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的桀骜少年
葛向东和樊勇调取的监控视频显示,唐山林遇害当天,上午八点左右,秦力和平常一样在小区步行道散步;上午十点开车离开小区,车停在公司停车场;下午四点,开车回到小区,晚六点左右在小区散步。在唐山林小区附近没有见到秦力的车,也没有见到秦力出现。
黄大磊被枪击那天,上午八点左右,秦力和平常一样在小区步行道散步,九点开车到所在公司,车停在公司停车场;中午开车回家,下午两点又开车到公司,六点从公司离开。
与此同时,重案大队二组也对秦力进行了暗中调查,动用了技侦手段,没有发现明显问题。
尽管秦力持双刀的形象给侯大利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还是将秦力从作案嫌疑人中暂时排除了。准确地说,秦力犯罪嫌疑大大减弱。
在分析案情时,专案组内部和刑警支队一样,出现了类似的分歧。
侯大利和樊勇支持唐山林案和黄大磊案有两个凶手,王华和葛向东支持这两案只有一个凶手。
葛向东道:“这一次神探肯定看走了眼,两案的凶手都有反侦查经验,有一个最明显的特点,用雨伞来遮挡监控镜头。凭这一个细节,可以认定就是一个凶手。”
樊勇最喜欢和葛向东抬杠,当即反驳道:“进入唐山林家的凶手使用了单刃刀。我就有个疑问,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他有枪,为何不用枪,还要与唐山林搏斗?”
葛向东针锋相对,道:“在唐家用枪动静太大,凶手觉得一对一,有把握。在金山别墅,凶手要一对二,所以要用枪。”
樊勇道:“老葛擅长文斗,不懂得我们练武人的习惯,用惯了某个方法,改过来很难。比如组座每次打架都要用擒拿,这已经成了他的身体本能,越是关键时刻,本能越要发挥作用。同样,习惯了用枪解决问题,想方设法都会用枪,特别是在杀人的时候。”
王华拍着肚子,道:“我干了二十多年警察,遇到很多没有文化的土贼。江州市出现两个反侦查高手,可能性太小。不管樊傻儿找什么理由,两个案子都用伞,不是一个凶手才有鬼。”
樊勇想了一会儿,又寻了一条理由,道:“唐山林案的凶手是熟人作案。据黄大磊说,他根本不认识凶手。”
葛向东马上回击:“开枪的凶手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黄大磊想认也认不出来。凶手之所以裹得严严实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防止被黄大磊认出来。黄大磊没有认出来,不能说明不是熟人。”
王华道:“老葛的观点是正解,是同一个凶手可能性极大,我支持串并案,就算不串并案,在实际办案时都得将两个案子集中起来考虑。”
樊勇被两人夹攻,有点受不了,道:“组座,你也说句话。”
两种观点都有一定道理,但是在真相没有揭穿前,很难判定谁胜谁负。侯大利本人更倾向于是两个凶手分别作案,可是两个凶手为何惊人一致地使用雨伞来遮挡监控器,着实不好解释。
侯大利道:“我是站在老樊一边。大家把观点表述得很清楚,再争下去没有结果,还得做具体事。我和王大队去梅山,见杜强父母。老葛和老樊再去提审吴开军。”
葛向东道:“DNA不匹配,四个喝血酒兄弟和丁丽案没有关系,我们再去审也没有价值。这一次提审的核心问题是什么?”
侯大利没有解释更深层次的原因,道:“问三件事,一问喝血酒四兄弟为什么互相不联系,二问杜强到哪里去了,三问黄大磊第一桶金是如何赚到的。把他们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理清楚,说不定就能有惊喜。吴开军被关在看守所,信息闭塞,这是极有利的条件,正好可以利用。”
朱林见葛向东、樊勇和王华三人对这个决定都有些不理解,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同意大利的意见,执行吧。”
组长和副组长意见一致,大家也就没有话说,行动起来。
杜强的老家在梅山镇偏僻的大山中,有一条山道相通。侯大利驾驶的越野车性能极佳,沿着货车印迹,马达发出狂吼,一路冲到杜强父母的小院。
停车后,王华双手撑住膝盖,叫苦不迭:“我的个妈,若是开警车,在半山坡就开不上来,整死个人。”
杜强的家很偏僻,风景却是极佳,高大的竹林包围着一座青色小砖房,房前有一个小水塘,水塘四周皆是菜园,绿油油的叶子菜煞是喜人。竹林后面是高大的树木,主要是樟树和楠木。楠木高大挺拔,多数都有十几米高,一个人难以合抱。
院子里散养着十几只鸡,长年在山野乱跑,吃了不少野味,个个昂首阔步,神气活现。两只黄色土狗飞奔而出,前脚趴低,头朝前伸,发出凶狠的威胁之声。
一个肩扛锄头的壮实汉子从竹林处钻了出来,道:“你们找谁?”他说话有着浓浓的梅山口音,短促含混。
山里汉子身材和表情甚是彪悍,侯大利后退半步,出示警官证,等到汉子将锄头放下,这才靠了过去,道:“你是杜强的爸爸杜家德?”
“我是杜家德。”杜家德脸色黝黑,身体强壮,脸带怒气,道,“你们的人前几天来过,还抽了我和老婆的血,今天又是什么事?”
侯大利道:“我们想了解杜强的情况。”
杜家德闷闷不乐地朝屋里走,道:“我都好多年没有见到这个兔崽子了,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王华背着手,四处张望,道:“风景不错。”
杜家德道:“住在这里,天天看,啥风景都不好看了。风景有屁用,不能吃不能穿不能卖钱,我还得脸朝黄土背朝天,修地球赚点钱。”
侯大利打量房屋,看屋内陈设并不是土得掉渣,包括墙上贴画都是南方的风光,并非十大元帅或港台美女,道:“你去过不少地方。”
杜家德闷闷地道:“农村人在家里没钱,基本上都得出去打工。修起房子后,老子就不想出去了,离乡背井,受罪哟。”
一个农妇从外面回来,横着眼睛看了屋内一眼,转身到院子里,坐在小木凳上,望着远处的大树。杜家德道:“农村婆娘家没见识,见不得客。”
侯大利道:“你娃儿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杜家德小声嘀咕道:“都问两回了,你们烦不烦?”
王华扔了一支烟给杜家德,道:“我们从城里跑这么远过来帮你找儿子,我们都没有烦,你烦个什么?你摸着良心说,我们是不是来帮你的?”
杜家德被训斥以后,没有生气,道:“晓得你们是为我好,我是生娃儿的气,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我们真不容易。这个龟儿子不知死在哪里,硬是不回来。”
侯大利道:“杜强最后一次回家时,有没有给你们说什么话?有没有反常的地方?”
杜家德狠狠抽烟,想了一会儿,道:“杜强是野性子,初中没有读完,硬是不读了,在镇里跟黄大磊、吴开军几个人混在一起。他平时不怎么回家,一个月就在家里住几天。我真不晓得他是好久不见的,大约就是1994年底,元旦和春节都没有见到人影。我儿喜欢在外面玩,但是春节没回来就不对了,我到处找,黄大磊、吴开军都说没有见到我儿。我想我儿多半被人整了,要不然肯定还是要回家的。我儿喜欢在外面野,孝心还是不错,在镇里弄点好吃的,他都要给他妈带回来。”
侯大利道:“杜强失踪,报过案没有?”
杜家德摇头,道:“我们又不会搬家,只要他还活着,还是要回来。古话说得好,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十几年没回来,多半出事了。唉,人活这一辈子有啥意思?没意思。”
王华到东屋和西屋里转了一圈,走到客房时,道:“刚才你说杜强多半被人整了,那你说说,最有可能被谁整了?冤有头,债有主,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整杜强。”
杜家德继续摇头,道:“我和娃儿他妈前些年在外面打工,娃儿是他婆在管。他婆管不住娃儿,那些年娃儿就喜欢在外面打架,到底惹到谁了,我们还真不知道。娃儿不见人影儿,他婆也走了,我和娃儿他妈就不打工了,守在山里。”
王华望着门外山林,道:“我看你家里有冰箱,还装有空调,生活应该不错。”
杜家德抽了一口烟,道:“以前生产队有个苗圃,后来承包给我,这些年城里种树多,树苗卖得还行。”当侯大利和王华进屋时,他一直稳坐不动,抽了王华发的两根烟,这才道:“老婆子,倒点水。眼睛长起来吃屎,一点都盯不到事。”
茶叶是山里大叶茶,经过农家简单炒制,闻起来有股山野味。侯大利见茶缸黑黑的,只是象征性往嘴边送了一下,便将茶缸放下。
王华似乎没有见到茶缸的陈年老垢,喝得津津有味,喝完之后,又塞了一支烟给杜家德,道:“杜强跟黄大磊和吴开军走得近,听说还喝过血酒。你找到他们,他们怎么说?”
杜家德道:“他们没有说啥,都不知道我儿跑哪里去了,还以为是到粤省来找我了。”
王华与杜家德交谈时,侯大利眼光停在墙上相片上,便走上前去。这是农村常用的相框,里面有杜家德父辈的相片,有全家人合照,还有两张杜强单人照,相片都出自梅山镇照相馆。杜强相貌清秀,身形单薄,身姿是那种桀骜少年对抗社会的弯曲姿态,头向左偏,脖子梗着,双手抱在胸前。有一张相片是杜家德扛着一把很长的土猎枪,儿子杜强则手提一只兔子。
侯大利听王华和杜家德“闲聊”,意识到了自己在调查走访时与老警察的差距。王华身体胖胖的,笑起来很和善,容易打消对方的敌意,询问前喜欢先拉家常,然后导入到最想问的问题上去,效果很好。朱支队在黄氏农家乐时也采用类似的方法,先拉家常,再绕到目标问题。而自己与杜家德问话时稍显简单,没有想到先消除对方的抗拒感,而是直奔主题。他一边反思自己的不足之处,一边盯着相片看。
“现在打猎吗?林子这么密,应该有野家伙。”侯大利注意力被猎枪所吸引,忍不住打断了王华和杜家德的“闲聊”。
杜家德道:“打个屁猎!施所长盯得紧,三天两头上来查枪。”
侯大利道:“我想翻拍杜强的相片。”
王华不等杜家德反对,提前用话封住其嘴,道:“早就应该翻拍几张,我们公安联了网,发到公安网上,其他地方的公安都看得到,可以帮你找娃儿。”
杜家德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就被眼前的胖子堵了嘴,点头同意。
侯大利翻拍了杜强的相片,相片不多,一共只有六张。每张相片都是差不多的姿势,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别扭劲。
聊了一个多小时,侯大利和王华准备离开。杜家德随口道:“来都来了,就在家里吃午餐,我打了一只野兔子。”王华拍着大腿道:“野兔,好东西啊,老哥弄兔子,我弄酒,中午喝两杯。”王华到越野车里面弄了一瓶酒。这是宁凌特意放在越野车里的洋酒,价格不菲。杜家德喝了口洋酒,再也不肯喝,拿出土酒招待王华。
侯大利要开车,没有喝酒,只是吃红烧野兔。
酒足饭饱,侯大利和王华离开杜家。杜家德装了一袋红薯,非要送给王华不可。
在车上,王华打了一串酒嗝,道:“杜家德和他老婆杨丽芬对儿子失踪有一种冷漠感,眼泪都没有掉一滴,到底是不善于表达感情,还是真的冷漠?杜家德口口声声说不晓得儿子做了啥子事情,但是又说儿子在外面打架,失踪是被人整了,从这些谈话,可以推断出,马公安说得没错,杜家德两口子外出打工,杜强婆婆管不住孙子,杜强成了梅山小地痞。”
侯大利还在想猎枪,道:“杜强跟着父亲打过猎,枪法应该不错。”
“杜家德有个姐姐杜家秀,现在还在粤省那边。我记下了杜家秀的电话和住址,如果需要,我们过去查一查。”
王华摇晃着记号码的小本本,道:“我们调查走访也不要太死板,有时候,吃吃喝喝也很必要。除去了公职,大家都是人,增加了感情,很多事就好办。我是治安出来的,搞治安没有这一套本事,那绝对不行。”
侯大利向胖子伸出了大拇指,表示赞赏。
这一次调查走访,没有查到什么有新意的线索,却增加了侯大利对杜强的直观印象。看过相片,与其父母交谈过,杜强就不仅仅是资料中的一个名字,而是还原成活生生的人了。杜强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无数乡村不良少年中的一个,初中未读完就辍学,游荡在乡村,然后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由于查不到杜强这些年使用身份证的记录,所以,被人“整”的可能性更高。
越野车开进梅山镇,朱林电话打了过来:“马公安带了些材料,你们两点钟回来见面。”
通话时,侯大利听到电话里传来马公安浓重的梅山口音:“朱支队,我做点事是应该的,还请我喝酒,太客气了。”
越野车停在刑警老楼对面的餐厅,朱林和马公安相对而坐,桌上一瓶酒,已经喝了大半。朱林做事严谨,中午喝酒是极少见的,此刻脸已经微红,笑容满面,道:“你们下午不要动车,也不要上班了,陪老马喝一杯。刚才和老马摆了龙门阵,他们那时的乡镇公安人员真是了不起,一个人骑个破自行车,要管理一两万人,辛苦,真是辛苦。”
马公安明显喝多了,眼角出现些灰色小颗粒眼屎,脸色酡红,道:“我们就是处理点打架扯皮的事情,办刑案还是差了些。那时上培训课,朱支刚刚三十出头,讲起刑侦技术,一套一套的,把我们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公安人员听得一愣一愣的。今天,朱支还要亲自陪我吃饭,这是给我面子。作为公安人员,我讲一件伤心事,有一次走到市公安局大门,想进去看一看,结果保安不准进。当时我站在门口伤心得差点哭了。乡镇公安也是公安啊,虽然退休早一些,想进自己家看一看却进不了。”
朱林道:“改天不喝酒的时候,我带你到市局转一转。你想进关局长的办公室,我都可以带你去。”
马公安道:“其实进去也就那样子,但是,不准我进公安局大院,我还是很气愤。”
侯大利倒了酒,给马公安敬了酒。王华工作时间长,聊了些曾经在梅山派出所工作的老同志,也给马公安倒了不少酒。时间不长,马公安就彻底醉了,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
朱林要了一杯浓茶,喝了几口,道:“上一次与老马见面之后,我给老马留了一个任务,让他去查一查黄大磊石场以前是谁在经营,是用什么方式从前一任经营者手里面拿下石场的。企业办的人不熟悉当年情况,当地年龄大些的老村民应该还知道。老马把情况打探清楚了,黄大磊前任经营者姓陈,如今在海南开餐馆,是被迫将石场转让给黄大磊的。你们跑一趟,找那个陈姓经营者当面聊一聊。这种事情电话说不清楚,必须得见面细谈。今天休息,明天出发。调查走访相当于大河捕鱼,撒网下去,到底能有什么鱼还真不知道。希望你们能网上大鱼。”
侯大利三言两语讲了杜强父母的状况,准备这次顺路与杜家德姐姐见个面。
105专案组主责是丁丽案,凡是有新发命案,查看是否与丁丽案有关便是其首要职责。虽然两次大规模DNA比对都没有成功,105专案组仍然没有放弃既定的侦查方向。一方面原因是黄大磊、吴开军和杜强身上的疑点特别多,即使他们没有亲自到现场,也有其他可能性;另一方面,专案组朱林和侯大利还肩负着调查警察中是否有内鬼的重任,只有把调查进行下去,才能逐渐找出真相。
诸人喝了酒,不便在刑警老楼出没,直接回家。
侯大利回到高森别墅,脑子里总想起杜家德夫妻的模样。独子失踪,他们居于大山深处,其中的苦痛很难彻底让外人感同身受。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身起床,给母亲打去电话。
“哇,稀奇啊,我儿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有啥事啊?就冲着主动给妈打电话这个事,什么要求,妈都满足你。”电话接通以后,传来了母亲李永梅欢乐的声音。
“妈,我想摘天上的星星。”侯大利难得地给母亲开个玩笑。
李永梅在电话另一边明显愣了愣,一本正经地道:“摘星星难度太高,我和你爸商量一下,发射一颗商业卫星,这事估计还办得到。”说到这里,她扑哧笑了起来,又道:“你怎么想起主动给我打电话?你妈很感动啊。”
她还有一句题外话没有说出来。自从杨帆出事以后,儿子身上似乎就披了一层防护罩。儿子的身体还是属于儿子,精神却发生了变化,形成一道硬壳,将自己的感情包裹在里面,将家人的感情挡在外面。
“儿子,真没事吗?”当妈的人对于儿子精神上的细微变化最为了解,敏锐地觉察到儿子主动打电话的不同寻常之处。
“没事,中午喝了点小酒,没去上班,闲得无聊,顺便拨了个电话。”
“我倒是希望你的空闲时间能多一点,最好是天天闲得无聊。你和田甜很久没有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我让你爸回来。”
“我和田甜才回来不久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在上班吗?”
“这几天皮肤不太对劲,宁凌陪我美容。来,你妹给你说两句。”
侯大利没有料到母亲会直接把电话交给宁凌,还让“你妹给你说两句”。电话那头传来宁凌略微迟疑的声音,道:“大利哥,我一直没有单独感谢你。”随即传来李永梅隐隐约约的声音:“以后直接叫哥,把大利两个字去掉。”
侯大利道:“你别客气。自从那件事后,我对你是刮目相看,相比李晓英,你表现得太优秀了。”
宁凌道:“每次想起这事,我都很后怕。李晓英出现了精神上的状况,我没有,不是我比她优秀,是她遭的罪比我多。”
与宁凌闲聊了一会儿,李永梅又说了几句,侯大利才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侯大利想起父亲的外室以及外室的儿子,还有蒙在鼓里的母亲,心情便灰暗起来。在外人眼里,他是国龙集团太子,是天之骄子,在刑警支队工作不久就有神探绰号,生活肯定幸福美满。而在他内心深处却总有一块灰暗之处,这是当年杨帆逝去所留下的阴影。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这块灰暗之地都没有太多变化,特别是他独处之时,忧伤便如细雨一般袭来。如今,对于原生家庭,他也开始心生愧疚。
接近下班时候,田甜打来电话。她的心情还不错,道:“今天我们在外面吃饭,不到雅筑啊,老是到同一个地方也烦。到金色天街吧,那边吃饭的地方挺多。”
要与女友吃饭,侯大利从沙发上爬起来,洗了淋浴,让温水洗涤身体的同时将忧伤也暂时洗去。
金色天街是金氏集团所做的与地产结合的商贸综合体,里面吃、喝、玩、乐一条龙,是江州年轻人比较喜欢的去处。田甜挽着侯大利的胳膊,道:“金色天街是江州城漂亮女生聚集度最高的街区,秀色可餐,我带你来,是考验你的意志。”侯大利道:“人的意志是最经受不住考验的,希望这就是最高等级的考验。”田甜见男友心情不佳,笑得勉强,道:“等会儿吃完饭,我们看场电影。你这人年纪轻轻,却是老气横秋的,没有年轻人的活力。”
与女友在一起吃饭、聊天,这是侯大利目前最轻松愉快的时光。
金色天街聚集了山南省各地很多著名餐饮企业,名店林立,最火爆的店面门口等了不少人。正在四楼闲逛时,田甜突然拉了拉侯大利的手,道:“前面那人,站在扶梯上的那个男的,你猜多少岁了?”
扶梯处站着一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男子,他站在扶梯处看书,只要有人坐扶梯上五楼,便抬头看一眼,如果扶梯上站着穿裙子的女孩,便用目光全程护送女孩。在他的位置,目光所及,恰好能看到女孩稍纵即逝的走光处。
侯大利反应极快,道:“这个就是强奸小学生的许海?个子挺高啊,完全是成年人模样。”
田甜道:“许海是人渣,现在是人渣,以后更是人渣。法律严重跟不上形势,以前十四岁算未成年还有合理处,现在营养好,信息发达,十四岁啥都懂了,未成年应该降到十岁。你看这个人渣的眼光,就是盯着女孩裙子里面。我去提醒他,让他回家。”
侯大利和田甜还未靠拢,电梯处已经吵闹起来。一对情侣沿扶梯上楼,女生穿着短裙,注意到扶梯处那小子的眼光,就用坤包挡了挡裙子,又给男友说了两句。男子脾气也挺急,马上做出反应,道:“喂,小子,眼睛朝哪里看?”许海回嘴道:“关你屁事!”
吵了几句后,男子怒火冲天沿着下行扶梯,跑到四楼。走到近处,他才发现专盯女人裙子的男人面相幼稚,骂道:“毛都没有长齐,还要在这里耍流氓。”
男子话音未落,许海猛地一拳打在他脸上。两人扭打起来。男子虽然是成年人,体力却不如未成年人许海,被许海压在地上,脸上挨了好几拳,鼻血涌出来,满脸花。
商场原本人多,人群迅速聚在一起。
侯大利道:“那个男子打不过许海,到了派出所更要吃亏,我去帮帮他,给人渣一个教训。”田甜叮嘱道:“他是未成年人,下手注意分寸。”侯大利笑道:“我用反关节技劝架而已。”
短裙女子想帮助男友,被许海反手推了一把,摔倒在地。许海的手还没有收回去,只觉手指传来剧痛,顾不得再打人,准备摆脱对方。
侯大利原本已经控制住许海,却有意将手放开。许海看着自己手指,倒吸了几口凉气,骂了一句“妈卖×”,怒吼着朝侯大利冲过去。
侯大利正等着对方冲过来,准确抓住其手腕,利索地来了一个背摔,紧接着使用反关节技,将许海压在地面。
许海的胳膊被扭得很痛,禁不住哭了起来,道:“放开我,放开我。”
商场保安陆续过来,侯大利趁机松开手。这时,满脸是血的男人趁机冲过来,对准许海狠狠踢了一脚。依着侯大利本性,很想痛揍许海,只不过身为警察,行为受到限制。他推开鼻血长流的男子,示意道:“赶紧去看鼻子,犯不着和未成年人较劲。”
男子瞅了许海一眼,道:“他是未成年人,可恶!”他捂着鼻子,拉着女友快步离开商场。
许海站起来,身边站着两个保安,将其与侯大利隔开。他没有理睬保安,而是盯紧田甜。田甜曾经处理过许海,这让许海记了仇。此刻女警察和摔打自己的男子在一起,两人肯定是一伙的,许海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
砍人最凶的年轻人
两个小时飞行后,侯大利和王华从阳州机场来到海南三亚机场。车行又一个半小时,两人来到了黄大磊石场的前任老板陈彬的门店。陈彬戴了一顶遮阳帽,看着进门的小伙子和胖子,道:“我不想惹事。”
王华胖脸上满是笑容,道:“老陈,你放心,没有人知道我们过来。我和老马是朋友,你的联系方式是他给我的。”
陈彬哼了一声,道:“老马是好人。只是,他一个人管梅山镇好几万人,根本管不过来。社会渣滓娃儿表面听招呼,实际上根本不理他。”
陈彬说着带有江州口音的普通话,语调比普通话要短促,听起来就如和人争执一般。
三人在里屋坐定,陈彬泡了茶,端给两人,道:“这是梅山春茶。每年,在梅山的大姐都给我寄春茶。老马帮过我大姐,是通过大姐拿到我的联系方式的。”
侯大利喝了口清茶,放下茶杯,道:“陈总,我就直截了当谈过来的目的。当年你在梅山经营石场,在你把石场转给黄大磊后,阳州高速公路建设到了江州,需要大量碎石,石场赚了很多钱。”
陈彬咬紧了牙关,脸皮轻微抽动。
侯大利道:“明明知道要赚大钱,你为什么转让?是用什么方式转让的?”
陈彬猛地将帽子摘下来,道:“这就是原因。”帽子下面显露出一条没有头发的暗红色伤疤,伤疤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到左脑,足有十来厘米长,手指宽。
陈彬自嘲地笑道:“我到了这边,有好几次与当地人发生冲突,我摘了帽子,露出这条伤疤,事情就解决了。”
侯大利道:“黄大磊砍的?”
陈彬点点头,又摇头,道:“算他砍的,但砍人的不是他。”
王华道:“黄大磊主使,其他人下手。”
陈彬道:“我不是梅山人,大姐嫁到梅山,我跟着过来开了石场。当时梅山开石场的老板都知道阳江高速要修过来,谁会在这个赚钱时间点转让石场?黄大磊带着一群小混混,欺负我不是梅山人,强行要我转让石场。明明可以赚钱,我又不傻,当然不愿意转让。谈了两次,我都是明确表态不转让。第三次,他们在吃晚饭的时候又到石场,说了两句话,黄大磊身边一个年轻人提刀就砍,若不是我躲得快,脑袋绝对会被砍开。这一刀将我头皮砍掉了一大块,治好以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黄大磊威胁我,说我给脸不要脸,若不转让,小心我姐一家人。”
侯大利道:“你没有报警?”
陈彬道:“梅山是穷山恶水,打架斗殴的事情多得很,马公安一个人管不了。再说,这伙人是亡命徒。那个砍我的小子绝对没有留情,我若是没躲开,坟头树都有好几米高了。时隔这么多年,我还记得那小子眼里的凶光。不瞒二位,这一刀把我吓破了胆,成了没有卵蛋的男人,根本不敢再和黄大磊讨价还价,也不敢报警,怕他们伤害我大姐一家人。石场是以最便宜的价格转让给黄大磊的,基本白送。黄大磊先是给了五万块,剩下的钱是从石场经营收入中分三年付清的。到最后,黄大磊只付了两年,第三年没付。他妈的,欺负人啊。”
侯大利取出五张相片,摆在桌上,道:“谁是砍你的那个人?”
陈彬用力戳相片,道:“就是这小子,杜强,看上去还挺秀气,动起手来最疯狂。当时,我们石场工人大部分都下班了,还剩下两个守石场的,都被这小子吓住了,硬是没敢还手。这几年我在这边发展得不错,想起当年的事情就气得不行,但是我没有报仇的想法,好人不跟疯子斗,我生活还可以,没有必要惹麻烦。”
五张相片是黄大磊、吴开军、杜强、秦涛和唐山林。五人中就数杜强相貌最清秀,若不是陈彬指认,侯大利根本想不到杜强会是如此凶悍之人。
侯大利又问:“黄大磊这一伙人在梅山是不是很凶?还做过哪些坏事?”
陈彬道:“在梅山场上混的有好几伙人,黄大磊这伙人算是出道晚的。他们出道以后就打了好几架,基本上都打赢了。打架最凶的就是杜强,其次就是大个子吴开军。黄大磊是在后面摇扇子的,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侯大利道:“黄大磊摇扇子,出主意;杜强和吴开军是打手;秦涛当时年龄最小,他在里面起什么作用?”
陈彬道:“我对秦涛这个人印象不深,但是,那天在石场的时候,他也拿了刀的,还在那里使劲吼叫,吓唬石场工人。听说秦涛的哥哥是警察,后面有势力,所以黄大磊这个团伙才这么嚣张。”
侯大利瞳孔微缩,道:“你说秦涛的哥哥是保护伞,有没有具体事例?”
陈彬摇头,道:“只是传言。时间隔得太久,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
王华道:“黄大磊接这个石场时在做什么生意?1994年,他拿得出五万块,也不少了。他们以前是小混混,没有做什么生意,应该没有这笔钱。”
陈彬道:“我估计是搞了其他事,赚了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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