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富贵是谁?这是摆在参战侦查员面前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
山南公安指纹库、DNA库都没有比对成功,朱富贵仿佛是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环卫所的人看了尸体,确认死者就是朱富贵。但由于朱富贵的身份证是假的,环卫所认出朱富贵曾经在环卫所工作也并没有实际用处,警方仍然不知道朱富贵是谁。
凶手纵火,烧毁大部分血迹,但墙角仍然有未被火烧的不属于朱富贵和夏家两名受害者的血迹。提取到这名凶手的DNA以后,没有在山南省DNA库比对成功,令人失望。
两名凶手具有反侦查经验,肯定不是初次犯罪,有犯罪记录的可能性比较大。山南公安系统在多年前就开始采集嫌疑人血样,当时主要是用来分析血型。2005年前后,DNA检验逐渐普及,按照山南省公安厅和省司法厅要求,在公安系统和监狱系统开展了全面系统的采集血样工作。两名凶手的DNA没有比对成功,说明他们两人没有在山南省留下犯罪记录。
针对此案,宫建民副局长特地和侯大利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
关上房门,宫建民副局长没有坐回办公桌,而是来到会客区,道:“你和夏晓宇关系怎么样?”
侯大利道:“我从小就叫他晓宇哥,但他其实是叔辈。老江州就是东城区那一块,我们街坊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熟悉。”
宫建民道:“夏晓宇的父亲和母亲遇害,企业家对‘9·10’案件反映强烈,市委书记和市长直接给我打电话。丁晨光女儿遇害后,企业家用脚投票,以各种方式离开了江州。安全问题在治安良好的时候就是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但真要出了安全问题,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致命问题。这就好比人体健康器官,运作良好时,你会忘记器官的存在,但只要出了毛病,你才知道每个器官都不可缺少。有一个特殊情况,现在有一条小道消息在江州企业界流传,内容很接近你那份‘被诅咒的名单’。”
“夏晓宇在父母出事以后,和我提起过这条小道消息,但比较简略。上一次,吴新生就是杨永福的消息也是突然间被迅速传播,情况和这一次突然出现的小道消息非常相似。如果是两面人散布的,他为什么要散布这类消息?散布这类消息,对他是不利的。”侯大利的主要精力在命案积案上,消息来源比起宫建民副局长略为单一,只不过他担负着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任务,对相关信息格外敏感。
宫建民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据我猜测,两面人上了贼船,又不甘心上贼船,也不愿意看到不断有人遇害,应该长时间内心焦灼。他揭露杨永福的真实身份,又发出了那份和‘被诅咒的名单’近似的名单,实际上就是在预警,用他的方式预警。”
侯大利道:“仅仅提供了‘被诅咒的名单’,没提供谁是诅咒者吗?”
宫建民摇了摇头,道:“这是一条没头没脑的消息。我估计这个两面人被幕后黑手拿住了把柄,身不由己,所以用这种方法来挣脱束缚。我们跟踪两面人的同时,也不能放松抓幕后黑手。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是联系在一起的,案破之时,便是真相大白之时。寻找朱富贵尸源的协查通报马上就要发出去了,希望能尽快找出朱富贵的真实身份。”
侯大利接过即将发出去的协查通报。
关于查找未知名尸体尸源的协查通报
2010年9月10日凌晨3时许,江州市长贵县新湖镇夏家村夏
方明住宅后山,有一名男子死亡,死者姓名、身份不详,尸长
172cm,年龄50余岁,身体肥胖。
有知其身份信息者请与长贵县公安局刑侦大队联系。
刑侦大队电话:××××××××××××
联系人:王警官(×××××××××××)
李警官(×××××××××××)
江州市长贵县刑侦大队
2010年9月12日
附:死者照片
侯大利放下协查通报,道:“此人冒充吴顺源,自称湖州人。我判断此人是湖州人,确实姓吴,但姓是真的,名是假的。我已经联系了湖州的姜青贤副支队长,重点调查吴佳勇的身边人,确认朱富贵就是吴佳勇的人。”
为了配合江州市公安局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行动,在省刑总协调下,秦阳市和湖州市各自抽调可靠人员成立了专案组,湖州方面专案组是由姜青贤副支队长作为组长,配合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行动。
宫建民道:“对方凶狠又狡猾,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朱富贵已经死了,就算查到朱富贵,也极有可能没有结果。现在更关键的是要找到那名伤者,抓到此人,才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侯大利道:“从现有线索来推断,应该是两伙人作案。杨永福和吴佳勇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并不能完全混为一谈。杨永福作案的手法较为隐蔽,吴佳勇则要更为简单直接。要打开突破口,从吴佳勇这边入手相对容易一些。”
在侯大利即将出门时,宫建民握了握侯大利的手,道:“这伙人穷凶极恶,所谓的江湖道义不过是遮羞布,随时会被抛弃。你是国龙老总的儿子,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尽量不要单独行动。这伙人很凶残,反侦查意识很强,你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9月12日中午,侯大利一行人来到湖州,与湖州警方抽调出来支援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专案组同志见面。
侯大利在9月5日向老朴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能从湖州市公安局抽调精明能干的侦查员,专门负责调查吴佳勇和他的结拜兄弟。老朴随即向省刑总分管副总队长做了汇报。副总队长向总队长刘真汇报之后,再同湖州市公安局联系。湖州市公安局根据省刑总安排,确定人选,抽调人员。这一系列操作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工作程序,每个环节都需要时间。但从侯大利向老朴汇报开始,短短几天就组建了支持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专案组。
侦办湖州三案时,侯大利与姜青贤配合紧密,建立了深厚友谊,再加上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戴志和张剑波皆来自湖州刑侦支队,两支队伍在湖州公安宾馆见面之后,气氛融洽,互递香烟,谈笑风生。
会议开始,姜青贤做了简要开场白,强调专案工作的重要性,重申保密纪律,现场签了保密文件,然后请侯大利布置相关工作。
侯大利简单直接,直奔主题:“大家手里都拿到了协查通报,此人是‘9·10’案的嫌疑人之一,吸入过量燃烧气体,死于被害人住所后山。根据我们已经掌握到的线索,怀疑此人是湖州人,与吴佳勇有交集。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到吴佳勇所在煤矿进行调查走访,寻找此人,半小时以后出发。”
姜青贤道:“湖州专案组所有组员是昨天才完全到位,对吴佳勇及其结拜兄弟的调查还没有正式开始。我最先到岗,接触工作相对早一些,已经让矿区派出所杜所长以及社区民警提前到刑警支队。我们可以先让他们辨认协查通报,并谈一谈吴佳勇以及永成煤矿、永发煤矿高管的基本情况。”
侯大利点了点头,道:“我和姜支一起去刑警支队。老克留下来,介绍‘9·10’案的基本情况。”
在支队办公室等待的杜所长和社区民警已经喝淡了茶水,发起小牢骚。杜所长见姜青贤和一个陌生年轻人进屋,抱怨道:“姜支,你火急火燎把我们叫过来,又把我们晾在一边,搞啥子名堂?”
姜青贤道:“你们先看这张协查通报。”
杜所长瞅了一眼协查通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道:“我见过这人。”
侯大利道:“在哪里见过?”
杜所长道:“在吴佳勇的煤矿办公室。有一次我到吴佳勇办公楼去,上楼的时候,这人正好下楼。他长得白白胖胖,满脸带笑,我印象很深。小李,你经常到矿区,来看一看。”
社区民警小李拿过协查通报看了几眼,道:“我也见过他。他经常到煤矿,我今年至少在煤矿见过他三四次。”
侯大利问道:“你多久到吴佳勇的煤矿去一次?”
小李道:“我的主要工作范围是两个居委会,去煤矿的时候稍稍少一些,两三周要去一次。”
“两三周去一次,都见到过此人三四次,说明此人在煤矿的时间很多。”侯大利站起身,与杜所长和社区民警小李握手,道,“谢谢你们。请稍稍休息一会儿,我们一会儿还要找你们。”
侯大利径直走出办公室,姜青贤紧随其后。
小李问道:“杜所,这个年轻人是谁?”
杜所长道:“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人预审绝对有一套,看人的眼神像是一把锥子,直接刺到脑子里。”
小李道:“看他年龄,也就二十来岁吧。姜支队跟在他后面,看起来像是跟班。”
杜所长道:“你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又一直在社区工作,见的事情少。我给你讲,以后遇到这种事,嘴巴必须紧,嘴巴紧的人才有前途。凡是大嘴巴,在公安系统都走不远。”
另一个房间,侯大利和姜青贤在商量方案。
“朱富贵应该就是吴佳勇的兄弟之一。我们动作还是慢了,如果早一点儿开始调查吴佳勇的几兄弟,也许‘9·10’案就不会发生。”侯大利想起被烧毁的院子和惨不忍睹的尸体,深觉遗憾。
姜青贤道:“组建队伍要经过很多程序,这是程序正义,没有办法的事。”
侯大利道:“成立专案组不是小事,得汇报,得沟通,最后选人也花时间。几天时间搭起这个班子,很不容易,我能理解,只是深觉遗憾。那个受伤的凶手肯定也和吴佳勇有关,我们组织力量进入煤矿,迅雷不及掩耳,不给吴佳勇反应的时间。”
姜青贤建议道:“能否以其他名义进入,暗中调查?”
侯大利道:“从案发到现在,隔了两天时间,他们应该有了充分准备,能隐藏就隐藏,能销毁就销毁,还会编出一套说辞。我们的行动必须坚决。江州警方发出了协查通报,湖州这边有人看到了协查通报上的犯罪嫌疑人,湖州警方就能理直气壮搜查煤矿。我建议调集支队技术力量,全方面进入煤矿,寻找朱富贵和受伤的凶手的蛛丝马迹。雁过留声,他们必然会留下不少痕迹。”
湖州市局反应神速,调集了预审、刑侦技术方面的精干力量,乘坐两辆大巴车,前往吴佳勇的煤矿。上车前,所有参战民警全部上交了通信工具,由湖州分管副局长在大巴车上布置了任务。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没有直接出面,在临时设立的指挥所,分析汇总各项情况。
吴佳勇在办公室见到派出所杜所长和姜青贤,笑容满面地说道:“杜所长,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这位是姜支队吧?我见过你。难怪早上有喜鹊叫,原来是来了稀客。”
“吴总,我们有案子需要你配合。”杜所长特别严肃,没有笑容。
吴佳勇道:“我是守法公民,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配合公安办案。”
杜所长拿出协查通报,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吴佳勇道:“我认识啊,这是吴胖子,是我们的生意伙伴。”
姜青贤道:“吴胖子?他和你做什么生意?”
吴佳勇道:“吴胖子主要负责供应煤矿的铁轨、锚索和钢筋。他出事了?难怪我想找他喝酒,一直联系不上。”
姜青贤没有想到吴佳勇会如此轻易承认与死者相识,追问道:“吴胖子叫什么名字?”
吴佳勇摊了摊手,道:“我只知道他叫吴胖子,具体叫什么名字,哪个地方的人,我还真不知道。”
“吴总不知道吴胖子叫什么名字,那怎么做生意?”姜青贤暗骂了一句“瞎扯”,表面上不动声色。
“这个吴胖子机灵得很,他为了拉生意,经常跑到我办公室。最初只是场面上的朋友,泛泛之交,不过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时间长了,我们还真成了朋友。我不管具体生意,吴胖子也把生意交给手下。”吴佳勇一瘸一拐走到酒柜前,取了三瓶水,递给姜青贤和随行的侦查员。
姜青贤道:“你和吴胖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吴佳勇一瘸一拐走回办公桌后面,道:“我腿有毛病,不能站久了。我认识吴胖子很多年了,这人啊,是做生意的好手。”
姜青贤道:“吴胖子是你们煤矿多年的供应商,你作为老板,还是老朋友,居然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这有点儿不合常理吧。”
“大家都是生意人,煤矿出钱,他所在公司交货,这就行了。他的公司信誉良好,值得合作。我不会挖别人根底。你们要调查,很简单,可以去查合同。”吴佳勇原本笑嘻嘻的,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协查通报。熟悉的亲切的二哥变成了协查通报上的无名尸体,让他悲从中来,眼泪差点儿就涌了出来。
他感慨道:“我万万没有想到,吴胖子这么开朗一个人,就这么死掉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能透露一些吗?虽然不是什么亲朋,但是毕竟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时间长了,也有感情。清明节,我得给吴胖子烧点儿纸钱。”
“吴胖子平时来煤矿,住在哪里?”姜青贤是专案组成员,接到的任务就是调查吴佳勇以及他的几个结拜兄弟。当地派出所暗自做了基础调查,没有发现吴佳勇有结拜兄弟。询问到现在,姜青贤也不敢完全确定吴胖子就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
吴佳勇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们平时挺注意维护和供应商的关系,专门弄了几个房间,条件还算比较好。吴胖子来了以后,都住这里。”
姜青贤道:“吴胖子有没有固定房间?”
吴佳勇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如果有,应该是在302房间。”
姜青贤当面安排侦查员去查招待所以后,继续观察吴佳勇的神情变化,又道:“吴胖子最后一次来煤矿,是什么时间?”
吴佳勇揉了揉太阳穴,道:“到煤矿的供应商多,吴胖子什么时间来的,这个我得好好想一想,应该是一个月前吧。喝酒多了,记忆力差得很,有可能记不清楚了。”
在姜青贤与吴佳勇面对面交谈的同时,湖州刑侦支队的侦查员们分成二十几个小组,同时行动,询问采购人员、厨房人员、清洁人员、门卫等以及所有煤矿中层干部。支队技术人员则对招待所、餐厅、卫生室、停车场等重要场所进行全面勘查。目的是寻找受伤嫌犯的蛛丝马迹,寻找可能被忽略的地方。
等到姜青贤等人离开以后,吴佳勇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窗外停了两辆大巴车,大巴车拉上窗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知道刑警过来的目的,想起以前二哥说的话,佩服二哥的同时,鼻子又开始发酸。
当初杨国雄跳楼以后,几兄弟退回到湖州开煤矿。二哥提出几兄弟要分开,不能完全聚在一起,否则会被人一锅端。二哥的方案就是由吴佳勇和擅长经营的老三主持煤矿,其他几兄弟作为煤矿供应商。各做各的企业,每年年底,亲兄弟明算账。
老三李沪生支持这个“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方案。
吴佳勇犹豫了一个星期,同意了这个方案。
到现在来看,二哥和三哥最有远见。现在这个模式,警察找到二哥也没用,一来死者不会开口说话,二来吴胖子就是吴胖子,和煤矿没有关系。
今天,吴佳勇拿到了尸检报告和现场勘查报告复印件,从这两份文件反映的情况来看,他猜到了二哥出问题的原因。
老五受伤回来以后,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况:“我受伤以后,腿上流了很多血。夏老头不停挥舞镰刀,墙上也有血。二哥从衣柜里找了一条裤子,绑住了我的腿,让我的伤口暂时不再流血。由于地上、墙上都有不少血,怕警方取了我的DNA,二哥就准备把液化气罐拿过来,放火烧房子。我受了伤,把夏老头扔到了床上,提前离开。”
这是老五复述与二哥分手时的情况,吴佳勇将这一段话记得很清楚。与现场勘查报告和尸检报告相对比,多数细节相近或者相同。
在老五的回忆中,此时夏老头胸口中了一刀,腹部中了一刀,老五的回忆与尸检报告是完全一致的。
但在老五的回忆中,夏老头已经死了。尸检报告却显示夏老头在大火燃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死亡。这是不同的地方。
在老五的回忆中,老五将夏老头扔到床上,然后就离开了。在现场勘查报告中,夏老头倒在卧室中间,这与老五的回忆存在明显不同。
吴佳勇反复琢磨这点儿差异,大体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二哥打开液化气罐的时候,夏老头只是受了重伤,还有一口气。液化气爆燃那一刻,夏老头从床上跳起来,拉住了二哥。这才导致二哥吸入了大量可燃气体。
或许,这就是二哥吸入炙热气体而导致窒息的原因。
现场三人皆已死亡,真相将永远成谜。但是,吴佳勇相信肯定是某种意外导致二哥逝去。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办事牢靠的二哥不会弄出这样的乌龙。
姜青贤询问吴佳勇时,现场除了放在明处的摄像机,还有隐蔽的高清摄像头。隐蔽的高清摄像头能使用无线互联网,临时指挥部能实时看到姜青贤和吴佳勇的对话场景。
侯大利、吴雪和江克扬坐在最前面,紧盯屏幕,目不转睛。
“吴佳勇和杜所长比较熟悉,这从身体语言中看得出来。吴佳勇与杜所长握手时,眼角的余光留在姜支队身上,非常明显。他面对摆在桌面的摄像头很镇静,故意不看摄像头,言谈举止正常。谈到吴胖子时,他神情明显呆滞,悲伤是真实的,没有掩饰。”
江克扬在车站派出所就有“神眼”的绰号,与侯大利成为战友以来,耳濡目染之下,对表情和身体语言的观察更加细致。
吴雪道:“吴佳勇叙述和吴胖子交往的经历时,神情自然,说的是真话。”
江克扬道:“说的是真话?那就意味着吴胖子不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那我们的预判就有问题。既然预判有问题,为什么在吴佳勇这里找到了朱富贵?这两者是矛盾的。”
秦东江挥了挥带着夹板的手臂,道:“老克的逻辑是对的,这里面存在矛盾。”
吴雪道:“老克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真话只是意味着他讲的事实确实发生过。比如,吴胖子‘朱富贵’是煤矿供应商,这是事实。吴胖子经常和吴佳勇吃喝,这也是事实。他叙述事实时表情自然。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意味着是所有事情,吴胖子是供应商,这和吴胖子与吴佳勇是结拜兄弟并不矛盾。”
秦东江道:“有道理,说得通。”
江克扬皱眉道:“我们可否对他做一次测谎?”
吴雪道:“做测谎是有条件的,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并不适合吴佳勇。谎话持续很长时间,对叙述者来说就变成了真话,根本不用撒谎,也不会导致明显的生理变化。”
江克扬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吴胖子有可能就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之一,但结拜兄弟并不一定在一起工作,可以各做各的事情。吴佳勇隐藏了结拜兄弟的事实,只说了各做各事的这一部分事实。”
吴雪道:“吴佳勇没有说谎,只是说出了他愿意说出的。至于他有没有不愿意说的话,我估计有,而且是最关键的一部分。姜支队没有提及结拜兄弟的事,我们无从观察‘结拜兄弟’这个词对吴佳勇的刺激。谈话期间,吴佳勇多次看协查通报。看协查通报时,他的悲伤是真实的,远超对普通供应商的感情。吴佳勇面对杜所长和姜支队时,一直面带笑容。他明显是在假笑,上提嘴角,装出笑意。只有眼角的环形皱纹飞起来,才是真笑。刚才我说他的悲伤是真实的,这还不足以说明其情感。在看协查通报时,有极短的时间,吴佳勇内心极度痛苦。这个刹那间的表情极似我曾经研究过的有自杀意图的抑郁症患者。”
侯大利眼前一亮,道:“你能确定吴佳勇有抑郁症吗?”
吴雪道:“不能确定,这是直觉。吴佳勇看协查通报的瞬间神情与我曾经研究过的有自杀意图的抑郁症患者非常相似。痛苦时间极为短暂,一秒都不到,然后用笑容掩盖。”
侯大利道:“吴雪的直觉非常重要,深藏痛苦,这反而会暴露吴胖子的真实身份。既然吴胖子‘朱富贵’经常以供应商的身份和吴佳勇吃吃喝喝,那一定还会有其他结拜兄弟和吴佳勇在一起吃吃喝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临时指挥部里,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不断接到煤矿传回来的消息。
第一条信息:永发煤矿和永成煤矿的总经理都是李沪生,其被称为三哥。李沪生不承认他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理由是在矿上所有人都称呼李沪生为三哥。经调查,三哥确实就是李沪生的绰号,中层骨干皆称呼李沪生为三哥。
第二条信息:死者“朱富贵”确实经常到煤矿,但是以供应商吴胖子的身份。除了吴佳勇承认与死者熟悉,侦查员还拿到了两份煤矿和吴胖子公司的合同。
第三条信息:湖州专案组从采购合同中查到了吴胖子“朱富贵”所在的公司,另一组侦查员很快找到了吴胖子“朱富贵”所在公司实际注册人唐勇。据唐勇介绍,吴胖子真名叫作吴兴泉,是企业合伙人,投了钱,基本上不参加具体经营,只有到永发煤矿和永成煤矿是例外。这两个煤矿是唐勇企业的大客户,唐勇能够拿到大单,靠的是吴胖子的关系。所以到煤矿联系业务都是由吴胖子出面。
第四条信息:姜青贤调了两名侦查员去查吴兴泉,结果发现吴兴泉的户口是以非正常方式落户的,就和明杨县高马镇贩卖户口案一模一样。如今吴兴泉死亡,派出所具体经办人退休多年,以“记不清”为名,借口血压高,有冠心病,不肯面对此事。
第五条信息:有一组侦查员通过询问,得知前天有一名走路不太方便的人出现在招待所,为此招待所工作人员特意到外面买了一个老人使用的坐便器。
第六条信息:据伙食团和招待所工作人员讲述,梳理出到煤矿招待所住过的供应商、买煤企业的人共有27人。
大家原本认为死者的身份这一次肯定就要水落石出。谁知对方极为难缠,如泥鳅一样滑不溜秋,不留一点儿把柄。兜了一个大圈子,吴胖子“朱富贵”的身份又悬了起来。
听到第五条信息以后,江克扬长呼了一口气,道:“我们动作慢了,太可惜了。如果案发之后立刻赶到吴佳勇这边,说不定就捉了一个现形。两天时间差,足够让吴佳勇做好准备,让受伤的凶手从容逃跑。吴佳勇够狡猾,招待所、伙食团都没有摄像头,办公楼有一个,居然是坏的。”
秦东江道:“老克的说法是事后诸葛亮。案发现场,面对跪倒在草地上的身份不明死者,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指向吴佳勇的线索。这一次,我们能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发现吴佳勇的马脚,本身就是撞大运。摄像头主要安装在生产区,吴佳勇的说法没有错,站得住脚。”
樊勇立即反驳道:“老秦说我们是撞大运,这个说法有点儿扯吧。想撞大运,没有这么容易。为什么是我们撞大运,而不是其他探组?前期工作扎实,思路正确,我们才能撞上大运。”
这么多信息涌现出来,吴佳勇团伙露出了马脚。侯大利又陷入沉思,似乎听见了三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又没有听见,他的脑细胞之间拼命联结,各种思绪交织、碰撞,冒出啪啪的火花。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江克扬见侯大利如石佛一样,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利,你是什么看法?还有什么新招数?”
侯大利摇头道:“还得等姜支队提供新线索。你给姜支队打电话,把询问李沪生的视频调过来。”
临时指挥部距离煤矿很近,视频很快送到。
播放视频前,江克扬问道:“老戴,红山机械厂有很多上海人?”
戴志道:“湖州有很多三线厂,绝大多数都是苏浙沪一带过来的。红山机械厂里的上海人特别多。李沪生,从名字就听得出来,他就是在上海出生的。沿海地区的人比起我们这边的要时髦得多,三线厂引领了周边地区穿衣、饮食的风尚。”
视频里出现了李沪生的镜头。
李沪生衣冠楚楚,头发经过精心修饰,这和矿区其他人有明显区别。进屋之后,他一言不发,颇有傲气。
走完基本程序,湖州侦查员老张没有啰唆,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出示了协查通报。
李沪生拿起协查通报,认认真真读了一遍,面无表情道:“我认识这个人。这人是吴胖子,经常到矿上来,是我们煤矿的供应商。”
侦查员老张道:“吴胖子叫什么名字?”
李沪生道:“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叫吴胖子。”
侦查员道:“谁知道他的名字?”
李沪生道:“采购部门的人应该知道。”……
这一次行动,湖州警方调集了大量人手,来到煤矿后,同时开展行动,目的就是突然袭击,让对手没有准备,无法串通。
临时指挥部里,看视频的侦查员边看边谈。
江克扬道:“李沪生的说法和吴佳勇完全一致,肯定是提前做过准备。可惜有两天时间差,想起来就肝疼。”
侯大利见江克扬执念于“两天时间差”,便让视频暂停了一下,道:“确实有两天时间差的原因,但我认为这只是原因之一,不是核心原因。吴佳勇这伙人心思缜密,提前做过很多设计,比如煤矿的监控摄像头全部在生产区,生活区只有一个,而且那一个监控摄像头早就坏了,只是个摆设。这伙人有非常明确的预案,执行力强,这才是我们始终找不到朱富贵身份的原因。如果我所言不差,按照他们的设计,我们就算找到朱富贵的真实身份,由于此人已经死亡,与之相关的线索实际上也断掉了。那个受伤嫌犯才是关键。除了受伤嫌犯的DNA,这个人的面貌始终是模糊的。吴胖子可以借用其他身份合情合理来到吴佳勇身边,受伤嫌犯同样也可能会采用这种方式。如果受伤嫌犯也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之一,那么吴佳勇、吴胖子、受伤嫌犯和李沪生应该会在一起吃吃喝喝,这种吃喝次数不会少,肯定会被人记住。”
视频继续播放。
侦查员老张道:“吴胖子最近一次到矿上是什么时间?”
李沪生脸皮抽动,似笑非笑道:“我管两个煤矿,两个煤矿有上千人,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谁会记得吴胖子什么时间来过?”
“你和吴胖子是否熟悉?”侦查员老张已经知道吴胖子、吴佳勇和李沪生等人经常在一起吃饭,设下了一个小陷阱,等着李沪生跳进去。
李沪生道:“熟悉。吴胖子擅长搞关系,和谁都走得近。我们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
“你和吴胖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侦查员老张见李沪生没有跳入小陷阱,迂回进攻。
李沪生道:“记不清楚了,我来到煤矿后,他就开始来谈业务,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我还真是记不清楚了。警官,吴胖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平时总是乐呵呵的,怎么会出这事,真是人生无常。”
临时指挥部,江克扬道:“大利又说对了。李沪生的说辞和吴佳勇的完全一样。在我们掌握有利证据之前,直接交锋很难突破。继续问下去,只会在原地打转。老秦,如果是你询问,下一步会问什么问题?”
秦东江摸了摸下巴,道:“如果由我来询问,还得想办法从结拜兄弟这个话题入手。这个问题非常敏感,设计问题必须巧妙。”
视频继续播放。
侦查员提了几个与吴胖子有关的问题以后,略有停顿,看了一眼短信,又将手机拿给了另一名侦查员。他借着喝水之机,稍稍停顿一会儿,然后轻描淡写道:“吴胖子是二哥,你是三哥,四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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