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冬梅以前不过是一个抽象的名字,随着调查深入,其社会关系和行动轨迹如拼图一般一块又一块聚合起来。此刻只有一些大致图块,距离完整拼图尚远。
梁永辉在国外,还没有回国。侯大利和江克扬决定先与张冬梅的闺蜜蒙洁见面。
蒙洁是山南日报社的摄影记者,与张冬梅是大学同学。她接到江州警方电话后,把见面地点定在报社附近的一家茶室。这是蒙洁经常喝茶的地方,安静,幽雅。往常一样的新茶,现在喝到嘴里淡而无味,蒙洁烦躁不安,在茶室里走来走去。
十几分钟后,服务员推开房门,两名男子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气质独特的年轻男子,高大挺拔,鬓间霜白,举止干练,气质沉稳。
蒙洁眼光停在年轻男子脸上数秒,问道:“请问你们是江州公安局哪个单位的?在电话里没有听清楚。”她接过年轻男子递过来的警察证,惊讶地道:“刑警支队的?找我什么事?”作为经验丰富的记者,知道“刑警支队”意味着什么,心中的不安更为强烈。
侯大利道:“我们想要了解与张冬梅有关的事情。”
蒙洁问道:“你们是刑警,突然找我询问张冬梅的情况,肯定有原因,我能知道吗?”
侯大利道:“顾全清有一个月没有出现,其父顾樟林报了案。如今张冬梅的父母和她的丈夫邱宏兵都联系不上她。我们在湖州一处水库发现了顾全清的车辆,在副驾驶位置上遗留了一只高跟鞋。这是高跟鞋的照片,你认识吗?”
看罢照片,蒙洁的脸顿时变得煞白,道:“难怪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安,眼皮总是乱跳。这是冬梅的鞋,我们一起买的。相同款式,我买了一双,她买了一双。”
“一般来说,女同志买衣服都避免撞车,你们怎么买一样的鞋子?”
“那是对一般人来说,我和冬梅是最好的闺蜜,经常买一样的衣服。你们确定冬梅出事了吗?”
“现在不能肯定出事了,只是她的父母和丈夫都与她联系不上。我们过来主要想了解张冬梅的生活细节,包括感情生活以及财产情况,越详细越好。”
“好,你们想问什么,我都会详细讲。”
“最近,你和张冬梅有过联系吗?”
“这段时间单位事情多,没有与张冬梅见过面。”
“电话、QQ或者其他方式有联系吗?”
“7月1日,我恰好空下来,给她打过电话,手机关机。QQ上也是灰色,我给她留了言,一直没有回。”
蒙洁面部表情还是挺镇静,可是倒茶之时,手一直在发抖。她双手紧握,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我和冬梅是山南大学新闻系的同学,同班同寝室,从大学到现在,一直走得很近,是能说真心话的闺蜜。我如今在报社做摄影记者。她在报社实习后,进入家族企业,最初在总部,应该是做人事方面的工作。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能忍受办公室工作,很快就从公司出来,四处旅行,拍了很多精彩的照片。她还能画画,四处写生。她的照片水准很高,《中国国家地理》经常采用她的照片,画画水平也高,不比专业画家差。”
…………
“我和她在一起的事情太多,你们让我谈她的情况,我不知道从什么时间点谈起。”
“那就从最新的事往前推,比如,她和顾全清的关系,你清楚吗?”
“我知道。她是在2010年年初认识顾全清的,应该是元旦过后几天。她有痛经的毛病,每次经期都痛苦不堪。顾全清的康复中心推出了针灸缓解痛经业务,冬梅最初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扎了针灸,谁知效果出奇地好,大大缓解了病情。很多人认为痛经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痛起来是真要命。冬梅成为康复中心的常客,除了治痛经以外,也做一些腰部的康复治疗。后来,冬梅就和顾全清好上了。”
“邱宏兵知道冬梅和顾全清好上了吗?”
“知道。冬梅已经不太在意邱宏兵的感受了,想要和他离婚。邱宏兵之所以能成为二建老板,大家都知道是靠着张家。邱宏兵不愿意失去现在的一切,不愿意离婚。冬梅毕竟和邱宏兵也曾经真正好过,约定互不干涉私生活,给邱宏兵一年时间,然后离婚。”
“邱宏兵和张冬梅的感情是什么时候破裂的?”
“实事求是地讲,邱宏兵长得帅,在唱歌方面也有才华。他的才华不能当饭吃,两人结婚后,邱宏兵进入了大树集团,成为一个普通商人。冬梅从小生活条件优越,没有吃过苦,喜欢看三毛、琼瑶之类的小说,对生活充满了幻想。她后来觉得邱宏兵身上充满了铜臭,在爸爸妈妈面前没有骨气,不是男人,便对其很失望。邱宏兵的主要精力在经营企业上,陪伴冬梅的时间越来越少,冬梅对婚姻非常失望。有一次,冬梅过生日,邱宏兵去参加投标,没有回家给她过生日。冬梅很生气,就独自出去旅行。在旅行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阳州男人,酒醉之后,两人好上了。这就是他们婚姻破裂的起点。”
“这个男人是谁?”
“这个男人叫钱晋,当时在酒吧唱歌。这人后来想要纠缠冬梅,冬梅挺后悔,觉得不该有外遇。那个时候,她虽然对邱宏兵不满,却还没有到形同陌路的程度。”
“邱宏兵知道此事吗?”
“邱宏兵应该知道,钱晋纠缠过冬梅。冬梅不想和钱晋来往,因为钱晋是渣男,还要吸粉。后来此事不了了之。让冬梅生气的是邱宏兵对此事的态度,他不仅没有责怪冬梅,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变着法子讨好冬梅。此事后,两人的感情其实存在裂痕。冬梅特别敏感,已经明白自己向往的真挚爱情不复存在。后来,冬梅遇到了梁永辉。你们应该知道梁永辉吧?”
“我们听张佳洪谈起过梁永辉,不知道钱晋。”
“知道钱晋的很少,我算是唯一的知情者。梁永辉和钱晋的情况不同,冬梅和钱晋没有感情,就是心情糟糕又喝醉酒后的糊涂行为。她和梁永辉好过一段。梁永辉曾经到江州找过邱宏兵,要求邱宏兵和张冬梅离婚。”
“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是2009年秋天的事情。邱宏兵断然拒绝了梁永辉的要求。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责怪冬梅。冬梅曾经直接问过邱宏兵,是男人就要发火,为什么他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邱宏兵当时很认真地说,他爱冬梅,不管冬梅做过什么,他对冬梅的爱都不会变。我为什么对这事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冬梅听了这话,跑到阳州来找我喝酒,说她被感动了,开始检讨自己,承认自己过于任性。后来邱宏兵也来找过我,谈起当年他进入二建的情况。”
“你和邱宏兵很熟悉?”
“接触得挺多。”
“你对他的总体印象是什么?”
“我对邱宏兵的总体印象其实还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邱宏兵骑着一辆大摩托车,轰隆隆来到我和冬梅面前,取下头盔的那一刹那,我禁不住赞了一声帅哥。帅气且潇洒,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晚上我们去唱歌,他的声音很好,唱得非常专业,为人又很温柔,当时冬梅看邱宏兵的眼神全是小星星。冬梅当时特别爱邱宏兵,认为他们的爱情特别美好,与众不同,可以媲美琼瑶爱情故事中的爱情。她谈恋爱,我经常给他们当电灯泡。”
“邱宏兵和张冬梅的感情在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具体来说是梁永辉到江州找邱宏兵谈判之后,邱宏兵找到我,长谈过一次。邱宏兵谈起进入二建的原因,确实是为了钱,他以前是歌手,日子逍遥自在,却不用负什么责任,没有存下钱。成婚后,他必须考虑家庭收入的问题,如果花冬梅的钱,那就是吃软饭。他进入家族企业,虽然走捷径,也是靠劳动吃饭,不丢人。我能理解邱宏兵,他当时家里遇到些困难,急需钱。他爸爸骑摩托车撞了人,要赔一大笔钱,母亲又需要做手术。后来靠着冬梅出的这笔钱,解决了他的家庭问题。这事给邱宏兵很大的刺激,促使其改变。也许是因为这些事情,邱宏兵对冬梅一直很容忍。”
“张冬梅和梁永辉是什么时间分手的?”
“梁永辉到江州找邱宏兵谈判之后,冬梅决定和梁永辉分手。分手之后,冬梅曾经试图和邱宏兵和好如初,她试过一阵后,多次感慨破镜难圆,每次看到邱宏兵表演夫妻恩爱,都会觉得尴尬。有一次,张冬梅突然跑到阳州,说是看到了邱宏兵的另一面,被吓着了,说是不敢和邱宏兵单独生活在一起。她说有一天晚上睡着了,半夜醒来,睁开眼睛,无意中看到了桌子上没有关的化妆盒,盒里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恰好有邱宏兵。邱宏兵在镜子里的表情非常奇怪,没有平时的温柔和笑脸,而是有一种特别的狰狞感,目露凶光,对,当时冬梅就是说的目露凶光。当时,邱宏兵应该是坐在床边,什么事都没有做,就是用那种吓人的表情坐在冬梅身边。冬梅被丈夫的表情吓惨了,一动不动,整夜都没有睡觉。第二天,邱宏兵又变成了温柔体贴的丈夫。冬梅很长一段时间都怕回家,也不愿意回父母家,就住在我这边。两三个月后,她才敢回家。回家不久,她就和顾全清好了。按照冬梅的说法,顾全清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真正体贴的男人。她已经下定决心和邱宏兵离婚,然后与顾全清结婚。我感觉这一次她是玩真的,冬梅从来没有说过要和梁永辉结婚,从来没有说过。”
“冬梅和邱宏兵商量过离婚的事情,邱宏兵已经答应,准备一年后和平分手。冬梅提起这事时,觉得对不起邱宏兵。邱宏兵后来虽然充满铜臭味,一个有趣的灵魂溃败了,但是,他也有不得已的地方,从另一个角度说算是对家庭负责任的男人。刚才那几句是冬梅的原话,基本上是原话吧。”
“冬梅曾经看到过丈夫目露凶光,就只有那么一次吗?”
“她后来又说,也不一定是目露凶光,还有可能是痛苦。她是通过化妆镜看到丈夫的神情,化妆镜挺小,灯光又不行。”
“还有一件很特别的事情。在今年3月,具体哪一天不清楚,冬梅从金色天街出来,她和朋友喝了几杯酒,不准备开车,站在路边等顾全清。有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她的面前,跳下来几个人,据冬梅说,这几个人戴着帽子和墨镜,看不清楚面容。他们跳下来就要拉冬梅到车上。幸好顾全清及时开车过来,撞了面包车,这几个人才放了冬梅,跳上车,跑了。”
“顾全清没有追赶?”侯大利听到“面包车”三个字,每根毛孔都收缩了,精神顿时高度集中。
“他当时只顾去看冬梅,等到冬梅坐上车时,那辆面包车已经看不见了。”
“从面包车上跳下来几个人?”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没有看得很清楚,感觉有三四个吧。”
“面包车是哪里的牌照?”
“面包车就是江州的面包车,车牌没有看清楚。那天冬梅有些害怕,直接来到阳州,就在我家睡的。顾全清在客厅里特意分析过面包车,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张冬梅没有报警?”
“没有受到实际伤害,时间又短,便没有报警。顾全清认为是梁永辉干的,梁永辉一直纠缠冬梅,还去砸过康复中心。”
“梁永辉为什么砸康复中心?”
“梁永辉把顾全清当成了情敌,没有把邱宏兵当成情敌,所以去砸康复中心。面包车事件,我个人认为邱宏兵也可能做这件事情,梁永辉只是话剧演员,不是江州人,在社会上没有什么势力,很难想象他会使用这种手段。邱宏兵是本地人,做这件事情是天时地利人和。而且,我不认为邱宏兵就是小白兔,况且兔子急了都要咬人。就是这次事件后,邱宏兵和冬梅之间的矛盾就公开化了,冬梅发现邱宏兵表情吓人就在这段时间。”
“这张照片是我、冬梅还有顾全清一起出去玩的照片,就是阳州的碧峰。冬梅和顾全清要去看碧峰的日出,我在睡懒觉。”
蒙洁非常理性,为了找到失踪的张冬梅,毫不掩饰地将自己认为比较重要的情况都详细讲了出来。
在茶室谈完,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蒙洁的房间。蒙洁所住的区域是省城阳州的富人区,距离侯家的住房也不远。来到三十四楼的房间,蒙洁拉开了鞋柜门。鞋柜里足有五排各类高跟鞋,排列得整整齐齐。江克扬面对整柜的高跟鞋,“神眼”变得迟钝,一时之间找不出与越野车副驾驶位上相似的红色高跟鞋。
侯大利在读大学时曾经参加过山南电视台主办的《超级找碴王》节目。这个节目中有一项特殊比赛:从四万五千块魔方色块中找出一块被调整过的魔方色块。他凭着出色到变态的空间能力成为山南电视台当期货真价实的超级找碴王。几年时间过去,他的空间能力依然出色,迅速从众多高跟鞋中瞧见了那双红色高跟鞋。
蒙洁熟悉每一双鞋,几乎没有寻找,准确取出一双高跟鞋,道:“就是这双,我和冬梅一起买的,是去年初秋的时候,冬梅和梁永辉分手,心情郁闷,我们买了很多东西,这双鞋就是其中之一。”
侯大利道:“我们能把这双鞋带回去吗?”
蒙洁找了一个袋子,装上红色高跟鞋,递给侯大利,郑重地道:“如果冬梅出事了,希望你们能抓到凶手,让凶手吃枪子。能不能给我一张名片?”
侯大利有最简版名片,名字加电话加单位,再没有任何修饰。蒙洁拿到名片后,郑重地放在自己皮包里。在离开时,侯大利再次打量蒙洁的住房。住房客厅非常宽阔,在客厅正中的墙壁上挂了不少摄影作品,有三幅作品是蒙洁和张冬梅的大幅合影。
两个江州刑警离开后,蒙洁又取出那张名片,然后给江州日报社的一名摄影记者打去电话,道:“你知不知道一名叫侯大利的刑警,气质很特别。啊,他是侯国龙的儿子,还是神探啊。我听说过,只是没有想到。”她快步走到窗边,伸头向下望去。过了一会儿,一辆越野车从车库开出,离开了小区。
闻名江州的年轻神探侦办此案,蒙洁心里很清楚张冬梅多半出事了。她回到客厅,不敢直视照片上张冬梅灿烂的笑容,扑到卧室床上,如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枕头下,开始号啕大哭。
“马儿,你去查一查顾全清越野车的车头是否有维修过的痕迹,今年3月,他的车撞过另一辆车。”打完电话,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江克扬取过笔记本,迅速浏览了一遍,道,“从蒙洁的叙述中,邱宏兵和梁永辉都有作案嫌疑。梁永辉欺人太甚,到江州居然是去纠缠顾全清,简直视邱宏兵这个正牌丈夫于无物。”
“那辆江州牌白色面包车出现了两次:一次是想要绑张冬梅,另一次想要绑张英。从这点来看,不应该是梁永辉,梁永辉和张英没有关系,而邱宏兵和这两个女人都有关系。”侯大利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打开音乐。吉他曲如水一般在车内流淌,形成了越野车内独有的氛围。
江克扬笑了起来,道:“前几个案子我们都有不一致的地方,每次都是我错,这次,我和你终于有了共识。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凶手肯定跑不了,就是邱宏兵。梁永辉还有两天回国,到时再听一听他的说法。”
侯大利道:“越野车何时进入水库,这是关键点。时间点不太对啊,5月24日起,张冬梅在微博、QQ上全面消失,顾全清也彻底没有了消息。为什么张冬梅又在6月17日给她母亲打了电话,从5月24日到6月17日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克扬道:“张冬梅母亲接到女儿电话是6月17日,说明越野车落入水库就是6月17日到7月6日之间,从车辆出现的锈迹以及血液腐败判断,应该就是6月中下旬出事,也就是6月17—25日是最有可能的。”
侯大利道:“我不太赞同越野车是在6月中下旬入水的。以张冬梅的性格,在社交媒体上全面消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江克扬叹了一声,道:“我们总会有不一致的地方,希望这次是我对。”
回到江州刑警新楼,侯大利第一时间来到视频侦查大队。视频侦查大队效率极高,已经把能够找到的与邱宏兵有关系的视频提取出来。
大队长姜华走过办公室时,见到侯大利正在和周涛聊天,便走了进来,道:“大利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侯大利将硬盘收到包里,来到大队长姜华办公室。
姜华泡了茶水,客客气气地道:“视频大队是新单位,运行模式还在探索之中。这段时间我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黄大森案上,其他兄弟单位的案子介入得就少一些。为了这事,不少兄弟单位都有怨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只有五名民警、二十七名队员,要承担视频巡逻、案件侦破、打击街面盗抢违法犯罪行为等任务,就是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大家长期面对电脑,每个队员的眼睛都会出现不适应的状况,海露成为必备品。”
重案一组在办案中颇为依赖视频侦查,侯大利极为了解视频大队的现状,感慨道:“条条蛇都咬人,每一行都不容易。”
“如果所有单位都和大利一样内行,那我们的工作就好开展了。”姜华拿出一份《视频侦防工作指导规范(征求意见稿)》,道,“这是我们正在做的规范,涉及不同部门,上报前要征求各兄弟单位的意见。事前预防、事中发现、事后打击,这是视频侦查大队工作中的三个重要节点。具体来说,大队始终坚持案发现场必到、受害人必访、视频监控必调的原则。首先是与110指挥中心调度联动,视侦民警同步监听110报警系统,接警同时即锁定现场周围情况展开视频侦查。其次是与一线办案单位研判联动,实现信息共享。最后是与街面巡逻警力联动,及时提供案发现场情况及实时监控巡逻情况,发现嫌疑人可适时检查、盘查、查处。”
侯大利道:“内容很丰富,我能不能拿回去认真研究?”
姜华道:“这份就是送给你的。你本身就是视频专家,你的意见很重要。我们视频侦查大队准备分成五组,每名民警分包一组,落实一岗双责,实行24小时值班制度,遇有重大案情及时汇报并到达现场开展工作。重案大队就由第一组负责联系,第一组组长是周涛。周涛是科班出身,天生就是搞视频侦查的料。”
周涛被调到视频大队后,仍然在105专案组挂着名,姜华将视频大队第一组交给周涛,意味着周涛在105专案组的工作时间将越来越少,不过这对重案一组却有利。
侯大利抱了抱拳,道:“周涛联系重案大队,热烈欢迎。”
聊了一会儿视频大队的工作情况,侯大利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新拷贝的视频,集中精力研究邱宏兵的行踪。
一个关键时间点是5月23日,这天后,顾全清和张冬梅便不见踪影。
另一个重要时间点是6月17日。在这一天,张冬梅分别给邱宏兵和许秀莲打去电话,邱宏兵未接到电话,许秀莲则与女儿通过话。除了电话记录,还得到邱宏兵和许秀莲证实。
视频中,5月23日,邱宏兵上午在江州二建,下午在江州市人民政府开会。江州二建有5月23日的会议记录,市人民政府出了会议纪要。下午会议结束后,邱宏兵、杨为民等人到金色天街吃饭,中途,肖霄加入饭局。晚饭后,邱宏兵和肖霄乘坐商务车,来到罗马小区。
5月24日上午,商务车来到罗马小区,邱宏兵单独驾车而去。这两天时间,邱宏兵自己驾驶的奔驰车没有出现。
从视频以及其他旁证来看,邱宏兵和张冬梅在5月23日各自生活,互相不打扰。
侯大利打开了另一个重要时间点的视频。
视频中,6月17日,邱宏兵的行程与5月23日基本一致,上班,下班,到金色天街吃饭,再到罗马小区留宿。第二天上午,商务车来到罗马小区,邱宏兵乘车离开。
侯大利关掉电脑,下楼,来到法医室。由于田甜的原因,每次走进法医室总会让他堵得慌,没有特殊事,他不会轻易到法医室。
法医室是一个大办公区,张小舒在外面的办公区工作,李建伟在大办公区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张小舒坐在办公桌前翻书,见到侯大利,道:“大利,有事吗?”
其他人称呼“大利”,侯大利就能接受,唯独“大利”这两个字由张小舒叫出来,让他别扭。他停下脚步,道:“我找李主任。”
走进法医室主任李建伟办公室时,侯大利朝门外看了一眼。张小舒回到座位上,仍然在看那本厚书。
李建伟道:“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侯大利道:“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如果是凶案,难点在于找不到尸体,无法确定凶案发生时间和案发现场。湖州方面暂时没有找到顾全清越野车的行踪,顾全清和张冬梅的身份证、银行卡也没有在湖州使用过,落水时间不好确定。李主任这边能不能从技术上想想办法,确定越野车的落水时间?”
李建伟道:“为了确定越野车的落水时间,老谭组织几个技术室开了会,重点就是研究如何准确推测出陈旧血迹的时间,这项工作交由我们法医室解决。另一个就是研究泡在水里的越野车,从锈迹以及水草来判断落水时间,这个交给勘查室。张小舒,你进来一下。”
张小舒抱着那本厚书走了进来,道:“我正在查资料,还没有查到更好的方法。”
李建伟道:“你的师兄师姐有没有回话?”
张小舒道:“有一个师姐给我回了话,说是她的丈夫在岭西理工大学工作,受岭西省公安厅委托,正在进行用光谱分析技术来确定陈旧血迹形成时间的课题研究。师姐正在询问其丈夫,我在等她更详细的回复。”
命案现场中最常见的痕迹物证就是血迹。血迹作为诉讼证据具有客观、稳定的特点,通过判断血迹形成时间可以推断案发时间,而死亡时间与案发时间密切相关。这对缩小侦查领域、确定犯罪嫌疑人有无作案时间、重建案件现场等都有重要意义。而陈旧血迹形成时间分析是一个难题,寻常手段解决不了,必须借助特殊手段和方法。
QQ上,一个动画头像闪动起来:“我问过我先生,他们的课题已经成功,可以帮助你们分析。等会儿他直接和你沟通。”
张小舒迅速答话:“好,非常感谢师姐。”
师姐的QQ回应道:“你是张小舒吗?我是你师姐的老公。当年我和你师姐谈恋爱的时候,在导师家里见过你,估计你没有印象了。”
张小舒道:“有印象,师兄的厨艺很棒。”
师姐的QQ回道:“现在天天吃食堂,厨艺严重倒退。言归正传,目前判断血迹形成时间的方法不多,根据氯离子扩散程度等几种方法的误差比较大。后来发现通过检测和分析血液的散射光谱、吸收光谱和发射光谱,能获得一些反映血液状态和内部物质构成情况的信息。我接受岭西省公安厅的课题后,使用光谱分析技术,对玻璃、白色书写纸、塑料膜三种介质上不同陈旧度血迹的吸光度进行分析,探讨其与死亡时间的关系。研究发现,三种介质上的血迹随时间推移,吸光度都呈上升趋势,与死亡时间密切,呈正相关。这是由于死后呼吸及血液循环停止而导致细胞能量代谢异常、膜结构异常、酶与蛋白质异常,加上细菌污染、血液渗透压和pH值变化、白细胞及补体成分的作用而导致溶血,致使血红蛋白从细胞内释入血浆引起吸光度增加。”
张小舒道:“师兄,通过吸光度的增加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师姐的QQ回道:“道理想透了就简单,没有想透就难上加难。你把材料送过来吧。”
看到这里,李建伟顿时兴奋起来,道:“赶紧给你师兄说,我们马上带血迹过来。”
对话结束后,李建伟竖起大拇指,道:“小舒,值得表扬啊。如果把血迹形成时间分析出来,我们要让重案一组请我们吃大餐。”
侯大利同样兴奋,道:“那就一言为定,如果成功,吃大餐。”
离开法医室,侯大利来到位于停车场的检测室。这是勘查室专门用于检测大件物品的实验室,为了方便装卸,检测室设在停车场的角落里。顾全清的越野车停在场内,小林、江克扬和一个矮胖中年人蹲在车旁,拿着扳手敲敲打打。
“啥情况?”侯大利也蹲在小林和江克扬身边。
江克扬道:“我琢磨着看能不能从越野车中推断落水时间,和小林想到了一块。”
小林道:“老马在看生锈的地方。老马是蓝天修理厂的头把手,我请他来把把关。”
蓝天修理厂是市公安局车辆定点维修单位,老马与警察各单位都挺熟悉,又是自来熟的性格,跟侯大利打了招呼,介绍道:“这车的底盘做过防锈处理,生锈不明显。拉开车门胶条,能清楚地看到焊接带有锈迹,这个位置由于长期包裹在内部,如果不沾水很难生锈。车门排水孔有泥沙。”打开车辆中控台骨架的盖板,“你看这儿,金属件也生锈了。这辆车肯定是水泡车。这么高级一台车,被水泡了,暴殄天物啊。林警官,以你的水平,不会认不出水泡车吧?”
小林道:“我知道是水泡车,我想知道这辆车在水里泡了多久。”
“这个很难判断,我也没搞过。”老马在中控台、座椅等地方拆了些外装,趴到车底下观察,从车底出来后,手里拿着一种浅绿色的小水藻,道,“呵呵,找到这玩意,我估计得有一个多月。这是我们老家常见的绿水藻,在我的印象中,能在车底盘出现这种小水藻,时间不会太短。”
今天是7月7日,一个多月之前,大约就在5月下旬,这和5月24日这个时间点非常接近。侯大利和江克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你确定是一个多月?”
老马道:“基本能确定,这种绿水藻特别灵。你们如果不信,可以在发现这辆车的水库中丢进一个铁箱子,到时就能验证。”
侯大利拿出小本子,记下这个情况,又问道:“我听到一个情况,这辆车在今年3月撞过一次。”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侯大利站在车头前完全没有看出什么地方补过,老马转了一圈,道:“这车确实撞过,这边胶条有飞漆,右侧的油漆颜色不均匀。”他又打开发动机盖,道:“机盖的边缘胶条不平整,偏软,这车确实撞过。可惜啊,这么好的新车,居然就撞了。真他妈的暴殄天物啊。”
看到一辆好车又被水泡又碰撞,老马是发自内心地生气。
离开停车场,江克扬有些不服地道:“车辆是在5月下旬沉入水中,张冬梅在6月17日又打过电话,那就意味着越野车进入水库的时间与顾全清和张冬梅遇害时间不一致。难道我的判断又有问题?”
侯大利道:“血迹形成时间很关键,希望张小舒到岭西理工能带回来好消息。”
江克扬得知法医室带着血迹前往岭西理工,双手合掌,道:“希望能拿到准确的鉴定结论。这个案子悬在半空,我们有劲使不上。”
回到办公室,侯大利继续整理资料,将所有与顾全清和张冬梅有关的重要事件按时间线索进行了排列:
3月7日,面包车上跳下几个人,意图抓张冬梅,被顾全清及时解救;
5月24日,顾全清和张冬梅同时失去电话联系,张冬梅所有社交媒体软件停止更新;
5月26日晚,邱宏兵与朋友们在一起喝酒,又到金色酒吧;
5月27日上午,老工人文化宫南门,面包车上跳下四个人,将张英和她儿子抓上车猥亵;
6月17日,许秀莲接到女儿张冬梅的电话;
7月6日,在湖州三社水库发现了顾全清的越野车。
从顾全清的越野车上出现绿水藻来看,越野车沉入水库时间在一个多月前,这和5月24日这个时间点吻合。但是,6月17日,许秀莲接到女儿的电话,这与前面的时间点存在巨大的矛盾。
面包车出现了两次,每一次出现都有“江州牌照,三或四个人,戴帽子和墨镜,袭击对象是站在公路边的女子”等相同点,第一次或许与梁永辉有关联,第二次则完全与梁永辉没有任何关联,所以,侯大利基本上把梁永辉从犯罪嫌疑人名单中剔除,最大的嫌疑人是邱宏兵。邱宏兵具有第一次的动机,虽然第二次的动机很弱,但是在现场出现了杨为民的电话、铁皮柜中有张英照片和高度接近邱宏兵声音的电话声,让邱宏兵无法完全摆脱嫌疑。
侯大利开车从车库来到街道上时,天黑透,路灯亮起,夜市开张。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觉得无处可去,无事可做。他开车来到世安桥,在桥边待了一会儿,又来到高森别墅前。侯大利在高森别墅里度过这些年来最美好的岁月,幸福生活因为一场抓捕行动戛然而止,到今天他仍然经常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梦境。幻想从梦中醒来后,田甜就会出现在餐厅,准备了简单又极具烟火气的早餐。白天忙案子,深夜则可以思考案件,傍晚后的两三个小时让侯大利变得忧伤和迷茫。黑暗真正来临后,他才会从软弱中走出,恢复成睿智理性的神探。
晚上9点,侯大利的手机响了起来。
张小舒兴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道:“师兄用光谱分析血迹的形成时间,结果出来了,血迹约形成于四十天前,也就是在5月下旬,20—25日这个区间。师兄说当前技术只能精确到此。”
侯大利长舒了一口气,道:“这就意味着5月23日那个时间点最有价值,这是顾全清和张冬梅的遇害时间。只是,无法解释许秀莲在6月17日接到的电话。”
他在这个瞬间又想起了杨为民父亲接到的电话,5月27日上午9点,杨为民父亲接到了杨为民打来的电话。通话记录中有这个电话存在。但是,杨为民至今都不承认打过这个电话,更不承认猥亵了张英。6月17日的电话和5月27日的电话极为相似,都存在自相矛盾的情况。
话筒里传来李建伟的笑声:“大利,这次小舒立了功,基本上确定了遇害时间,重案一组要请客啊,一定得请大餐。”
与侯大利通话之后,张小舒发自内心地高兴,道:“幸不辱命,总算确定了血迹形成时间。我最初考法医的时候还认为法医工作简单,现在看来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李建伟笑呵呵地道:“这几年新技术层出不穷,不学习,知识老化得很快,我还真想去回炉。”
“明天我想到阳州去一趟,我大伯过生日。”大伯过生日,这不是请假理由,只是张小舒比较特殊,小时候在姑姑和大伯家里都住过,大伯过生日对于张小舒来说是大事。
李建伟知道张小舒的家庭状况,爽快地道:“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去吧。回来后,我们要宰大利一顿,说好了,吃大餐。”
回到阔别三个多月的伯父的家,张小舒停下脚步。“对,就是阔别。”当她涌起“阔别”的想法之后,觉得到江州工作仅仅三个月,用这个词不恰当。但是,她实实在在涌起“阔别”之感,这种感觉还非常强烈。
大伯头发花白,提着菜篮子从小区外回来,见到侄女站在中庭,道:“小舒,站在这里干吗?伯妈还在等你回来。”
“我姐回来没有?”张小舒赶紧接过大伯的菜篮子。菜篮子很沉,里面有一只煺了毛的鸡、一条大草鱼,还有蘑菇等小菜。这些菜都是张小舒喜欢吃的。大伯家平时吃不了这么多菜,是特意为了招待侄女准备的。
大伯道:“她有接待,得吃了饭才回来。中午吃鱼,晚上吃鸡,好好给你补一补。”
张小舒笑道:“大伯,我都参加工作了,单位伙食很不错。”
大伯双手撑着腰,道:“你别骗我了。公安局这种大单位,伙食马马虎虎。那种大锅菜,与你伯妈的手艺比起来,差得太远。”
“我住在刑警老楼,小食堂伙食非常好。”张小舒如今已经搬到了江州刑警老楼,午饭在单位食堂,早餐和晚餐在常来餐厅解决。侦办了丁丽案后,105专案组成为晨光集团的贵客。常来餐厅为专案组提供的工作餐皆由大厨精心烹制,每一道家常菜都非常地道,色香味俱佳。张小舒搬到老楼没多久,腰围悄然增加。
上了楼,伯妈过来拥抱张小舒,心疼地道:“小舒长瘦了,脸也晒黑了,今天中午要多吃点。”
“长瘦、晒黑”明显不符合事实,纯粹是伯妈的感情投影引起的偏差。张小舒点头道:“今天中午我要吃两碗饭。”
上了楼,伯妈到厨房忙碌,大伯和张小舒在客厅聊天。
“你姑姑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欣桐恢复得还行,白天能够独自出门,晚上出门必须有人陪同。”
“这怎么能行?欣桐马上要出去读大学,爸爸妈妈不能一直陪在身边。还得抓紧治疗,否则会严重影响生活。欣桐爷爷的病情怎么样?”
“爷爷的病情不太好,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有时候,大家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爷爷能够多活一些日子,哪怕多活一天也好。另一方面,看着爷爷痛苦,大家又于心不忍。”
伯妈在厨房忙碌,不时到客厅骂上许海几句。
中午吃的是红烧草鱼,草鱼裹了些淀粉,又过了油锅,外焦里嫩,鲜美无比。饭后,张小舒洗了碗,在客房睡午觉。客房是名义上的客房,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张小舒在使用。衣柜里挂有张小舒读大学时的衣服。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习惯性地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自从妈妈失踪后,她的幸福生活如瓷器一般被砸得粉碎。父亲长期外出寻找母亲,她要么住在姑姑家,要么住在大伯家。不幸中的万幸是姑姑和大伯都是真心欢迎她,让她少了寄人篱下之感。但是,张小舒还是能体会到客人与主人的区别,这种区别很微妙,外人或许不会注意,当事人往往会敏感地觉察。
张小舒从睡梦中醒来时,屋里又充满鸡汤的香味,还传来堂姐张小天的说话声音。她没有立刻起床,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起床,来到客厅。
张小天看到睡眼蒙眬的妹妹,道:“当法医的感觉怎么样?”
张小舒道:“还行吧,能够对付。”
张小天笑道:“很谦虚啊,李建伟到总队把你夸成了一朵花。说什么江州刑警支队有一个小神探,以后还要出一个小神医。”
张小舒脸上浮出两朵红晕,道:“大利是真神探,我这个小神医是假冒伪劣。”
张小天听到“大利”两个字,心中一动,道:“你别谦虚,杨主任也夸你是好苗子。他老人家目光如炬,能说你是好苗子,那就是充分肯定。今天晚上开瓶酒,我们姐妹整点。”
大伯道:“小天是酒鬼,别把你妹弄成酒鬼。”
张小天打了个哈哈,道:“这是家族遗传,解酒功能强大。小舒一直没有沾酒,今天我试一试她的酒量,看是否继承了我们张家的喝酒本事。土鸡汤、辣椒小炒肉、卤翅膀、花生米,几样家常小菜配上一瓶阳州特曲,快活似神仙。”
张小舒的爸爸戒酒多年,张小舒在父亲影响下,很少喝酒,今天在堂姐怂恿下,第一次正式喝起白酒。张小天举杯和妹妹碰了一下,道:“希望我家的小舒能成为真正的女神医,干杯。”
大伯闻到酒味,回想起以前喝酒的美好时光,酒虫顺着喉咙往上爬。他戒酒倒不是肝脏的问题,而是血压高,被剥夺了喝酒的自由。
张小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高度阳州特曲,一股辛辣顺着口腔进入肠胃,热辣辣的。
“怎么样?”
“还行吧,没有特别好喝,也不难喝。”
“那说明你遗传张家的解酒功能,今天我们姐妹好好喝一个。”
不知不觉中,一瓶酒已下肚。张小天神采奕奕,双眼清澈。张小舒是第一次喝这么多白酒,微醺。
等到爸爸妈妈离开后,张小天意味深长地道:“你姐看上了一个男人。”
张小舒道:“姐看上了谁,那个男人肯定很优秀。”
张小天道:“当然优秀,是江州刑警支队的小神探。”
张小舒完全没有料到姐姐说出了这句话,脸上肌肉一下僵住,结结巴巴地道:“你喜欢大利?”
张小天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大利为了替女友报仇,改变了人生方向,这种深情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他长得帅,能力强,品德好,我当然喜欢他。”
“那就要祝贺姐姐。”张小舒表情不由自己控制,想要表现得高兴,实则充满了沮丧。从小到大,她时常寄居于姑姑和大伯家里,从来不是家里的真正中心,姐姐小天和妹妹欣桐才是家里真正的中心。她努力保持微笑,有一个心思倔强地从内心升起:“爱情是自私的,难道我就这样轻易放弃,不敢为了自己的爱去堂堂正正地争取?”另一个心思又浮现出来:“小天是我姐,我姐喜欢的人,难道我要去抢吗?”
正在患得患失之时,张小天郑重地道:“妹,我发现你似乎也喜欢大利,不会和我争吧?”
张小舒眼泪都差点出来了,挤出笑,道:“姐,那祝你们幸福。”
张小天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道:“祝福个屁,我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我啊。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真看上了小神探,刚才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别否认,你姐是做什么的,瞒不过我,我家小公主看上了侯大利。”
在前几秒,张小舒觉得人生陷入了低谷,姐姐最后几句话,神清气爽,万里晴空飘起朵朵白云。她犹自嘴硬,道:“谁看上了他啊,整天都绷着脸,面部神经麻痹症?”
张小天道:“在姐面前说实话。”
张小舒羞红了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他出现,就想偷偷看他。”
张小天道:“我也想体会这种感觉,可惜还没有让我想要偷偷看的人。”
既然被姐姐说破了心事,张小舒也就不必藏着掖着,道:“我当法医是受到大利的影响,他能为了女友当刑警,我妈失踪这么些年,我也要为我妈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当法医是寻找母亲最好的岗位,至少比当医生要方便许多。到了法医室后,我和侯大利接触很多,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了。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悲伤经历吧,每次看到他紧锁的眉头、鬓间的白发,我就很心疼,禁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张小天给妹妹倒了一杯酒,道:“这就是爱情,发生在不知不觉之间。”
张小舒苦恼地道:“我这只是单相思,大利对我很警惕,在有意疏远我,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张小天笑呵呵地道:“这其实不是坏事,至少说明大利看得起你,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对你完全无感,那就不会刻意疏远,而是视而不见,甚至还会变得热情。我在这方面就有深刻体会,遇到不少优秀的男人,我暗自喜欢,可是他们一点都不防范我,都当我是哥们儿。他们当我是哥们儿,弄得我只好把他们当哥们儿,这才是最悲伤的事情。”
张小舒忐忑不安地问道:“大利对我真有感觉?”
“拒你于千里之外,就意味着把你当成了值得防范的女人。大利家庭环境那么好,却一直在走霉运,初恋情人遇害,未婚妻又牺牲,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愿意轻易接受新的感情。但是,他终究是男人,男人天生会喜欢女人,这是自然法则。你要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大胆去爱,肯定会打开他封闭的内心。当他真正敞开心扉的时候,你就会品尝到最甜美的爱情。”
张小天随即自嘲地道:“我说别人一套又一套的,目光奇准,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塌糊涂,把很多优秀的男人都处成了哥们儿,看着他们谈恋爱到结婚生娃。我一如既往地还是他们的好哥们儿,成为刑侦系统有名的女汉子。这个定位很糟糕啊。你要吸取我的教训,千万不要成为女汉子。成了女汉子,身边一群哥们儿,后患无穷啊。”
张小舒道:“姐,我能打开大利封闭的心扉吗?也许他对我完全没有感觉。”
张小天道:“那我找机会去试探大利,听一听他对你的看法。”
张小舒急忙道:“暂时不用,大利很敏感的。如果把话说透了,反而没有回旋余地。”
张小天笑道:“那就润物细无声,用你的温柔打动他,让他爱上你。有一点我要告诫你,你千万不要显露你的酒量。如果因为喝酒豪爽,让大利把你当成了哥们儿,那就真糟糕了。这是我的切肤之痛,切记切记。”
两姐妹喝了不少,却都没有醉意,张小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真遗传了张家特殊的解酒能力,酒量也不错。当天夜里,张小舒在睡梦中还在喝酒,只不过喝酒对象变成了侯大利。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然后她醉了,紧紧靠在侯大利怀中,道:“还喝一杯。”侯大利道:“我有些醉了。”张小舒道:“我陪你喝,一起醉。大利,你爱我吗?”侯大利喝了这杯酒,道:“我爱你。”
早上醒来,想起昨夜梦中场景,张小舒面红耳赤。
喝小米稀饭的时候,张小天妈妈在旁边发牢骚:“小舒,你千万别跟你姐姐学,两个女孩子喝这么多酒,算什么事。昨天喝了酒,小天开车没有问题吧?”
张小天准备开车送妹妹回江州,到了江州还有两件事情:一是与欣桐见面,帮其做心理辅导;二是再去回访王永强,探究其心理变化。她听到妈妈例行啰唆,装傻道:“我昨天喝酒了吗?应该没有吧。”她故意朝妈妈哈了口气,让妈妈闻酒气。
张小天妈妈一脸嫌弃地道:“你爸爸当年和我谈恋爱的时候隐藏得好,如果知道他是酒鬼,我才不会嫁给他。”
张小舒低头喝稀饭,对母女俩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羡慕。在大伯和姑姑家里,两家的大人对失去母亲的张小舒都很关照,从来没有骂过,更没有动过手。张小天小时候调皮,每年都要被揍几回,每次姐姐挨揍时,她总是充满羡慕,幻想自己闯了祸,母亲气急败坏揍人。
从小到大基本上没有被母亲揍过,对于张小舒来说是一件极其遗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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