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舒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臂,跟在侯大利身后,走出殡仪馆。她最初和侯大利肩并肩,只是侯大利人高腿长步子大,几步就走到前面。
望着侯大利挺得笔直的背影,张小舒有几分委屈,故意放慢了脚步。侯大利没有停步,继续大步快走,来到越野车旁,拉开车门,直接坐了上去。
张小舒能歌善舞,相貌姣好,性格开朗,从初中开始就不断收到男同学的字条,进入大学后更是成为舞台上耀眼的明星,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她在舞台上充满活力,内心实则始终处于封闭状态。少年时期母亲离奇失踪成为其心灵枷锁,外人很难突破其心防。篮球队队长秦风是最接近打开她心灵枷锁的人。在与许大光的人发生冲突后,秦风离开了江州。在送他离开的那一刻,张小舒彻底对秦风关闭了内心,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张小舒原本以为自己不会主动敞开心扉,谁知遇到侯大利后,这个鬓间有白发的年轻男子如水中的漩涡一般,深深打动了她,对她产生了极强的吸引力。
第一次与侯大利见面是搭乘其越野车,当时在张小舒眼里,侯大利和江克扬都只是人生的过客,偶然间相遇,从此不会再见面。听堂姐张小天讲述侯大利为了初恋情人而选择当刑警的故事,张小舒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心弦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母亲失踪以来,她一直在被动等待,幻想母亲突然间推开房门,亲切地叫一声“小舒,我的宝贝”。她无数次幻想这个画面,在幻想中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在幻想中看到了母亲的表情,在幻想中触摸到母亲的身体,在幻想中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在幻想中嗅到了母亲的味道。但是,每一次幻想都只是幻想,没有奇迹发生。
得知侯大利勇敢而主动的选择之后,张小舒看到了人生的另一条路,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去寻找奇迹。她学习侯大利的方法,跟随侯大利的脚步,为了寻找母亲而成为一名法医。
真正成为一名法医后,张小舒必然会与田甜的气息相遇。她坐在田甜曾经使用过的椅子上,真切地感受到田甜留下的气息和情感,也深切地体会到侯大利失去未婚妻时的痛苦,无数次为田甜和侯大利叹息。
侯大利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选择会深刻影响到张小舒的人生选择,总是稍稍远离这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新法医。
张小舒坐在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问道:“案子由我们办,专家到江州是什么目的?”
侯大利发动汽车后,答道:“除了枪击案本身的复杂性,此案的另一个关键点是市检察院。有专家参加,形成的结论相对客观,更容易让市检察院接受。”
法医部门与重案一组关系十分密切,侯大利希望没有一线经验的张小舒能快速成长,不至于误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非常耐心。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和张小舒来到物证室。
两人重新勘查物证,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验证“一枪两孔”是否成立。只要物证中有一项与“一枪两孔”有冲突,那么“一枪两孔”的模型就存在问题,不能成立。
虽然侯大利是物证室常客,头发花白的老邢还是一点都不马虎,让侯大利和张小舒在入室登记表上签上时间、名字和事由。张小舒签字后,老邢取下老花镜,念道:“张小舒,在法医室工作,新来的啊。”
张小舒道:“初任培训才结束,到法医室没有几天。”
“江州法医室是全省第一怪,连续来了三个女法医。侯大利以后当了官,不要调女法医到一线了,简直乱球整。”老邢在去年由一线调入物证室,还有四五年就退休。他放下登记本,一瘸一拐地来到里屋物证室,抱过来一个物证筐,筐上写了“钱刚枪击案”几个字以及时间、案发地点等信息。
侯大利在一身是伤的老民警面前总是面带微笑,道:“那是,那是。”
老邢道:“我和朱支约好了星期六去钓鱼,晚上别安排其他事,过来喝杯酒。”
侯大利道:“如果没有推不掉的安排,一定过来。”
老邢打了个哈欠,道:“你们慢慢查。”
侯大利戴上手套后,从物证筐里取出死者衣服,拿出放大镜观察一会儿,将衣服和放大镜递给张小舒,叮嘱道:“你要习惯随身带放大镜,这是很重要的工具。”
死者身穿过去很流行而如今很少见的腈纶衣服,腈纶纤维端有高温后形成的熔珠。这种质地的衣服让张小舒感到很奇怪,反复打量,道:“他怎么还穿这种质地的衣服,再穷也不至于。”
侯大利解释道:“老机矿厂破产,工人们都没钱。死者又是那种比较倔的人,脾气怪,穿腈纶衣服也正常。这件腈纶衣服很旧了,说明是老衣服。你注意看,死者左前臂外侧衣袖没有破损,说明射入口是直接射入皮肤,没有衣服阻隔。据现场多人回忆,当时张正虎卷起衣袖,从楼上跑来,提起铁锹就打钱刚。尸检、物证和证言是一致的。左前臂内侧的衣服出现了熔珠现象,腈纶布料在100摄氏度以上就可以形成熔珠,这说明弹出口射过了衣服。”
张小舒查看物证时还有几分紧张,担心发现与“一枪两孔”不一致的证据,观察熔珠后,笑道:“子弹穿透了桡骨,在左前臂内侧衣服留下痕迹。这处弹痕没有推翻‘一枪两孔’模型。”
胸部外衣和里面的背心也有纤维断裂及熔珠状改变,很明显是弹头高温造成的。张小舒又道:“这两处弹痕也没有推翻‘一枪两孔’模型。”
侯大利提醒道:“你再看左大臂内侧,这是大家提出来的一个疑点。”
“当时你提出的一个疑点是左大臂内侧存在的钝器伤。如果左大臂衣服也有高温痕迹,那么就能判断钝器伤是弹头留下的。”张小舒小心翼翼地找外套的左大臂内侧,只见左大臂内侧的衣服上也有熔珠现象,高兴地道,“到目前为止,模型完全符合事实,左大臂内侧有熔珠现象,冷兵器不可能形成熔珠现象。‘一枪两孔’模型,完全成立。”
衣服上留下的伤痕完全符合“一枪两孔”的推论,侯大利脸上也出现了笑意,道:“希望弹头上留下的痕迹也能符合模型。”
钱刚在菜地开了两枪,有一枚弹头留在死者身体里,另一枚没有找到。留在身体里的弹头上有明显擦痕,轻微变形。
侯大利知道张小舒不熟悉枪械,介绍道:“步枪子弹是尖头的,威力大,在近距离能轻易射穿人体。手枪子弹是圆头或是平头的,如果按照‘一枪两孔’模型,弹头先打到桡骨,再穿过身体,被肌肉组织消耗了动能,没有能够贯穿人体,形成了盲管伤。我们要查证一个问题:弹头穿过桡骨时,桡骨的硬度能否使其变形?如果能够,那就更加完美地解释了弹头出现的擦痕和变形的问题。”
张小舒道:“这个问题太专业,我真不知道。”
侯大利随即给山南政法刑侦系谢教授打去电话,咨询这个专业问题。约十分钟后,谢教授回了电话,明确答复道:“骨骼表面硬度在洛氏49左右,弹头的铜表面硬度为洛氏45,骨骼足以让弹头变形。死者曾经长期从事体力劳动,骨骼还会更粗壮一些。”
物证室里的物证全部符合“一枪两孔”推论,侯大利有了底气,道:“我们还要去殡仪馆测量死者的身体尺寸,制作一个相同体型的人体模型,在人体模型上标注入弹口、出弹口、手臂钝器伤的位置。”
张小舒很是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制作人体模型?”
侯大利道:“用于做侦查实验,进一步验证‘一枪两孔’模型。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侦查实验不能成功,那推论肯定有问题;如果侦查实验成功,因为很直观,说服专家组的难度就会明显降低。”
侯大利和张小舒随即前往法医室。走到法医室门口,侯大利脚步迟疑,在张小舒进去一会儿后,才走进以前经常来的这地方。田甜以前的办公桌上放着张小舒的座牌以及杂物,田甜的气息被汤柳替代过,如今又被张小舒所替代,变得很淡,他不禁有些难过。难过归难过,这是办公场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田甜的印迹无法永久保存。
田甜牺牲后,他一次都没有回过高森别墅。高森别墅里有太多田甜的气息,保存得很好,每次进入后,他都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思念永远没有回应,这让他非常绝望。
法医室主任李建伟跟随陈阳支队长前往阳州,接到张小舒的电话汇报后,同意解冻尸体,测量数据。
得到肯定答复后,侯大利道:“解冻尸体要几个小时。你先去殡仪馆解冻尸体,晚上8点,我们再一起去测量数据,连夜找人制作人体模型。”
张小舒道:“那我坐出租车到殡仪馆。”
侯大利道:“法医室的车在车库,你开车去啊。”
张小舒有些尴尬地道:“我不会开车。”
对侦查员来说,开车是基本技能,侯大利完全没有想到张小舒不会开车,道:“那我送你过去吧。你得赶紧去拿证,不会开车,很不方便。”
前往殡仪馆比较方便,但是从殡仪馆出来后经常遇不到出租车,张小舒也就没有矫情,乘坐侯大利的越野车前往殡仪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张小舒望着窗外快速退后的街景,脑里浮现田甜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场景,暗想道:“田甜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肯定会和侯大利谈笑风生。侯大利年纪轻轻,说话一本正经,脸上没有笑意。这人缺乏幽默细胞,难怪生活如此无趣。其实这也不怪他,初恋情人遇害,未婚妻牺牲,不管是谁遇到这两次打击,都肯定是苦大仇深的模样。”
即将到达殡仪馆之时,侯大利自言自语道:“哪个地方可连夜做人体模型?时间太紧,很难。”他习惯性地准备将这项任务交给江州大酒店总经理顾英,谁知手还没有碰到电话,张小舒接口道:“我能找到地方。江州美术学院有一个工作室能做服装,我认识工作室的王老师,还比较熟悉,可以请工作室帮忙,应该能行。”
侯大利道:“真行吗?”
张小舒道:“行。”
侯大利道:“那我就把任务交给你。如果有困难,提前跟我说。时间很紧,我们的准备工作要尽量完美。”
行走在殡仪馆,轻微的脚步声在略显阴冷的空气中回荡。张小舒在医学院读书时习惯了停尸房福尔马林的味道,甚至还有胆大的女生在最热的夏天跑到停尸房蹭空调。而殡仪馆自带三分阴冷之怨气,设施设备又冷又硬,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无人敢在此蹭冷气。
从冷藏柜中拉出尸体,低温固定了死者的神情,胸口的弹痕比起冷冻前更加醒目。
侯大利沉默地看着死者,道:“死者突然暴怒,提起铁锹袭击警察,是接到了一个威胁电话。威胁死者女儿和外孙的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等到钱刚枪击案解决后,我们要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我们要办好枪击案,也要给死者一个交代。”
张小舒全身心投入枪击案,根本没有去思考“威胁电话”之事,闻言道:“你觉得另有隐情?”
侯大利道:“肯定有隐情。枪击案办完,要查这条线索。”
张小舒拿出卷尺,测量死者身体数据。侯大利在辅助测量之时,暗自打量围着尸体忙碌的张小舒。他脑中浮现出张小舒在江州学院音乐厅舞台上拉小提琴的身影,舞台上的身影和搬动尸体的身影是同一个人,却很难重合起来。他原本很想问一问张小舒为什么会来当法医,话出口,却变成了另外的事:“汪老爷子现在怎么样?”
“什么?”张小舒没有想到侯大利会主动与自己闲聊,道,“汪爷爷癌细胞已经转移了,现在靠打杜冷丁镇痛。他很豁达,看淡了生死,经常说多活一天就是陪儿女,离世就是去陪妻子。”
侯大利道:“汪欣桐参加高考没有,她的心理恢复得怎么样?”
张小舒道:“高考还行,但是清北无望了,毕竟受到很大影响。”
侯大利想起自己经手的诸多杀人案,道:“不幸中的万幸,汪老爷子及时发现了汪欣桐。只要人还活着就好,这比什么都强。”
这是侯大利无心之言,却一下戳中了张小舒内心深处最痛的点,母亲失踪多年,多半已经遇难,她顽固地否认这个“事实”。侯大利的寻常之语如弹头打在她的心窝窝上。几乎在瞬间,她泪如泉涌,泪珠无法压制,从脸颊上滑落。她放下卷尺,低着头,快步走出停尸房,来到法医办公室。
侯大利惊讶地望着张小舒的背影,上前两步,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汪欣桐目前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料想张小舒不是为了表妹痛哭,他思维敏锐,隐隐猜到问题的核心,暗道:“张小舒痛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报考法医的原因,她母亲失踪,痛哭应该是为了母亲。”
等了约十分钟,张小舒重新回来,神情已如常,道:“尸体还未解冻,胸围、腹围等几个数值没有办法量,晚上来补吧。”
侯大利道:“晚上7点半,我到江州学院接你。”
回到重案一组办公室,侯大利点燃一支烟,慢慢抽。张小舒一直以开朗活泼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突然间落泪的画面才暴露其真实内心。他先后失去了杨帆和田甜,对失去亲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明白了张小舒考法医的真实原因。
他用力挥了挥手,挥走张小舒的身影,又摁灭香烟,打开投影仪,调出钱刚枪击案的资料,逐页翻查,寻找“一枪两孔”模型的漏洞。
正在看投影,侯大利的手机响了起来。
支队长陈阳道:“费厅长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听了关局汇报后,亲自与省检察院协商。两家同意组成由杨浩主任牵头的专家组。”
侯大利道:“专家组是什么职责?”
陈阳道:“简单来说,你们搞得定的情况下,专家组当裁判;你们搞不定的情况,专家组就要亲自下场。杨主任在法医界很有威望,由他来带领专家组,便于沟通省、市检察院的法医。专家组今天要到江州,现在就在高速路上,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
侯大利道:“今天就来,这么快?”
陈阳道:“杨主任和费主任都是大忙人,经手的都是大案要案,每一件案子都牵动各地,马虎不得。我们运气比较好,恰好这两天杨主任和费主任都腾得出时间,所以今天就出发,早点了结这边的事,免得被其他事情耽误。”
侯大利道:“他们有什么具体要求?整个流程如何走?”
陈阳道:“专家组还没有提,我们比他们早走,在高速路口迎接,到时他们肯定会交代。”
高速路上,一辆考斯特朝江州开来。车上是钱刚枪击案专家组,专家组成员包括省公安厅两位法医、一位验枪专家和省检察院两位法医。杨浩与省检察院法医费主任有过多次合作经历,知根知底,在车上谈起以前共同参加的案子,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融洽。
接近高速路江州下道口时,杨浩这才谈起钱刚枪击案,道:“我们五个人组成专家组,四位法医,一位验枪专家,没有人知道案子详情,只知道是一起枪击案。这是好事,我们在一张白纸上作画,不会先入为主,能够客观地看案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省检察院法医费主任道:“什么时候听江州专案组汇报?”
杨浩道:“看进度,明天或者后天。”
费主任道:“手里一堆事,能快就尽量快。到了江州后,我们得先检验尸体,看一看现场。如果光听汇报,心中没数。”
杨浩笑道:“英雄所见略同,等与江州的同志见面之后,我交代这事。晚上,江州市公安局关鹏局长请我们吃饭。”
费主任道:“老杨,有句话我得说,饭可以吃,但最后结果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我不会偏向江州市局,也不会偏向市检察院,还是那句老话,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杨浩要的正是这句话,拱了拱手,道:“我相信这又是一次愉快的合作经历。”
车行至江州市高速路下道口,刚从省城回来的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宫建民、刑警支队长陈阳、副支队长老谭和法医室李建伟等人已经等候在此。
杨浩与诸人握手后,道:“专家们都是大忙人,现在放下手中的活来江州你们要尽量节约时间,加快节奏。今晚起解冻尸体,明天上午就能够尸检。”
“法医张小舒在今天中午已经解冻了尸体,我问一问现在的具体情况。”李建伟随即打通张小舒电话,询问尸体解冻情况。
杨浩得知尸体在中午就开始解冻,夸道:“你们工作有预见性,很及时,能为我们节约时间。好!”说最后一个字时,他加重了语气。
陈阳和老谭乘坐汽车在前面带路,副局长宫建民和法医室李建伟坐上考斯特陪同专家组。
李建伟职务比宫建民低,由于职业原因与杨浩主任的关系更为密切。上车后,就由李建伟坐在杨浩主任同排但是隔了一条过道的位置上,这样既可以陪杨浩说话,又不至于离得太近。
杨浩道:“你刚才说的是新来的张小舒?汤柳不在江州市局?”
李建伟道:“汤柳调到省司法局鉴定中心了。”
杨浩道:“调走了,什么原因?”
李建伟道:“汤柳本人热爱法医工作,到市局工作两年后,技术提高很快,已经成为江州法医系统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她调到阳州司法鉴定所工作是向家庭妥协,男方家长明确表示,如果她继续在江州公安局当法医,那就分手。汤柳考虑再三,最后才同意调离。”
杨浩多次遇到类似情况,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就走吧,工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家庭同样重要。张小舒是新招的女法医?”
李建伟道:“面向社会公开招考的新法医,是张小天堂妹。”
杨浩“哟”了一声,道:“张小天当年是一枝花,想必张小舒也不差。江州市刑警支队大楼风水不错啊,其他支队很少有女法医,唯独你们支队接连有三个女法医。这其实还是观念问题,有的地区在招考公告中明确只招男法医,在工作中对女性或多或少有歧视。不懂政策,简直乱弹琴。关局长很开明,带队伍有一手,所以优秀人才向江州集中。江州前两个女法医水平都还不错。这个新人怎么样?”
李建伟简要汇报了张小舒在天然气中毒案中的表现。
杨浩道:“当年我还把小朱纳入视线,准备重点培养,让他到省里来学习。谁知他接连出错,现在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都比不上,太令人失望。但是我一点也不同情他,吃了一次败仗就自我放弃,革命意志衰退。”
下午,专家组在宾馆略作休整,便集中精力翻阅钱刚枪击案的材料。
专家组成员都是忙人,手里头都有一堆案子。为了提高效率,经过商议,决定如果尸体解冻情况比较好,便在晚上完成尸检。第二天看过现场、验过物证后,就可以听取专案组汇报。
6月28日晚上6点30分,市公安局局长关鹏、副局长宫建民等人宴请了专家组一行,市检察院一位副检察长和法医周亮参加。由于晚上有任务,晚餐没有喝酒,气氛融洽,主客间皆彬彬有礼。
专家组晚餐之时,侯大利开车来到江州学院。张小舒已经在大门口等待,等车停稳,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
张小舒道:“美术学院的王老师很热心,同意帮我们做人体模型。我把死者的身高、腿长、臂长等数据给了他们,他们开始准备材料。还有,李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询问解冻情况,如果解冻情况比较好,他们晚上就要尸检。”
侯大利道:“专家组的时间抓得真紧。幸好我们动作也不慢。如果我们拖拉了,遇到这种紧急情况,那才糟糕。现在有了‘一枪两孔’这个模型,心里才稍稍有底,这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画的那幅图,还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张小舒笑道:“你为什么要谢我,我也是专案组的一员。更何况,是你捅破的窗户纸。”
侯大利道:“客观来说,是我们两人同时捅破了窗户纸。”
这是侯大利这段时间比较幽默的话,张小舒开心地笑了笑。
殡仪馆的灯挺明亮,却总是给人阴冷的感觉。法医中心大门安装的声控灯很不敏感,必须大声跺脚或用力“呵”一声,灯光才亮。
灯光亮起后,张小舒拿起钥匙打开房门。田甜还在时,侯大利多次陪田甜来法医中心,每次都是田甜开门后,他走进去开灯。因此,张小舒打开房门,他自然而然进门开了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侯大利有些恍惚,突然间觉得时光倒流,又回到和田甜一起在法医中心的甜蜜时光。等到眼睛适应了灯光,看到眼前站着的张小舒,他的一颗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尸体解冻数小时,已经变软,张小舒给李建伟汇报了尸体解冻情况后,和侯大利一起测量死者的身高、肩宽、胸围等数据,再量两个弹入点和一个弹出点的位置。完成数据测量时,院内响起了汽车声,不一会儿,宫建民副局长陪着杨浩主任等人出现在解剖室。
张小舒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德高望重且能决定他人命运的大专家,捏紧卷尺,手心微微出汗。
侯大利见惯了大场面,又与省公安厅专家接触得多,非常淡定。
互相介绍后,杨浩看见桌上放着的笔记本,拿过来瞧了一眼,道:“尸检时应该有各项数据,你们重新测量是做什么?”
侯大利道:“记录弹入点、弹出点的准确位置以及死者的身体数据,准备做一个人体模型,用来做侦查实验。”
宫建民介绍道:“侯大利是重案一组组长,负责侦办此案。”
“我知道这个小伙子,全省最年轻的市级重案组组长。”杨浩是法医出身,对拿着卷尺的女法医张小舒更有兴趣,打量着这位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问道,“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张小舒道:“山南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今年刚通过社会招考进来的。”
“希望能多干几年。我最担心刚刚培养出来,又半途转行。”杨浩说得很坦率,没有任何掩饰。他看了看尸体情况,道:“今天晚上可以复检,做准备吧。老费,你看呢?”
省检察院费主任道:“今天晚上可以做。”
复查由省刑总的中年法医进行,杨浩在旁边指导。每复查一项,杨浩都对照尸检鉴定进行解说,并由省检察院和省公安厅两方人员分别记录。
其他人员站在专家背后,旁观复查。市检察院法医周亮知道面前专家的专业水准极高,尽管坚信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可在复查过程中,仍然担心被查出问题,额头一直在冒汗,后背打湿了一大片。
尸检结束,杨浩做出总结:“市检察院尸检过程非常规范,没有问题。”
周亮长嘘了一口气,趁大家休息之时,到卫生间方便。在复查过程中,汗珠透过毛孔不停地钻出来,解开皮带扣时,他的裤子腰带部分完全湿透了。
宫建民副局长听到杨浩主任宣布的结论后,脸色变得很难看,瞪了侯大利一眼。侯大利没有在意宫建民的目光,泰然自若,甚至还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张小舒一直和侯大利站在一起,听到杨浩主任的结论时,内心仍然一阵狂跳,等到专家组聚在一起低声讨论时,她对侯大利耳语道:“专家组水平很高,我有点担心明天的汇报。”
张小舒额头上有晶莹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侯大利目光从汗珠上一闪而过,道:“别担心,我们不是质疑尸检的规范和具体事实,而是要推翻对具体事实的分析判断,这才是要害。”
复查结束后,专家组和宫建民副局长、李建伟等人坐上考斯特,回宾馆。
支队长陈阳坐上前一辆汽车后,立刻拨打了侯大利的电话:“明天上午,专家组看现场和物证,紧接着要听专案组汇报。你是什么看法?”他知道给专案组的时间其实很紧张,这么短的时间要把枪击案彻底查清楚,难度极大。可是听到杨浩的总结,仍然觉得一盆水从头顶淋了下来,心凉了半截。
“我们等会儿要回刑警新楼开会,参加人是老克探组、小林和张小舒。”侯大利还没有离开法医中心,站在门口等张小舒锁门。
支队长陈阳道:“仅仅开会没有用处,得找到突破口。杨主任得出这个结论,结果很悬啊。等到把专家组送回宾馆,我也来开会。”
专家组今天的行程非常紧,从阳州来到江州后先看材料,连夜进行了尸检,十分疲惫。在大厅里聊了几句后,专家们各自回了房间。
市检察院周亮来到省检察院费主任房间。
周亮面有愁容,道:“费主任,今天由省公安厅法医界大佬杨浩指导了尸体检验,我的尸检报告没有问题。这两天,我的压力特别大。市公安局是铁了心要翻案。尸检结果非常明确,钱刚开了两枪,死者身上有两个弹入点,这是事实啊。”
费主任心平气和地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另外,既然你对尸检鉴定有信心,那就不惧复查。”
周亮道:“我担心杨浩下结论时偏向公安局。他是法医界大佬,说话比我管用。或许,我是小人之心。”
费主任拍了拍周亮肩膀,安慰道:“这是省公安厅和省检察院联合组成的专家组,需要双方签字。如果老杨偏心,违背事实,我能签字吗?我们的签字不仅要对钱刚同志负责,也要对死者负责。我和老杨都没有提前接触过案子,一切都公开公平公正。别担心,早点回家吧。”
安顿好专家组后,陈阳立刻前往重案一组会议室。
刑警新楼重案一组会议室,灯光明亮。侯大利、江克扬探组、勘查室小林和法医张小舒没有休息,正在开会。
勘查室小林道:“我用激光笔反复确定子弹路线,弹头从手腕穿出,从上往下,应该会钻进菜地。今天,我们总共挖了约60厘米深的菜地泥土。工人们捏碎成块泥土,再用筛子筛查。全过程、多角度录像,我可以很负责地说,菜地里没有另一个弹头。”
投影仪上显示了修配厂家属院菜地的全貌和细节。修配厂家属院菜地旁边架了两个大筛子,工人们挖出菜地泥土,揉碎后过筛子。工人筛查了大量泥土,菜地旁边堆满了筛出来的杂物,有钉子、烂铁皮、碎石和塑料等种种物品。
江克扬谈了调查走访的情况。本次调查走访的结果与前一次调查走访的结果非常接近,没有摸到新情况。
陈阳眉毛皱成一团,语调沉重,道:“大利,明天丑媳妇要见公婆。专案组现在的东西,推不翻周亮的结论,钱刚要惹上大麻烦了。”
由于有“一枪两孔”模型,侯大利毫不慌张,道:“陈支,听张小舒谈一谈新想法。”
陈阳道:“什么新想法?”
侯大利道:“张小舒来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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