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别墅,关江州斜躺在沙发上,不停地打哈欠。到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出了麻烦,应该是误食了毒品。准确来说是被人做了局,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染上了毒品。
十几天前,有一天晚上喝了特别多的酒,然后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身体特别难受,还以为是昨天喝得太多玩得太疯的原因。后来开始打哈欠、流鼻涕,总觉得身体里有无数小虫在爬,难受得不行。
隔了两天,关江州又疯狂了一次。
这以后,关江州身体出现了明显状况,焦躁不安,脸色潮红,浑身难受。那种难受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难受劲过了以后,他走到街上,遇上了一个瘦得不正常的年轻人向他兜售跳跳糖。年轻人直言:“都是道中人,你就别装了。现在不买,等会儿你会特别难受。”
关江州买下一些跳跳糖之后,赶紧回到罗马小区。新买来的跳跳糖包装上印有“酸酸甜甜跳跳糖”字样,与普通跳跳糖没有差别,与橙汁一起喝下,没有其他异味。当身体再次难受时,关江州喝下加入跳跳糖的饮料,血液似乎燃烧了起来。
等到清醒过来之时,关江州苦思冥想,也想不起自己在何时何地中招,更想不出谁会害自己。
“关江州,你爸给我回了电话,他今天有事,很晚才回来,叫你明天过来。”站在关江州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叫徐静,从辈分论起来,应该是关江州的继母。
关江州没有出声,拿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手机打通,仍然无人接听。
徐静解释道:“你爸在和几个老总谈事,不方便接电话,刚才是你爸上厕所的时候,给我回的电话。”
关江州站起身,愤愤地道:“儿子见爸爸,还需要预约,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徐静是羽毛球运动员,退役十年后,依然保持着苗条匀称的身材。她俯视关江州,道:“不是预约,是你爸实在太忙。等他晚上回来,我跟他说,让他明天10点以后出门。你要找他,就早点过来,否则你爸出了门,时间上又确定不了。”
关江州没有见到父亲,愤愤而走。
凌晨1点,关百全回到家。喝着妻子递过来的银耳羹,道:“那个小浑蛋找我有什么事?”
徐静道:“他没有跟我明说,我听江山说起过,关江州能接到两幢楼。他想要启动资金?”
关百全放下银耳羹,道:“什么楼,谁的楼,他凭什么接楼?”
徐静道:“听说是接新琪公司在老机矿厂的楼盘。关江州回来这么长时间,在外面飘着也不是办法,我觉得应该给他这次机会。”
关百全叹了口气,道:“我给了老三好多次机会了,每一次,都把事情干得糟糕透顶。不是出差错,简直就是有意破坏。他必须从基层做起,否则不堪大用。老大和老二都是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升起来。他在国外混几年,回来就要做高层,没有这么容易。还有一点要注意,我们公司不要和新琪公司发生关系。新琪公司的‘新’是指吴新生,吴新生就是杨国雄的儿子杨永福。朱琪又是黄大磊的妻子。这两家以前都和黑社会有牵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不能和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
徐静道:“这么严重?”
关百全道:“唉,江州的水太深,不得不小心。”
徐静道:“明天关江州还要找你,你别走得太早。还有,他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你再不方便,也得找机会给他回一下。我看他的眼神,还以为是我不准你和他见面。”
关百全把头伏在妻子腹部,道:“你别操心这些事了,我明天和老三见面。”
8月18日上午,关百全等到10点,还没有见老三出现,气冲冲离开家。徐静追了过来,道:“百全,再等等吧。”关百全恼火地道:“不等了,今天事情还多。”
10点20分,关江州开车来到别墅,找到了徐静,道:“我爸在哪里?说了要等我。”
徐静无奈地道:“你爸等到了10点,然后开会去了。”
关江州又急又气,道:“我就晚来了一会儿,他都不等。那我到办公室找他。”
徐静劝道:“你爸有个很重要的会,最好别去打扰。”
关江州怒道:“徐静,你没安什么好心,自从你来到我们家,我们家就鸡犬不宁,儿子要见爸爸,居然还要你来管。他妈的,这没天理。我今天就要到公司,你管不着。”
关江州驾车直奔父亲的公司。
关百全正在和几个心腹开会,谈及近期遇到的棘手之事,气氛凝重。门外传来了喧哗声。随后,办公室女秘书轻手轻脚进门,俯在关百全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关百全压制住内心的火气,走出会议室,站在走道上,冷冷地瞧着正在吼叫的小儿子。
在父亲积威之下,关江州放开了另一位办公室女文员的胳膊。走进父亲的办公室,关江州放低了声音,道:“爸,昨天我来找过你。”
关百全道:“我知道。”
关江州道:“原本约好,今天上午我到家里来。”
关百全态度依然冷冷的,道:“等到10点钟,你还没有来,是你失约。我在开会,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关江州简约讲了准备接杨永福的两幢楼,用祈求的语气道:“爸,这两幢楼不算大项目,就当我练练手。我肯定会把这两幢楼修完,这样对江州建筑领域就有了基本了解。这是一个练兵的好机会,我想做。”
关百全不客气地道:“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要想练手,我们公司今年开发的项目很多,没有必要从别人手里拿项目。你要想一想,我为什么不拿项目给你。原因很简单,你到国外白混了几年,啥事都不会。如果你真想做房地产,那就到秦阳项目部去。你不懂技术,那就到项目部办公室工作,学会与政府机构打交道。”
“我跟杨总谈好了,这两幢楼让给我来修。”关江州急于做两幢楼,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缺钱。以前也缺钱,但是不紧迫,可是误食毒品之后,花钱多,对金钱更为渴望。如果能完成两幢楼的项目,那就能解燃眉之急。
关百全如看傻子一样看着老三,道:“杨永福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关江州道:“我和杨总是哥们儿。”
关百全忍无可忍地道:“够了,这事免谈。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和杨永福来往。杨永福是杨国雄的儿子,我和杨国雄有矛盾,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如今杨国雄的儿子靠着女人上位,给你点小恩小惠,我不相信有这种好事。你要真想做事,就从最基层的岗位做起,你哥和你姐都是这样。”
关江州道:“我需要钱。”
关百全道:“每个月一万块钱,够花了。”
关江州道:“我交了女朋友,这点钱不够。”
关百全不想再听老三鬼扯,道:“你把女朋友带回家,让她跟徐静谈。如果真是合适的对象,我可以考虑增加生活费。我再次警告你,别和杨永福纠缠。我和他爸结了深仇。”
父子最终不欢而散,关江州离开的时候,女秘书远远地站在一边,不敢靠近。关江州刚从国外回来后,曾在公司总部上过班。他喝酒以后把不住性子,带着喝得烂醉的办公室女文员去开房。事后,女文员找到徐静哭诉,准备到公安局告发。经过徐静调解,还赔了一笔钱,总算把事情压下去。这事以后,关百全对留洋归来的老三格外失望,看着就烦。
离开父亲的公司,关江州暴躁起来,猛踩油门。
回到罗马小区不久,关江州又难受起来,喝过了跳跳糖水,终于缓过劲来,从地上爬起来,擦掉了鼻涕,用力踹桌子:“徐静,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你断我财路,我要你老命!”
一直以来,关家三兄妹都觉得如果不是徐静强行出现在爸爸身边,他们的妈妈不会病亡。如今关江州染上毒,急需用钱,徐静更成为自己赚钱的绊脚石。新仇加旧恨,关江州杀心大起。
关江州以前在国外的时候,认识一个有着特殊癖好的朋友,他收集了很多国外的凶杀案例,还经常与关江州等人分享。这些凶杀案例千奇百怪,有的作案手法匪夷所思。他给朋友发了邮件,过了不到一小时,朋友把邮件传了回来,邮件里有一个大大的附件。
打开附件,哈欠又起。关江州再喝了跳跳糖水后,挑中了一个案例,细细研究,直到将整个过程完全弄明白。他决定先去弄清楚父亲的行程,只有等到父亲不在江州时,计划才能顺利实施。
8月18日上午9点,侯大利驾车来到省公安宾馆,参加为期两天的培训。
参会的人不多,会议开得非常扎实。
上午,各级领导提要求、交代任务、通报省公安厅命案积案各个小组的进展情况。
下午,第二组组长侯大利和第七组组长林海军分别汇报破案经过。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共分为七个小组。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专案二组侦破了湖州系列杀人案,专案七组成功追逃两人,来了一个开门红。这一次会议的明星人物就是侯大利和林海军。两人讲完之后,再由参会人员提问。参会人员都是侦查战线的高手,对湖州系列杀人案为什么要重新确定侦查方向最感兴趣,一直追问这个关键环节。侯大利熟悉湖州三案每个细节,讲完“沙发上的血滴”“受害者妻子对受害者很冷漠”等细节之后,赢得了热烈掌声。
8月19日,省刑侦总队刑侦顾问授课以后,来自公安部的两位刑侦顾问为参会人员授课。
其中一位刑侦顾问是大法医,讲课深入浅出,内容极有针对性。侯大利运笔如飞,记下首席大法医的讲话内容:“现场分析是从命案已经发生的结果入手,运用逆向思维,分析判断案件发生时的初始状态。现场分析的真正任务不是简单的影像式反映现场,不能单纯镜面反映,而要经过感觉、印象进行思考,逐步了解现场各种事物的内部矛盾,了解它的规律性,了解此现象和彼现象的内部联系,从而作出准确的判断,掌握事物的本质,达到揭示现场真相的理性认识。”
类似理论在大学里学过,只是当时没有实践,对其理解不深不透。这些年侯大利接触了大量案件,再来听理论,便听懂了理论的针对性和对现实工作的指导性。
“现场勘查一要全面,不仅要勘查第一现场,还要勘查可能存在的第二、第三现场,不仅要勘查中心现场,还要勘查外围现场,不仅要勘查主体现场,还要勘查关联现场……二要深入,不仅要勘查物体表面,还要勘查物体的里面,不仅要肉眼勘查,还要运用现代技术器材进行勘查,不仅要在现场进行勘查,必要时还要提取检材进行实验室检验,不仅要检查衣着、尸表,还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做法医病理组织学检验……三要真实……”
大法医讲完,侯大利整整记了二十页,打了十几个着重号。
会议结束,省刑总老朴把侯大利叫到身边,道:“不到公安宾馆吃饭,那边的饭菜不好吃,没味道。到刑总伙食团吃饭,伙食团的面好吃,超级牛。你是刑总的人,却几乎没有在刑总待过,今天我请你参观你的单位。”
来到省刑总办公楼,老朴带着侯大利将所有能走的楼层走了个遍,然后到一楼餐厅。办公楼里人不多,有些冷清。到了一楼餐厅,刚进门就听到说笑声,二三十人在餐厅吃饭,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
侯大利的编制已经到了省刑总,只不过没有到省刑总工作,直接进入专案二组前往湖州。今天跟着老朴来到伙食团吃饭,见到的大多数是陌生同事。老朴把折扇放在桌上,每当有同事过来打招呼时,便拿起来扇一扇,扇了几下,指着侯大利道:“这位就是侯大利,专案二组组长,湖州三案就是他率队破的,来了一个开门红。今年山南政法大学刑侦系案例集,也选了他办的案子。”
“哦,你就是小神探,久仰久仰。”
“我看过案例集,不错啊!”
“今年湖州三案办得漂亮,专案结束后,干脆到我这里来。”
…………
侯大利整个吃饭过程,不停被打断。老朴很有耐心,得意扬扬地介绍侯大利的“事迹”,反复叮嘱道:“这是我的小徒弟,你们要关照啊!”
等到来人寒暄离开后,老朴就详细介绍来人职务、特长以及性格特点。等到该打招呼的人都来打过招呼后,老朴又叮嘱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是在刑警中队,还是在总队,都是这样。你不仅要把业务办好,为人处世也要练达,这样才能走得远。我不是让你无原则地讨好和迁就别人,最重要的是你要形成自己的风格,有了风格,别人才会尊重你、理解你,甚至原谅你的小错误。比如我,形成风格后,失去了不少,也获得了一些小特权。其他人不能犯的没有涉及原则的小错误,我犯了,领导就说‘是老朴啊,算了’。”
侯大利真诚地道:“明白,师父。”
老朴拿起折扇,用力扇了一下,道:“孺子可教。别把师父挂在嘴上,要记在心上。”
晚饭后,侯大利来到老朴办公室,关门细谈杨帆案和白玉梅案,深入探讨了鱼竿模型,直到晚上10点,这才各回各家。
两天培训,时间虽短,侯大利极有收获。
回到江州,命案积案二组继续开展调查走访工作。卷宗慢慢变厚,一条条线索被找了出来。其中有一条线索引起了侯大利的注意。在其参加省厅培训期间,江克扬和秦东江来到江阳区文化馆,得知1985年搞过一次江州、湖州、秦阳三市的联欢晚会。晚会上,一名来自三线厂的文化工作者表演了口技,引得满堂喝彩。《江州文艺志》上只有简单记录,没有说清楚是哪一家三线厂,文化馆老馆长记得演出者当时四十来岁,却不知姓名,现在追查起来很困难。
命案二组以口技为线索,查了两天,一无所获。
8月24日晨,侯大利正在刑警老楼健身房锻炼身体,接到宫建民的电话。宫建民声音低沉,道:“刚刚接到报案,徐静死了,她是关百全的老婆。陈阳和滕麻子已经去了现场,我跟着去。关百全是江州有名的老板,你过来看一下。”
侯大利道:“又一起!死因是什么?”
宫建民道:“死因不明。”
侯大利道:“我马上过来。”
越野车来到金山别墅时,关百全的别墅已经被围上了警戒线。
警戒线分三层,警戒线第三层是别墅区的住户以及闻讯而来的记者。
第二层警戒线和第一层警戒线的区域是作为指挥区域,宫建民、侯大利、陈阳等指挥员位于其中,还有吴雪、张剑波和戴志等待命的民警。
第一层警戒线有重案大队长滕鹏飞、重案三组张国强等人。法医室主任李建伟、法医张小舒以及勘查室小林、DNA室张晨等人则进入别墅内部区域。
在关家别墅外围还有侦查员调查走访附近的居民,调取金山别墅及周边的所有监控视频;另一组侦查员调取徐静、关百全、关江山、关江州、关江丽等人的通话记录。
关家别墅是十年前的样式,纯粹欧式风格。园内植被良好,繁花盛开。开花植物的品种很多,更有一些珍稀品种。
宫建民脸色阴沉地问道:“谁报的警?”
陈阳道:“清洁阿姨。清洁阿姨说,死者徐静每天都要锻炼,有时在院子里跳绳,有时会在小区里跑步。清洁阿姨和往常一样,在死者锻炼时进屋打扫卫生。今天她进屋,发现徐静还躺在床上。正要退出,她又多看了一眼,发现徐静不对劲,脸上没有表情,五官扭曲。惊吓之余,清洁阿姨便给关江山打了电话。关江山住得很近,过来看了以后,立刻报警。”
宫建民道:“清洁阿姨、花工和关江山有没有碰现场?”
陈阳道:“老谭问过他们,都说没有动过现场。三组的人在给他们做笔录。”
宫建民道:“我们走一圈,看看情况。”
侯大利、宫建民和陈阳等人沿着第一道警戒线外围走了一圈。别墅外面的阳台、窗口、空调室外机和下水管表面尘土保持完整,没有脚印、手印和擦痕。在别墅角落有一个狗屋,狗屋有一道高大铁栅栏,一条黑背狼狗趴在铁栅栏前,伸长舌头,面无表情。
宫建民指着狼狗,道:“昨夜,狼狗被惊动没有?”
陈阳来得最早,知道的情况多,道:“别墅面积大,清洁阿姨和花工常住底楼。昨夜,两人没有听到狼狗叫声。平时是花工照顾狼狗,他说这条狼狗很护家,只要有外人靠近,就凶得很。”
宫建民道:“狼狗有没有异常反应,比如吃了带有安眠药的食品?”
陈阳道:“没有发现异常,狼狗活动正常。”
宫建民问道:“院门正常,别墅的门窗从外观看起来正常,狼狗没有异常,是否可以说明没有外人进来?”
陈阳道:“室内现场勘查还没有结束,结束以后,才能判断。”
宫建民看了看手表,又问道:“关百全回来没有?”
陈阳道:“关百全在岭西,正在朝这边赶。他出差好几天了,在和岭西那边谈项目。”
侯大利在重案大队之时,遇到大案,总是和勘查人员一起进入现场。此时身份变了以后,便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入现场,而是耐心等着刑事勘查技术人员和法医处理第一现场。杨国雄临死前咒骂过的人很多,关百全是其中之一。这份名单里的人仿佛真被诅咒一般,家里纷纷出事,如今轮到了关百全。这是侯大利得知徐静死亡时的第一反应。他随即又告诫自己:不能先入为主,一切以现场说了算。
一小时以后,法医主任李建伟和法医张小舒从别墅内走出来,来到几个指挥员身边。
宫建民道:“什么情况?”
李建伟道:“死者徐静的尸僵已经在全身各大关节形成,死亡时间在晚上10点左右。如果要进一步明确死亡时间,还要查一查胃容物。”
宫建民道:“死亡原因?”
李建伟稍有犹豫,道:“死者徐静曾经是运动员,后来得了病毒性脑炎,治好以后,留下了癫痫的后遗症。从尸表来看,无掐痕,也无电击痕迹,右手手背有些瘀斑。从感觉来看是猝死。”
侯大利眉头紧锁,道:“确定是猝死吗?能够排除他杀吗?”
李建伟道:“在没有尸检前,不能排除他杀。”
张小舒欲言又止,忍了一会儿,还是道:“李主任,我觉得嘴唇的伤有些可疑。”
李建伟道:“癫痫发作时,死者习惯性咬手指,还用手去抓脸,有些伤痕也算正常。当然,最后结果,还得看尸检和毒化检验。”
宫建民有些急躁,道:“法医都出来了,小林还没有出来?”
李建伟道:“别墅房间多,他们去检测其他房间了。”
又等了一个小时,勘查室小林和小杨这才出来。宫建民、侯大利、陈阳等人戴上口罩、手套、脚套和头套,进入第一道警戒线。滕鹏飞站在客厅,习惯性用力搓脸,没有和进来的诸人打招呼。这是他陷入沉思时下意识的动作,宫建民等人都熟悉他这个状态,没有打扰他。
别墅一层是客厅、饭厅、厨房,两间老人房分别是花工和清洁工使用。二层是关百全夫妻使用,还有一间麻将室和茶室。另外还有一个房间是儿童房。
几名指挥员停在了儿童房前。清洁阿姨跟在警察身后,不停抹眼泪:“这是小徐准备的儿童房,小徐怀孕两个月了,天天都想着娃儿出生以后的事,这个房间布置了好多次。我跟小徐说不用布置得太早,免得沾灰。小徐说要提前买家具,就算是实木的家具也有甲醛,早点买回来,甲醛好散发。”
宫建民一张脸绷紧了,道:“徐静怀孕了?”
清洁阿姨道:“怀了。小徐是多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关老板回来,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侯大利一颗心往下沉,直觉告诉他,这又是一次鱼竿模型。作为省公安厅专案二组组长,其说出来的话多多少少会影响案件的走向。在现场时,他沉默寡言,没有轻易评价,也没有表态。
徐静已死,腹中婴儿也才两个月大小。可是走过儿童房时,大家下意识轻手轻脚。
过了儿童房,他们来到徐静夫妇卧室。
卧室仍然开着空调,凉飕飕的。室内有一张一米八的实木大床,床上仰卧着一个女子。女子面容扭曲,脸色发绀。
李建伟稍稍拉开被子。女子身穿半透明睡衣,睡衣完好,没有破损,也没有脱落。死者左前臂弯曲,手掌半扭,放在嘴边。下嘴唇和手掌都有血印,手背上有瘀斑。右手位于身侧,向上伸直。死者身材修长,手臂比一般女子结实。
法医张剑波原本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见到尸体以后,走上前,问道:“施行过抢救措施没有?”
李建伟道:“没有。张小舒来得比救护车要快,进屋后,发现徐静已经死亡。120来了以后,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现场没有被破坏,保持了原状。”
张小舒道:“我过来的时候,尸僵已经形成。”
李建伟道:“滕麻子问过基本情况,昨天晚上,别墅有三人,徐静、清洁工和花工,清洁工和花工都是关百全的亲戚。据清洁工和花工的回忆,昨天晚上,徐静大约在10点上床。徐静上床后,清洁工和花工怕吵着主人家,一般都回自己房间。”
张剑波按了按尸斑,尸斑没有褪色,再叩击颅骨,没有破响声。
李建伟和张剑波都是法医,经常在一起开会,曾有过多次合作经历。尽管李建伟的资历比张剑波要深,可是在张剑波面前还是挺谦虚,道:“剑波主任,死者患有癫痫,发病时有可能自己咬了手掌,弄伤了嘴唇。从尸表来看,不能确定死因,尸检以后再来确定。”
张剑波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一般癫痫发作时通常会出现唇部重复动作如伸舌头、咀嚼等。除了口部动作,还有手势性自动症,患者会无意识地重复某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搓手摸口袋、玩弄手中物品等。除此之外,一般的癫痫患者在发病前还会出现情绪上的波动,一些患者在发作前会出现抑郁、发怒等情绪变化。
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传进屋。脚步声最初急促,随后变得缓慢,到门口时安静下来。关百全站在门口,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已无生气的妻子。
宫建民站在关百全身边,道:“关总,请节哀。”
“徐静怀孕了。我想知道死亡原因,是生病,还是被人害了。”关百全握紧拳头,脸绷得紧紧的。
支队长陈阳道:“关总,现在还无法确定,尸检和毒化检验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关百全如被开水烫到,身体下意识地抖动,道:“你说什么,还要解剖?”
陈阳道:“这是为了查出死因,请理解。”
关百全道:“必须要解剖才能查出死因?”
陈阳道:“是的,这是科学,也是我们的办案要求。”
关百全眼角慢慢渗出泪滴,道:“小徐最爱美了,肯定不希望被解剖。”
宫建民劝道:“关总,希望你能理解。”
关百全闭上眼,道:“解剖以后,会缝起来吧。如果要缝起来,要缝得漂亮一些。哎,当初小徐嫁给我,小徐的爸妈都反对。现在小徐死了,我怎么向她的爸妈交代?”
宫建民道:“小徐爸妈什么时候到?”
关百全道:“小徐家在东北,她爸妈还在机场。”
宫建民道:“小徐有没有仇家?”
关百全道:“小徐是东北人,在江州能有什么仇家。我做生意嘛,得罪人是少不了的,但是,没有什么非得下狠手的仇家。”
张剑波道:“关总,你妻子平时有什么疾病?”
“小徐以前是运动员,身体挺好的。后来得了脑炎,治好后留下了癫痫这个后遗症。这两年,小徐保养得很好,没有发过病,所以,我们才要了小孩。”关百全仰头,不让泪水流出来。
张剑波道:“你妻子发病前和发病时有什么症状?”
关百全又仰了一会儿头,这才道:“发病前,她没有什么症状,往往是突然就发病了。发病时,她和其他癫痫病人差不多。小徐身体好,有两年没有发病了,以前发病的次数也不多。”
张剑波道:“你妻子发病时有咬手掌的情况吗?”
关百全道:“有过,她有两次把手掌咬得血淋淋的,和这次差不多。两年没有犯病了,为什么突然犯病?我晚上8点还和她通过电话,那时候,她还好好的。”
张剑波道:“发病时,你妻子呼救,或者有能力给清洁阿姨和花工打电话吗?”
“以前发病都很突然,会在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我估计小徐当时发病太急了。”关百全用力拍了一下脑袋,格外懊恼地道,“我如果不去开会就好了,我在身边,小徐就算发病,也不会出事。”
张剑波问的这些话,也正是李建伟想要问清楚的。关百全所言,基本符合李建伟的判断。
当关百全说出懊恼之言时,侯大利感同身受,往常的那种懊悔似乎从心底涌出。杨帆遇害后,“如果我不去吃饭,送杨帆回家,就不会出事”这个念头时常出现在脑海中,成了他的心病。直到大学毕业,他才努力将这个念头压在内心深处。但这个念头犹如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虽然被压住,却没有死去。
侯大利知道关百全必然会在很长时间内对自己离开徐静追悔莫及。从理性上来看,关百全出差是正常的事,一个企业老总不可能一直守在家中。理性归理性,这个念头很顽强,会绕开理性,种在关百全的心中。
现场勘查完毕,尸体被送到殡仪馆进行解剖。
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召集专案二组开会,研究此案。由于关百全的妻子徐静死亡,正在轮休的江克扬、樊勇和秦东江结束轮休,赶了回来。
人员到齐,侯大利道:“我看了现场,现在还无法判断是正常死亡还是非正常死亡。”
樊勇惊讶地道:“去了这么多精兵强将,难道还判断不出是正常死亡还是非正常死亡?”
张剑波道:“我看过尸体,还听关百全讲了徐静发病的情况,确实存在模糊的地方,还得等到解剖以后再作结论。”
“我们暂时以非正常死亡对待此事,有备无患。”侯大利在开会时一直强调徐静之死是不是非正常死亡还无法判断,但是在其内心深处,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徐静是非正常死亡。这不是来自证据,而是大量调查之后形成的侦查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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