些经营之道,交际智慧他实在欠奉,也学不来父亲的果决拼搏。
但他依旧不想就此遂于平淡,学人做个平凡教习或者衙门小吏便罢了。他是青家嫡枝血脉,是前朝那个辉煌的家族之后,他不想庸庸碌碌过此一生。
既然考不来功名,也闯不出事业,他只能另辟蹊径,用自己的方式赢得成绩。
有赌未为输,混迹赌场多时,他见过不少因赌发达的人,他相信只要他坚持,命运迟早也会眷顾他的。
青晗见他仍旧执迷不悟,难掩心中怒气,“女儿确实不懂,女儿只懂得自古败家之速,莫过于赌!爹若执意如此,女儿亦无话可说。只是待到他日华屋易主、良田付人、妻离子散时您莫追悔!”
“晗儿你!”青逾明震撼不已,无法相信自己的女儿竟会说出如此狠绝的话来。
“祖母因方才之事伤了神气,女儿还要带大夫前去诊查,便不多留了。”
再呆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会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
青晗匆匆出了内室,迎面便见娘亲一脸惊忧地站在门外。
“晗儿,”看着余怒未消的女儿,简氏张了张嘴,良久才干干道了句,“那毕竟是你爹……”
子不言父之过。
青晗深呼了口气,道:“这次是女儿逾矩了,我往后会注意的。”
简氏颔首,未再多说什么。
青晗转移话题道:“李大夫还等着呢,便不与娘多叙了。”
简氏有些不放心,“等等,娘与你们一道去。”
“不用,祖母那边没事,有我一人足够。娘还要照顾爹,无谓两处折腾。”
说到丈夫,简氏不免有些担心。女儿那话确实严重,也不知他听后如何了。
“那你先带李大夫去正德堂,我先看看你爹,稍后就到。”
既然娘主意已定,青晗不阻拦,点头称是。转身去了李大夫暂歇的偏厅。
简氏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莫名地叹了口气。
进了内屋,只见丈夫木然地伏在榻上。
瞧见妻子进来,青逾明回神,“晗儿走了?”
“嗯。”
“娘那边没什么事吧?”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娘向来身子硬朗,若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气到。
“应该没事的,大夫已经过去了,我稍后也会去一趟,老爷您放心好了。”
青逾明道:“那便好。”
简氏觑着丈夫的神色,“相公,晗儿她还年幼,难免出言无状,您别怪她。”
青逾明敛着眸没说话,只是不错眼地盯着自己默写出来的字:博字败德,赌字倾家。
往日不觉,今日不知怎的,竟觉得此八字刺目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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