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碎尸案案发后第八天,许大光案案发后第一天,上午。
侯大利昨夜几乎一夜未睡,从江州学院家属院回来后,便抓紧时间研究与汪远铭有关的所有材料和视频,整理了一份针对性调查方案。天将放亮时,他才抓紧时间睡了一会儿。来到刑警新楼会议室,和几个一组侦查员凑在一起抽烟。
重案大队大队长滕鹏飞走进会场,接过侯大利递过来的烟,道:“眼睛充血,眼圈发黑,神探昨晚熬夜了?”
侯大利深深地吸了一口,道:“睡得晚些。”
滕鹏飞道:“找到突破点没有?”
侯大利道:“线索很多,需要在今天继续深挖。”
聊了几句后,投毒案第一次案情分析会正式开始。
最先到达的民警、现场勘查人员小林、法医汤柳、理化室吴炯、调查走访的侦查员陆续发言后,由重案一组组长侯大利发言。
侯大利放下笔,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道:“从投毒的手法和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许大光案和许海案就是一人做的。前一段时间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汪建国身上,由于他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案件迟迟无法推进。当时我们考虑到分尸和抛尸是体力活,四个受害者的外公、爷爷年龄都比较大,且没有任何线索指向他们,所以没有将他们纳入重点侦查范围。经过前期调查,四位受害者的父母几乎不具备作案条件,相继被排除。我们走了弯路,这才把目光延伸到四个受害人家庭中的老年人。若是老年人犯案,卓家、杨家和陈家的外公、爷爷等人,要么是不在江州,要么是家人能够互相证明。3月28日晚,汪建国、张勤、张小舒陪同汪欣桐前往江州学院心理研究室做心理治疗,唯独汪远铭独自一人在家,有作案条件。”
正式开会后,滕鹏飞脸上笑容消失,神情严肃,道:“汪远铭八十二岁了,能完成碎尸和抛尸这种体力活?”
“我发现了一份汪远铭的资料,里面的材料值得研究。”侯大利调出报栏上的江州学院英雄榜,逐条解说。
不少侦查员对于将汪远铭列为重点侦查对象还颇有疑虑,觉得八十二岁的老年人无法完成如此繁重的任务,听完侯大利对英雄榜的细致解说,多数侦查员都觉得汪远铭还真有能力实施碎尸和抛尸。
滕鹏飞指着投影幕布上列出的与汪远铭有关的线索,道:“推理是推理,证据链是证据链,针对汪远铭的材料连组卷都困难,几乎没有能作为证据的材料。”
组卷的过程就是侦破的过程,优秀的侦查员必然是组卷高手。侯大利明白其中道理,道:“还是那句老话,雁过留影,人过留痕,肯定存在某些我们没有找到的证据,我们围绕汪远铭,掘地三尺,挖出证据。”
滕鹏飞道:“如今连像样的证据都没有,只是一些疑点和推理。如果侦查方向错误,投入大量警力,不仅是无用功,还会导致真凶逃脱。侯大利,你能承担责任吗?”
侯大利深研案件数天,每一条线索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胸,道:“此案不符合流窜作案和激情杀人的特征,就是纯粹的报复杀人案。如果侦查方向错误,我承担责任。”
常务副支队长陈阳道:“现在不是谈责任的时候,我们要的是结果,你谈谈具体方案。”
侯大利道:“方向不变,彻底调查汪远铭,第一,调查其通话记录,调查其购买安眠药的记录,调查其购买塑料垃圾袋记录,调查其有无购买14厘米左右单刃刀的行为;第二,视频侦查,凡是汪远铭出现过的镜头,要逐帧辨别,查找其破绽,特别是罗马小区附近要重点查找;第三,重新调查许崇德麻将馆的人,让他们回忆是否有一个老年人曾经进入过麻将馆;第四,重新调查蒋帆,看他与汪远铭之间的联系;第五,要调查罗马小区许大光家的家政服务员,是否与汪远铭、汪建国、蒋帆和梁艳有关联;第六,要调查汪远铭是否有购买蓖麻毒素的渠道。”
论及对碎尸案和许大光案的了解程度,侯大利在刑警支队当属第一,在其坚持之下,重案一组工作重心转向了八十二岁的江州学院退休教授汪远铭。
会议结束不久,滕鹏飞接到了分管副局长宫建民的电话,来到其办公室。办公室烟雾缭绕,烟灰缸上摁灭了四个烟头。滕鹏飞看了烟灰缸一眼,笑道:“宫局,陈支队刚走,你们两人凑在一起抽烟,而且连抽两根,是不是在讨论碎尸案和投毒案?”
宫建民道:“你倒是长了一双贼眼。”
滕鹏飞道:“这太简单了,办公室烟雾多,缸里还有四个烟头,两个集中摁在正中央,两个集中摁在左侧。说明刚才有人在你对面,接连抽了两支烟,摁在中央的应该是宫局,另一个是陈支。”
宫建民道:“滕麻子果然有两把刷子,分析得严丝合缝。侯大利坚持认为是八十二岁的老人杀人、碎尸、抛尸,又进入另一个小区投毒,听起来很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认为要相信一线指挥员,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另一方面,我想问一问你作为重案大队长对此事的看法,如果办案方向有偏差,还得纠正。”
滕鹏飞没有立刻回答分管副局长的问话,用力揉了揉满脸麻子,道:“我最近在指挥纵火案,基本上没有过问碎尸案和投毒案。虽然今天刚刚开过案情分析会,我还是不能判断办案方向是否有偏差。”
宫建民道:“报复杀人案陷入胶着,摸起来的三条线索全部断掉。李明急得团团转,嘴唇都起了泡。我听了两次会,情况不好,这样下去恐怕破不了案。我准备到刑总做一次汇报,让专家组来会诊。这其实是挺丢脸的事情,比起破不了案,我们宁愿丢脸。碎尸案和投毒案的线索多,有破案的条件,你把主要精力放在这里,力争在省厅专家组到来之时,破掉碎尸案和投毒案,多多少少挽回些脸面。另外还有一件事,我的事情是真多,继续兼任刑警支队支队长会影响工作,我准备把摊子交到陈阳手里,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顶上去。”
滕鹏飞道:“侯大利这人是案痴,把案子交到他手上,我还是放心的。”
宫建民道:“你是重案大队长,三个组都得管,不能当甩手掌柜,这是你的职责。你是老刑警,给侯大利把一把方向,避免他犯错,这是对年轻干部的真正保护。”
会后,各组侦查员分头行动,收集与汪远铭有关系的点点滴滴。
张国强和严峰负责调查刀具和塑料垃圾袋。
许大光遇害后,扫黑除恶专案组只得紧急收网,组织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十来名涉黑分子。这些涉黑人员间大多沾亲带故,是以家族为核心的黑社会组织,涉及故意伤害、限制人身自由、非法持有枪支、强奸、行贿等罪行。张国强探组从扫黑除恶专案组撤回,继续参加侦查碎尸案。
两人直接来到江州学院家属小区最近的一家连锁超市。这家连锁超市主要面对教职工和学生,品种丰富,价格公道,汪远铭平时在家里负责采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此超市购买。
张国强和严峰进入超市,按照事先计划,首先拷贝了超市的监控视频。此超市监控视频保留三个月,没有损坏,只要汪远铭在三个月内购买了十多厘米的刀具,都能查到。
拷贝视频后,张国强和严峰来到超市刀具专柜。张国强记熟了根据伤口形状画出的刀具图,发现一种厨用刀具套餐中的单刃刀与刀具图从尺寸到形状都基本一致。
张国强找来厨具专柜服务员,问道:“你们这种厨用套餐进了多少货,到现在为止卖了几套,赶紧找来。”
厨具专柜服务员知道来者是警察,赶紧去找进货的单据以及销售记录。趁此空当,张国强和严峰来到厨具专柜旁边的家居用品,很轻易找到了与抛尸所用塑料袋一致的塑料袋。这种塑料袋在江州各大商场有售,在此超市也有不足为奇。
服务员拿来销售记录,在3月3日和3月30日,分别销售出去一套厨用餐具。
张国强和严峰回到刑警新楼办公室,调出3月3日和3月30日的监控。监控视频非常清晰,能辨认出购买者的五官以及所购何物。江克扬查看3月30日的监控,一个小时以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画面中。汪远铭拉着购物车,来到收银处,等到上一个客户离开以后,他弯腰拿出购物车物品,厨房刀具套餐赫然出现在柜台上。
307室,侯大利看罢视频,道:“为什么汪远铭在3月30日来买刀具?”
张国强考虑过这个问题,道:“3月29日,他丢弃了作案用的刀。3月30日,是想补上丢弃的刀,这是欲盖弥彰。”
侯大利道:“这个证据很重要,但是,仍然不是关键证据。如果没有其他证据配合,到了法庭上,用处不大。”
胡志刚和蒋超负责继续调查三轮车。
胡志刚和蒋超再次来到学院街七十一号,开始寻找暴露在外的水龙头。在3月29日早上,学院街七十一号商户的三轮车被人清洗过,三轮车主人不知道是谁清洗的。
胡志刚和蒋超找到三轮车主人,再次询问三轮车被清洗之事。三轮车主人是久做生意的老油条,唉声叹气地道:“江警官,你们什么时候还我三轮车?对你们来说,三轮车不值钱,对我来说,三轮车天天都要用,重新买一台,又得好几百块。”
胡志刚道:“破了案就会还你。左邻右舍都有三轮车,你每周才用一次,借一借就行了。谁洗的车,你真不知道?”
三轮车主人唉声叹气地道:“我真不知道。我这三轮车用了两年,好多地方都脱漆了,平时懒得打理。30日上午,我准备去拉点货,这才发现三轮车被洗得干干净净,陈年污渍全被洗掉了。有两处螺钉掉了,还被人重新安装了螺帽。”
清洗三轮车还可以说是消除痕迹,安装螺帽这事就显露出特别的性格,与肠子都要盘得整齐有异曲同工之处。江克扬赶紧记下这一条关键处,道:“上次你怎么不说螺帽的事情?”
三轮车主人道:“你又没有问螺帽的事。”
胡志刚道:“你是属青蛙的吧,敲一下,跳一步,还有什么,干脆点。”
三轮车主人笑嘻嘻地道:“这种三轮车体积大,搬到楼上很麻烦,只能在地面洗。我们都是在前面一百米左右的室外水龙头那里清洗。那是物管公司打扫清洁用的水龙头,平时把笼头去掉,要用的时候带个笼头或钳子就行了。我估计那人要清洗三轮车,多半就会寻找类似的水龙头,时间还不会短。我建议你们去找一找凌晨打扫的环卫工人,他们看见的机率很大。”
前一次与三轮车主人见面之后,江克扬探组沿着门面做调查,一无所获。胡志刚有些生气地道:“上一次找你,你为什么不说这些事情?”
三轮车主人道:“我当时也没有想起这事。再说,当时我也不认识你,看见陌生警察谁都会防两手,如今一回生二回熟,我不紧张,慢慢回想,这就想起了可能在前面物管水龙头进行清洗。”
环卫工人分为三个体系,一是区环卫所有直接管理的环卫工人,二是街道环卫站管理的环卫工人,三是清洁公司管理的环卫工人。胡志刚认识街道环卫站的站长,便径直去找熟人。江站长很热情,嘴里说着“老胡来了,直是稀客”,又拿好烟,泡好茶。
胡志刚讲了来意后,江站长立刻安排环卫班组长叫来不值班的工人到单位。
十几分钟后,陆续有环卫工人进来。环卫工人每天都是轮岗,在休息时间被叫到单位,满肚子不高兴。江站长心里有数,道:“胡警官是来查案子,你们好好听,好好想。”
胡志刚拿出了三轮车的相片,道:“你们在三月三十日早上,是否见到有人清洗三轮车?”
环卫工人低声议论一会儿,有的摇头,有的说没看见。胡志刚正在失望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道:“我看见一个老头在洗三轮车,但不是在早上,是在下午。”
胡志刚大喜道:“哪一天下午?”
环卫工人和组长凑在一起逗了一会儿耳朵,道:“我是做下午班,大概是29号。”
胡志刚拿出汪远铭相片,道:“洗车的是不是他?”
环卫工人道:“洗车人年龄肯定有点大,从身材和动作看得出来。至于五官,看得不是太清楚,你让我看这种登记照,我不敢肯定。”
胡志刚、蒋超和环卫工人来到清洗三轮车的地方,找到清洗三轮车的水龙头。果然如三轮车主人所言,这是一个物管用的水龙头。上面的笼头被卸掉,加一个笼头或用钳子就可以使用。比较遗憾的是水龙头在墙角,恰好在监控死角。
杜峰和高连负责调查蓖麻毒素来源。
杜峰以前调查过辖区内所有的蓖麻收购点和加工企业,一无所获。由于蓖麻在山南农村广泛分布,凶手极有可能在农村搞到蓖麻,来源太多,无法查找。聚焦于汪远铭后,调查就相对简单了。汪远铭是在江州老城长大,其父母在解放前是老城医生,而陈正淑则是外地人,娘家在岭西省南州市。汪远铭若是要从蓖麻籽中提取到蓖麻毒素,最有可能就是到他曾经下放过的秦阳村里。杜峰和高连来到秦阳下辖县,找到当地刑警大队,再前往目标镇派出所。
所长听说来意,道:“蓖麻是油料作物,可以做工业润滑油,我们这里有种植传统。”
杜峰道:“蓖麻籽收获季是七到十月,若是今年三月过来弄蓖麻籽,最容易在哪里找到?”
所长道:“当然是秦阳油脂厂,那里常年都在收购蓖麻籽,收购价也不贵,在十元左右吧,具体得问厂里面。”
杜峰回想汪远铭下放其间的经历,猜测其应该在当地有些名望,试探着道:“你认识汪远铭吗?”
所长道:“汪远铭是谁?我不认识。”
杜峰道:“一个下放在这里的知识分子,曾经当过兽医、杀猪匠、乡村医生和接生婆。”
所长道:“我是外面来的,以前的事情不清楚,我们有一个老公安是本地人,他说不定清楚。”
老公安临近退休,脸皮黑黑的,满脸皱纹,比起一般退休人员要显老,听到“汪远铭”三个字,道:“我知道他,我们以前都叫他汪大学。这人不仅有知识,动手能力也强,农村里的事什么都会做,那真是人才,比起现在的大学生要强得多。”
杜峰道:“他最近回来没有?”
“汪远铭以前是住在二队集体房子里,有一个大院子,以前二队就在大院里开会。我给二队大院子打个电话,就知道他最近是否回来。”老公安打完电话,回头望了望杜峰和高连,道,“汪远铭回来过,住在老二队大院子,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离开的。”
经调查:汪远铭曾经于3月26日晚回到秦阳这边生产队,要了一包蓖麻籽。
侯大利接到电话时正在和周向阳聊案子。挂断电话后,他长舒一口气,道:“有一个关键发现,汪远铭在3月26日弄到了蓖麻籽,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他拿起笔,在小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成果。
周向阳看着这个笔记本,道:“你记笔记的方法和黄卫如出一辙。”
侯大利道:“我正是向黄大队学的方法,很有用。碎尸案和投毒案的凶手非常聪明,我们逐渐逼近真相,但是还要想办法撬开一个或许是同谋者家伙的嘴巴。”
周向阳挑了挑眉毛,道:“或许是同谋者?”
侯大利详细讲解案子经过,将卷宗复印本递给周向阳。
周向阳接过卷宗,道:“什么时候开动?”
侯大利道:“各组都在行动,我们尽量把线索收集得多一些,但是最迟明天上午就要询问蒋帆。”
周向阳与侯大利数度合作,攻无不克,战绩极佳。他数次在不同场合向关鹏和宫建民建议:现在审讯人才急缺,侯大利是难得的审讯好手,多磨几个大案,肯定会是全省都数得上号的名审。
常务副支队长陈阳打电话安排其参加碎尸案的审讯工作。周向阳听说是与侯大利合作,乐呵呵地答应了,随即过来调卷宗。
侯大利和周向阳谈完以后,江克扬探组已经将那位叫张红的家政人员带到新楼办案区。
按照江州市公安局询问规定,询问被调查对象或者证人,可以到被调查对象或者证人所在单位或者住处进行,但是必须出示公安机关证明文件。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通知被调查对象或者证人到公安机关的办案场所接受询问。张红是比较关键的调查对象,所以侯大利要求尽量将张红带至办案区。
在进入办案区之前,侯大利道:“还是你来主问,我先观察对方,重点要询问张红是否和汪建国、汪远铭有瓜葛,还要查是否和梁艳、蒋帆有关系。”
张红是第一次进入公安局接受询问,很是紧张。江克扬和她闲谈几句,尽量安抚其情绪,等到其稍稍平静后,这才开始正式询问。……
“我住在师范后街41号。”……
“我认识钟明莉,我们在一个家政公司,她可是金牌家政人员,比我的工资多得多。说实在话,我们干的活儿都差不多,谁也不比谁差,钟明莉就是挂了个牌子,比我们每个月多几百。”……
“我当然认识许大光,以前我家就住在向阳小区旁边。许大光是向阳大队的,办了采砂厂,向阳大队很多人都在采砂厂上班。”
……
“钟明莉给我说过许大光在罗马小区养小三。我也不是有意多嘴,就是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了这事。我真没有特意说,就是和别人摆龙门阵的时候,无意中说了这事。我们这些婆儿客聚在一起不说这些说那能说什么,国家大事又不懂,只能说家长里短。”
……
“我不认识汪建国,也不认识汪远铭和蒋帆。梁艳是老街坊,我认识啊,关系还不错。我不晓得梁艳是否知道许大光的事情。梁艳如今是有钱人了,每次从广州回来,都有很多人到她屋里玩。大家聚在一起肯定要谈闲话,梁艳知道许大光的事情也不稀奇。”
……
询问结束,张红离开。
侯大利和江克扬一起走出办案区,在底楼院子里抽烟。
侯大利道:“线索非常清楚了。梁艳极有可能知道许大光在罗马小区养了小三,也就有可能知道钟明莉。汪建国应该跟踪了钟明莉,在菜市场偷了钱包,拿到钥匙。短时间肯定不能配好钥匙,应该利用钥匙的模板,然后配制了钥匙。难怪监控视频中汪建国出现的频率最高,他在进行作案前的侦查。汪建国没有参加碎尸案,但是有可能参加了投毒案。”
至此,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汪建国、汪远铭、蒋帆和梁艳,碎尸案和许大光案应该就是由这四人策划,动手之人极有可能是最不可能成为凶手的汪远铭。
江克扬提出了另一种思路,道:“蒋帆与汪家关系密切,也有可能是汪建国策划,然后蒋帆下手。”
侯大利道:“如果蒋帆下手,杀人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泄愤,碎尸、抛尸、切生殖器、挂头颅、投毒许大光,这绝对是有深仇大恨的人才做得出来。所以我排除蒋帆,只能是汪远铭。”
侯大利来到滕鹏飞办公室,汇报案件进展。
滕鹏飞拖过来一个白板,道:“线索太多,说起来太乱,你一条一条记下来。”
侯大利拿起签字笔,依着先后顺序写下与汪建国和汪远铭有关的九条线索。
1.汪建国在监控里出现了47次,汪远铭出现了27次;
2.汪建国与经常到许崇德麻将馆打麻将的蒋帆有电话联系,他没有使用本人电话,而是使用了梁艳在江州的电话;
3.汪建国在菜市场“捡”到了钟明莉的钱包,钱包里有许大光在罗马小区住房的钥匙;
4.有环卫工人看到有老年人在29日下午清洗三轮车;
5.汪远铭在3月26日到秦阳弄到了蓖麻籽。
6.汪远铭在3月30日购买了一套餐刀,其中一把刀具与碎尸案的刀具模型极为相似;
7.汪远铭在农村当过杀猪匠和乡村医生,在学院里管过实验室,退休后参加了长跑队和合唱团,有足够体力。其买菜时的菜篮非常重,张小舒双手提菜篮都吃力;
8.汪远铭和汪建国都具有杀人的动机;
9.结论:汪建国、梁艳、蒋帆共同策划了碎尸案和投毒案,由汪远铭实施。
滕鹏飞站在白板前,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道:“这些线索倒是指向了汪远铭和汪建国,但是证据仍然不够完善,没有致命一击,还无法达到锁定凶手的程度。很多证据都有多种解释,比如刀具,汪远铭是在凶杀案第二天才购买的刀具,那这把刀具肯定不是杀人时的凶器。”
侯大利道:“汪远铭确实有强迫症。他碎尸时所用的凶器应该就是家里常用的刀具,丢弃以后,新买的刀具还是要和以前的刀具一致。更关键是蓖麻籽,这个证据很致命。”
滕鹏飞道:“蓖麻籽能够提取蓖麻毒素,但是,蓖麻籽不是蓖麻毒素,如果能找到提炼的证据,那才是最有效的证据。”
迟迟无法破案,正是由于凶杀现场和抛尸现场都非常干净,找不到与凶手有关的直接证据,如今从外围入手,开始向核心逼近。侯大利道:“我和周向阳准备再次询问蒋帆,正在制订询问方案。高连和胡志刚准备再到广州,询问梁艳。其他力量,全部集中在汪远铭身上。”
滕鹏飞没有反对。
高连和胡志刚简单收拾行李,再赴广州。
侯大利和周向阳开始询问蒋帆。虽然是进行询问,两人却是按照讯问的方式突袭蒋帆。
蒋帆来到刑警新楼办案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脑里反复想着汪建国的话:“警察还有可能找你,你只需要记住一点,除了视频以外,什么事都可以直说。不管警察如何问你,不管他们有什么圈套,你就实话实说,他们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记住,千万别被他们吓住。你没有犯任何事情。”
例行程序走完,周向阳声音突然一改最初的温柔,声音冷了起来,道:“蒋帆,你要清楚地认识到当前的形势,这不是一般的案子,这是恶性杀人案,你想帮别人背,你背得起吗?”
蒋帆很想说“你们又没有立案,凭什么这样问我”,反驳的话到嘴边,想起汪建国的反复叮嘱,特别是有了前次应对警察的经验,有意装傻,道:“我不明白警官在说什么。”
周向阳“啪”地拍了桌子,道:“我来给你普法,如果与他人合谋杀人的,属于共同犯罪,也应以故意杀人罪来定罪量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规定,应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这些法条说起来很抽象,我给你举个例子吧,盗窃团伙的望风者,没有直接实施盗窃行为,还是应该认定为从犯,也要判刑。你的行为就是盗窃团伙的望风者,只不过性质要严重得多。”
蒋帆脑里又响起了汪建国的话:“他们肯定会吓唬你,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如果警察开始吓唬你,就说明他们没有什么好招数,还是老办法,实话实说再加上装傻记不清。”他从小就认识汪建国,数十年的时间证明汪建国比自己聪明,听汪建国的话没有错,动摇的内心随即坚定起来,道:“我真不明白警官在说什么,周警官能不能明说?”
周向阳研究过蒋帆的经历,知道其没有应对警察的经验,原本以为会相对容易降服对方,今天交锋后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轻易乱阵脚。
几轮交锋后,周向阳抛出比较重要的武器,道:“今年3月19日,汪建国给你打了十万块钱,这个款你都敢吞下去,说一说,这是什么款?”
蒋帆道:“我和汪建国是毛根朋友,我妈身体不好,要做手术,汪建国打款给我很正常。乞丐和皇帝都有三朋四友,何况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又经过几轮心理较量,蒋帆心里越来越踏实。汪建国确实聪明,将警察有可能问的问题全部提了出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走出刑警新楼时,蒋帆面带笑容,抬头挺胸,步履平稳。
放蒋帆离开,侯大利和周向阳没有坐电梯,步行上楼。
周向阳道:“蒋帆对我们所有提到的问题都有准备,毫无破绽。”
侯大利道:“应该是汪建国准备得很充分,越是如此,我更坚信蒋帆必定和汪家有合作,他的作用就是潜伏在许崇德麻将馆,向汪家提供情报。蒋帆望风,汪建国全盘操控,实施者不是汪建国和蒋帆,所以他们两人才如此镇静。我估计蒋帆很快就要和汪建国联系,甚至已经在打电话,有恃无恐。”
周向阳道:“技侦支队已经准备好,希望他们在电话里能够漏点料出来。”
果然如侯大利所料,蒋帆在街上步行一段后,打通了汪建国电话,然后径直到江州学院家属小区。汪建国坐在家属小区的石凳上,摆了一套能够随身携带的茶具。蒋帆喝了一口茶,竖起了大拇指,道:“建国料事如神,我真是服了。你提到的问题,警察都问过一遍。警察找我,就是想要找到突破口。”
“汪建国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江州毛尖,道:“警察盯上我了。在许海被杀那天,我带着欣桐到学院治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们就是不相信。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警察破不了案,始终像苍蝇一样盯着我,再从你和其他人那里弄些材料,强行认定我是凶手,那我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所以我们还要提前应对。警察对你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事实上你什么也没有做。不管风吹浪打,你都要似闲庭信步,发生过的事情就实话实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说不知道。”
蒋帆忍不住问道:“建国,有件事想问你,我实在忍不住了。许海那个杂种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汪建国又倒了一杯茶,道:“你不该问这个问题,问得越多,以后越不知道如何应对警察的提问。我给你说一句实话,那天我确实是到江州学院心理室,绝对没有杀人。”
蒋帆充满疑惑地道:“到底谁杀的?”
汪建国撇了撇嘴,道:“天知道。”
蒋帆越听越糊涂,伸手不停抓脑壳。
张小舒满脸忧色地来到院中,四处张望后,朝汪建国走了过来,道:“姑父,我有事给你说。”
汪建国道:“有啥事?这是蒋叔,我的老同学。”
张小舒道:“爷爷后背老是疼,还觉得木椅子冷。我觉得不太对劲,最好到医院检查。”
汪建国顿时紧张起来,道:“怎么回事?”
张小舒道:“爷爷身体总是莫名其妙不舒服,问过我两次。我没有发现其他问题,建议做一次全面检查。”
张小舒正在市人民医院实习,汪建国相信其眼光,脸色凝重地道:“我去说服我爸,争取做一个检查。”
张勤留下来照顾逐渐恢复的女儿,张小舒、汪建国陪着汪远铭到市一院做体检。体检结果出来后,医生单独把汪建国叫到一边,拿着片子在灯光下反复瞧,道:“你这个有麻烦,在胰腺位置有阴影,我怀疑是肿瘤。他平时有什么感觉?”汪建国道:“后背不时疼痛,还觉得冷。”
汪建国出来后,想要尽量挤出笑容,脸上肌肉却僵硬得紧。汪远铭道:“是什么问题?”汪建国故作轻松地道:“还得复查一次,照一个加强CT。”汪远铭“哦”了一声,道:“生老病死,这就是人生。”
在医院重新做检查后,三人回家。在车上,汪远铭感觉到儿子和张小舒的情绪低落,道:“大家闷起做什么,说话啊。做加强CT,我肯定有毛病了,到底有什么病,直接给我说。”
汪建国闷闷地道:“没事。”
汪远铭道:“你是我儿子,谁能比我更了解你,你脸上这表情,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出大问题了。建国啊,我都八十有二了,老天待我不薄,有什么就直说,我想得通。”
张小舒闻言鼻子一酸,眼泪就差点落下来,她伸手挽住汪远铭的胳膊,道:“爷爷,真没事。”
汪远铭看了张小舒一眼,道:“小舒,你挺坚强的一个人,眼泪都要落出来了。哭什么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老病死都是没办法的事。我看得开,顶了天就是早些和奶奶见面。”
张小舒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一串串往下掉。
回到家,汪建国、张勤、张小舒在老爷子休息之时坐在客厅商量。汪建国道:“小舒,胰腺癌有希望治好吗?”张小舒道:“胰腺癌发现往往就是晚期,而且爷爷这个有转移。胰腺位置很隐蔽,治疗很难。”张勤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希望?”张小舒道:“爷爷年龄太大,不能做手术,以现有的技术可以选择用伽马刀,但是,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脏,希望不大。”
在一年时间里有可能失去双亲,汪建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能不能做最后的努力,如果不做努力就放弃,我的心过意不去。”
张小舒道:“伽马刀对身体也有伤害,手术后会很难受。”
张勤道:“建国,爸是豁达的人,我觉得应该告诉他真相,由爸和我们一起做选择。爸这一辈子屡受磨难,吃了很多苦,他从来都没有怕过,我相信爸能够做出选择,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顺他的心意。欣桐和爷爷感情极深,我们还要防止欣桐因为得知爷爷的病情导致情绪恶化。”
4月5日,碎尸案案发后第八天,许大光案案发后第一天,下午。
从省刑侦总队传来的图像修复件放在侯大利桌上。这幅画面是监控镜头在夜间透过树叶所照下。由于夜间光线昏暗,又有树叶阻挡,再加上树下三轮车行驶速度快,监控视频中只有一闪而逝的画面。技术大队对画面进行了恢复,没有成功,这才求助于省刑侦总队。
发回来的图像经过修复,能看清楚三轮车前端形状,包括几处破裂处都能看得清楚。骑车人被树叶遮挡住大部分身躯,看不清楚相貌和身材,依稀能看出骑车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能清楚看到凶手戴一顶旅行帽。旅行帽是浅灰色,没有标志。
侯大利总觉得旅行帽似曾相识,脑海中交替出现各种画面,突然间有一段画面出现,停住,变成一段影像:在江州学院家属小院里,一群老年人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身穿统一服装,服装上印有江州老年合唱团的字样,戴着一顶灰色旅行帽。
骑行三轮车的人头顶上的灰色旅行帽正和江州老年合唱团团员所戴旅行帽一样,汪远铭是江州学院老年合唱团的团员,自然也有这样的旅行帽。
“人过留影,风过留痕”,这确实是至理名言,在当今时代,在城区作案要想一点痕迹都不留下,难上加难。
侯大利调出自己佩戴的高清摄像机拍摄的视频,很快就找到偶遇江州老年合唱团的那一段,合唱团员们统一佩戴旅行帽,个个兴致盎然。当天是陪同汪欣桐看演出,汪远铭并没有出现在合唱团中。这又是一条指向汪远铭的线索,但是,这条线索和以前的线索一样,都是间接证据,可以有多种解释,无法锁死汪远铭。
在等待江克扬和张国强之时,侯大利再次浏览了周涛整理制作的汪远铭视频集。侯大利看过一遍视频集,没有特别发现。
从视频中可以看出,汪远铭退休生活简单而有规律,多数时间都在前往超市、菜市的路上以及提着菜篮子回家的路上。他离开家前往超市、菜市的时间非常精准,有一个必经之路的监控视频在每天上午九点十五分左右都会出现汪远铭的身影,时间误差都在五分钟之内,也就是最早是在九点十分出现,最晚也就是九点二十分。在回家的路上同样如此,出现在此视频中的时间同样非常准确。在3月26日那天,汪远铭没有出现。
在等待三位探长之时,侯大利打通了张小天的电话。几分钟后,一份邮件到达侯大利邮箱。
十几分钟后,江克扬和张国强进入办公室,两人进门皆不约而同地问:“杜峰找到蓖麻毒素来源吗?”
侯大利指了指视频,道:“谈蓖麻毒素之前,大家先看一看省刑总发过来的修复相片。”
三人看罢江州学院老年合唱团的视频,这些老年合唱团团员所戴帽子和监控视频录下的帽子高度相似。
侯大利道:“这种旅行帽很多,价格不贵,戴的人很多,但是意义还是很重大,我们抓住了汪远铭的狐狸尾巴。更重要的是杜峰的秦阳之行很有收获,汪远铭在3月26日去过秦阳,在当年下乡的地方拿走了一些村民放在家中的蓖麻籽。”
张国强道:“汪远铭是从蓖麻籽中提取蓖麻毒素,是他自己提取的?”
侯大利道:“大家别忘了汪远铭的履历,他重新回到江州学院后,曾经有一段时间管理过学院的实验室,也就是说,汪远铭有能力提取蓖麻毒素,而且他曾经是实验室负责人,使用一下实验室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下一步我们需要做两件事情,一是依法搜查汪远铭的家,特别是要拿到汪远铭的帽子,还要把汪远铭的衣服全部暂扣。如果是汪远铭杀人碎尸,无论手法如何,始终是一个大工程,衣服上沾点血在所难免,只要其衣服上发现血迹,那案子就破了。”
碎尸案发九天,其间还有投毒案,重案一组忙得昏天黑地,却一直没能取得关键性突破,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如今终于看到曙光,个个摩拳擦掌。
重案一组达成共识后,侯大利再给滕鹏飞打电话。不一会工夫,常务副支队长陈阳和重案大队大队长滕鹏飞来到了重案一组小会议室,听取汇报。
江克扬制作了《呈请搜查报告书》,依程序报批,很快就拿到《搜查证》。
两辆车前往江州学院家属院,一辆是江克扬探组的配车,另一辆是侯大利的越野车。为了开展工作,重案一组配车都是使用地方牌照,这样办案时不引人注目。侯大利和江克扬坐一辆车,老伍、马小兵和袁来安坐另一辆车。
在车上,江克扬道:“我怎么没有一点即将破案的兴奋劲。若是抛开警察身份,用最浅显的语言来讲,汪家是好人,许家是坏人,如今为了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去抓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我怎么觉得我们变成许家的爪牙。”
侯大利道:“情感上的矛盾肯定存在。但是,情感是一回事,法律是另一回事,我们维护的不仅仅是个人权利,维护的更是社会秩序。没有大家都遵守的社会秩序,每个人的生活最终会受影响。”
江克扬道:“我懂这些道理,就是发点小感慨。汪欣桐这个精神状态,如果看到我们搜查他们的家,或许会受到影响。这一点我们得处理好。”
侯大利竖了竖大拇指,道:“老克心细如发,我要向你学习。”
五名侦查员进入江州学院家属小区,来到汪家楼下,一名侦查员到楼下,两名侦查员到了汪家上一层。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防盗门前。侯大利给汪建国打了电话,直言道:“我是重案大队侯大利,就在门口,请你出来单独说几句话。”
汪建国拿着手机走到门口,随手虚掩防盗门,轻声道:“侯警官,什么事?”
侯大利亮了亮《搜查证》,道:“我们要依法对你家进行搜查,这是《搜查证》,希望你能配合。我知道汪欣桐正在治疗,我们搜查有可能会对她产生影响,能不能想办法让她出去一会儿,等我们搜查完以后,再让她回来。”
警方还是到家里搜查了,汪建国深吸一口气,道:“你们请到客厅来坐,我进里屋和张小舒商量。”
侯大利和江克扬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张勤很快从卧室出来,为两位警官泡上茶,道:“稍等一会儿,小舒准备带欣桐到音乐厅练琴。”
张小舒听到警察要到家里搜查之时,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低声对汪建国道:“姑父,他们为什么到家里来搜查,有毛病吧。”汪建国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原因,但他们有《搜查证》,我们要无理由配合,能让我们把欣桐带走,已经很人性化了。”
背起琴箱,挽着汪欣桐,张小舒走出卧室,看到在客厅里喝茶的侯大利,皱了皱眉。她没有和侯大利打招呼,与汪欣桐一起走出家门。汪欣桐完全不认识侯大利和江克扬,不知道两人身份,只是出于不想见陌生人,低头快走。
张小舒走到楼下,又见到两个精壮的年轻男子,从气质上来看就是侯大利的同事。从这个架势来看,侯大利是将姑父当成了重点嫌疑对象。她暗自生气,腹诽道:“还是神探,居然跑到姑父家里找凶手,脑子里完全是一包糨糊。”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两个年轻男子已经不见踪影,想必上楼去了。
汪家客厅,汪远铭神情自若地用水壶给新进来的警官续水,道:“水烫,慢点喝。”他头发花白,面目慈祥,举止儒雅,没有丝毫投毒案和碎尸案凶手的影子。
女儿被强奸,母亲心肌梗塞过世,父亲又得了胰腺癌,警察入屋搜查,汪建国悲从中来,走到窗边,仰头望天。
张勤走到丈夫身边,安慰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没有杀人,无论他们怎么查,都和我们无关。”
侯大利、江克扬、老伍等人站在客厅中央开始戴手套,准备搜查。
侯大利和江克扬先到厨房,找到那把新买的单刃刀,找遍厨房,都没有发现与新买单刃刀相似的旧刀具。
进入汪远铭寝室时,侯大利的第一目标是旅行帽,结果搜遍整个房间,都没有见到那顶老年合唱团的旅行帽。
搜查衣柜时,在衣柜底部发现了一本小笔记本,笔记本比巴掌稍大,适合放在口袋或者手包里,上面记录生活杂事。侯大利翻看数页,发出疑问道:“这是汪建国的笔记本,记了不少在广州的杂事,有工作上的,也有生活上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汪远铭的衣柜里?”
江克扬看了几眼,道:“中间似乎被撕掉了一些。”
侯大利翻到笔记本没有字迹的页面,道:“撕掉了二十几页,不是撕掉,是用剪刀或者刮胡刀切掉的,切得非常整齐,看不到毛边。回去查一查有没有隐形压痕字迹,肉眼看不出来。”
在汪远铭卧室提取物证完毕,侯大利、江克扬、老伍等人又来到汪建国房间,在房间里发现了一盒儿童用的超轻黏土。
侯大利拿着超轻黏土,对江克扬道:“如果取到钥匙,是否可用这种超轻黏土制作模具,再制作钥匙?”江克扬道:“应该可以。国强在查全市配钥匙的店家,今天应该能有结果。”侯大利脑中灵光闪现,道:“汪建国在广州开有企业,还有车间,让罗志刚和蒋超去看一看车间能否配钥匙,是否在近期配过钥匙。”
随即,侦查员搜查了汪欣桐的房间以及客厅。
搜查完毕,侦查员们当着汪建国、汪远铭和张勤的面清点扣押物品,包括小笔记本、超轻黏土、新买的刀具等。
汪建国看到小笔记本时,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汪远铭神情泰然,道:“你们扣押这些物品有什么用?”
在场侦查员都没有说话,继续清点。清点物证、书证结束后,侦查员们又制作询问笔录,证实物证、书证的来源情况。
离开汪家后,在江州学院保卫处的配合下,侦查员们来到实验大楼,询问实验室管理人员。
侯大利道:“你认识汪远铭吗?”
管理员道:“怎么不认识,他是我们实验大楼的创建人,老前辈。”
侯大利道:“近期,汪远铭到实验室来过吗?”
“这几天没来,前些天来过两次,说是做一做实验。”管理员翻看了登记表,道,“汪教授是在3月27日和3月30日进过第三化学实验室。”
侯大利道:“汪远铭做什么实验?”
管理员道:“汪教授是到普通的第三化学实验室,第三化学实验室是供大一年级学生使用的基础实验室,没有有毒化学品,又是老教授要用,我们也没有去多管。每个实验室都有摄像设备,能存半年。”
得知有视频,汪远铭又到过实验室,侯大利心里更加踏实了。
马小兵和伍强去调取第三化学实验室的视频,侯大利、江克扬和袁来安进入第三化学实验室。在第三化学实验室走一圈,侯大利意外地在实验室一排木柜子最顶格看到了一顶旅行帽。他问管理员,道:“这是谁的帽子?”
管理员道:“普通的化学实验一般不带帽子,如果是高规格的化学实验,才需要穿戴防静电服、防化学液体、防尘的防化服。汪教授戴过这种帽子,当时帽子放在一旁,我特意给他留着,若不是汪教授的帽子,我早就扔了。”
戴好手套,侯大利取过木柜上的旅行帽,道:“这就是合唱团的那顶帽子。”
他转动帽子到耳朵部位之时,看到了一点污渍。这处污渍呈暗褐色,极有可能是血迹,有可能是带血的手指触到耳朵附近的帽子,留下了这么一小点。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侯大利在管理员和保卫处干部面前没有多说,取过物证袋,将帽子装了进去。
管理员带着侯大利等人来到一个实验台前,道:“当时汪教授就在这里做的实验。”
实验室每天都有人做实验,隔了这么久,这个实验台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侯大利看着实验台上的试管,详细询问了这个台子的主要作用以后,和诸位侦查员离开。
走出实验室,江克扬道:“如果作案时戴着帽子,最好销毁,汪远铭办事很细心,为什么留着这个破绽?”
侯大利道:“我们是成体系研究犯罪以及侦破手法,而凶手多半是第一次作案,百密必有一疏。帽子靠近耳朵的地方有少量褐色痕迹,回去后,立刻把帽子送到技术大队,如果是许海的血迹,那这就是铁证了。”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江克扬将帽子和衣物送到技术大队。
侯大利特意交代小林,道:“这本笔记本是从嫌疑人家里搜出来的,被犯罪嫌疑人切掉了二十来页,看看能不能找到压迹?旅行帽靠耳朵的地方有可能出现血迹,如果能提取到DNA,那案子基本告破。衣服虽然被洗过,但是仍然有可能查出血迹,拜托你了。”
“太客气,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小林一直参加碎尸案,对案情了如指掌,知道此案没有过硬证据,就算过了检察院那一关,真要上法庭,证据也很薄弱。他接受任务后,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召集勘查部门开会,讨论工作方案。
侯大利和江克扬等人围坐在电脑前,查看拷贝的第三实验室视频。
在3月30日晚七点的视频中出现了汪远铭的镜头。进入实验室的时候,汪远铭头戴旅行帽,提着一个盒子。大约一个小时后,他随手脱下旅行帽,放到柜子前的桌子上。两个小时后,汪远铭打扫了实验台,匆匆而去。离开时,他没有取帽子。
3月31日上午八点,管理员进入实验室,发现了帽子,随手放在柜子最高一格。上午九点,学生陆续进入实验室,随身所带物品全部放在柜子上,顶格上摆上了两个小包,压住了帽子。上午11点,汪远铭在实验室转了一圈,然后离开。
看完视频,侯大利道:“如今事情非常清楚了,汪远铭在3月27日和3月30日从蓖麻籽里提取了蓖麻毒素,在3月30日把旅行帽遗忘在了第三实验室。”
江克扬十分感慨地道:“我们都没有想到,投毒、碎尸、抛尸、悬挂头颅的凶手居然是年过八旬的老人。”
4月5日傍晚七点二十分,技术室传来好消息:旅行帽上的暗褐色污渍是血迹,提取到的DNA和许海的DNA比对成功。
小笔记本存在隐形压迹,通过静电成像昼现法,有极小部分被显示出来,上面是关于许崇德麻将馆的记录:晚上六点XX二十八秒,许X德外出,买了一X……”
由于天网工程逐渐铺开,监控视频成为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屏障。侦查员们遇到刑案第一反应是找监控,读取视频成为基本功。侯大利看到小笔记本的记录,立刻意识到小本子显示出来的部分是在记录监控视频,否则不会精确地记录到秒。
4月5日上午晚上九点,从广州传来消息:梁艳坚决不承认配了钥匙,车间也没有工人承认配了钥匙;梁艳不承认知道许大光的事。
晚上十点,汪欣桐入睡。汪远铭来到客厅,对愁容满面的儿子道:“建国,陪爸爸散步。”两人无言下楼,汪远铭道:“我们到学院走一走。”
进入江州学院大门,汪远铭摸了摸笔直的行道树,道:“江州学院在80年代初还是一所专科学校,全校只有一千多人,我们这一批住牛棚和下放农村的老师回来后,才开始大规模建设。这条路是我们修的,这些树当年是我们亲手种下的,种树的时候,我们还感叹等到行道树成林,我们就老了。时光荏苒,转眼三十年的时间,当年一起从农村回来的老师走了不少,这些行道树都长成了参天巨树。”
汪建国道:“我们在读附中的时候,这些树都还碗口那么粗。那时学院风气很保守,不提倡学生谈恋爱。我和张勤外出读大学后,回到学院也不敢手牵手,只是偷偷在树上刻了字,说是要永远在一起。”
两人沿着行道树走到了室外足球场。汪远铭道:“修这个球场时,没有大型机械,年轻学生们就拖石碾子压地面。时间过得好快,现在的社会和以前的社会有天壤之别,无论走到哪个工地都能看到挖掘机、推土机和压路机。本来你大学毕业后,也可以和张勤一起来学院工作,做一名大学教师。你这人总想要下海,在海里折腾了二十多年,滋味如何?”
汪建国道:“当时就是那个氛围,下海的人多了去。”
两人下了石梯走到操场上,在操场上漫步。微风袭来,汪远铭缩了缩脖子,道:“我有半辈子在江州学院里度过,对学院有感情。目前学院正在升大学,希望很大,我估计看不到这一天了。不用安慰我,生老病死,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这辈子没有恨过人,包括以前整我的人,我都不恨,那是时代造成的,每个人都是时代中的一朵浪花。现在,我唯一恨过的人便是许海和他的家人。那件事情对欣桐的影响是终身的,想起在阶梯教室里看到的画面,我就心如刀割,怒火中烧。我们与人为善,并不意味着我们懦弱。豺狼来了,我们会毫不犹豫端起猎枪。欣桐以前最大的问题是只注重学习,没有注意锻炼意志品质,成了温室里的花朵,遇到风吹雨打就难以承受。这是一个教训,你们要吸取。”
“爸,你为什么要拿我的笔记本?我想要听实话。”
“你从广州回来后,没有勃然大怒,甚至显得懦弱,我就预感到会出事。你天天出去观察许海,还拿小本子记录,我都知道。”
“我没有发现爸爸跟着我,真的没发现。”
“江州三月天,大家都乱穿衣,你是按照初夏来穿,我是依着初冬来穿。戴一顶帽子和口罩,稍稍有点雨就打伞,再加上我熟悉老城每个角落,所以躲过了你。”
“3月28日那天,我发现笔记本和U盘不见了,心急如焚。”
“你还年轻,前途远大,不能做傻事,要做傻事就让爸爸来做。”
“我是锁在抽屉里,爸你怎么打得开?”
“爸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成就,就是会不少小玩意儿,玩物丧志的典型啊。开锁对我来说是小事。”
“你怎么没有毁掉小笔记本?”
“你在上面记录了很多你和张勤在广州的生活细节,还有你对生活的感悟,我觉得很珍贵,舍不得毁掉。但是我用刮胡刀割掉了你回江州的那一部分,为了不留痕迹,还多割了好多页,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爸,这是失策,警方刑事科技发展很快,能有不少增加字迹的办法,我知道的就是静电法、化学药剂的喷显法,能提取我们眼睛看不到的痕迹。”
“这倒是一个小失误。建国,我其实是很无谓的心态,这把年龄了,看得很开了,无所畏惧吧。”……
“我们爷俩好久都没有深入地谈谈心了,上一次还是你准备下海时,我们也在这个操场上散步。”
“还有一次,我考上大学,我们一家三口也在操场上散过步。”
胰腺癌是癌中之王,癌细胞已经向肝脏转移,汪建国想起离世的母亲,看着患上癌症的父亲,在黑暗中泪如雨下。
在操场走着,汪远铭想起一件往事,那时全家人刚刚从农村回学院,他带着少年汪建国在土操场跑步,儿子跑得汗流浃背,不服输,拼命追赶自己。
这个画面如此清晰,仿佛发生在昨天。
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对人世充满留恋,想陪着儿子,想看着孙女成家立业。他对于追至家门口的警察毫不在意,已经是胰腺癌晚期,生命已经走到终点,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别哭丧着脸。你的人生才走了一半,打起精神来。”汪远铭张开怀抱,朝向天空,道,“儿子,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背过的《海燕》吗?来,我们背一遍。”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海燕》的片段如刻在汪远铭头脑中一般,每当到了最困难的时刻,他总会在无人处高声背诵,用来支撑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汪建国对《海燕》片段已经有些陌生感了,在父亲的带动下,往日记忆如大河一般涌来。他站在父亲身旁,高声朗诵,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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