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沉默了一程子,缓过身上的劲儿,付锦衾问她,“之前准备去哪儿。”嚣奇门是狼窝,纯以武力压制,虽说大部分人算衷心,仍有少部分蠢蠢欲动,姜梨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恢复功力之前绝对不可能轻易回去。
“准备去薛闲记那儿住一段时间,他那里清净,也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她只提薛闲记,没提小药童,平灵侧着耳朵听着,心说你那坦荡的胆子呢?
“陆吾西沉岛,药仙薛闲记?”付锦衾顿了顿,“盘月真人的徒弟。”
“是。”姜梨点头,“他是老头儿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小时候就是个药包,谁承想久病成医,把自己吃成药仙了。旁人都说老头儿最疼他,将一堆方子神丹都传给了他,其实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悟的,老头儿——”姜梨皱眉,“死得早,没的时候薛闲记才十五,七岁入门,十五岁就没了师父,能学到多少。”
“阿梨。”付锦衾怕她难受。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不能提的,包括师父,太师父,小胖丁,我有极痛的记忆,也有极浓的情感,我不想因为痛就把他们忘了。”
姜梨有些自嘲的说,“若非当年缺乏面对痛苦的勇气,也养不出鬼刃。”
付锦衾看了看姜梨,“你这个当年才十四岁。”
准确的说是十到十四岁,那四年应该是她最痛苦的时刻,没有根,也没有家,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去,得有多大的信念才能活下去。
“我今年也才十四岁。”她对他眨眨眼。
他哼笑一声,视线在她身上兜转一圈,“十四也不小了。”
能说亲了。
姜梨的心兔子似的蹦跶了一下,随即想到那句别人家的姑娘带的是嫁妆,她带的是灭门之仇,又凝成一个苦涩的笑。
“你这对眼珠子长得真好,天生一副风流相,难怪有那么多姑娘喜欢。”她夸他,不敢多谈感情。两人现今的关系像窗纱下的两道影,不捅破反而能维持现有的完整。
“光是眼珠子?”他也替她“捂”着,忽然停了停,“眼睛怎么弄的。”
云堆里跳出半颗鸭蛋黄,大清早就有张活泼快乐的脸,光色从暗到明,从弱到盛,光色一展才看清她眼皮子上肿着一块红。
“之前哭过?”付锦衾眉峰若蹙,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是不是——
“不是。”焦与在边上接茬,“这是三天前烤盐焗鸡蛋的时候蹦的。其忍让她看着火,别人家都是包上盐小火烘,他们烧大火,她往里面探头,鸡蛋炸了,飞她眼睛上了。”
我让你说了吗!
姜梨缓慢转头,将视线砸到焦与身上,他是怕他们气氛不好,特意助兴来了?
“倒是能吃能睡。”付锦衾脚步不停,这人似乎永远跟正常人不一样,还烤盐焗鸡蛋,真吃得下去!
两人脚程不快,路程却不长,没多一会儿就到了两家门口了。酆记门上挂着锁,付记的倒是开了,门里急慌慌冲出两个人,一看就是刚起来,边走还边穿衣裳。
两人共同在跟几个人说话,几乎是从门槛上撞出来的。“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你们怎么才说?!不是让你们...公子!”
冲到门口就噎回去了,折玉是最先回过神来的,半边袖子还在肩膀上飘着,“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姜掌柜的,他们不是,您堵回来了?”
折玉听风得到的信息有误,是刚从暗影嘴里知道的酆记的人出了城。
他俩最近有点傻。
随扈的暗影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消息是刘大头传到玉宁去的,思路比折玉听风清晰,马都买了,能没动静吗?
“你不是说你们不走吗?”折玉拽着小结巴的袖子往一边走。
“你不是也说不走吗?”听风找平灵,她还跟他说买马是为了方便追刺客,马车是方便把尸首带到交赤林里埋起来。
天机暗影都是光棍,显然不理解他们对“另一半”的盲目信任,并且还有些瞧不起,觉得智力不如之前了。
单身多好,至少还能有脑子。
“我说你就信?”平灵乐了,也觉得听风傻气。
“我,我我我。”童换皱着眉头瞪折玉,她说话多费劲,他自己没等到重点怪谁,她可没想骗他。
两人各自发了会儿蒙,转而向阁主请罪,心里其实挺后怕,万一这人真走了,阁主又不在,一是没法交差,二是他们也舍不得,真出城了都不知道上哪儿寻人去。他们因此又恨上了刘大头,传信的时候不能知会一声?就显他聪明了!
付阁主谁的罪也没问,她回来了,他心情就好了不少,但有一样事必须马上就做。
“把她车上东西拆下来!”看着就心烦,“还有之前从客房搬走的帐子和小玩意,你们跟平灵童换确定都有哪些,照旧搬进来。”
他要把她留在身边看着,别哪天一眼看不着又跑了。
“这次都不问我了?”姜梨眨眨眼。
“不问。”付锦衾自顾自地进付记,眉头皱起来,竟然有些孩子气。
暗影今天出来了几个,都是从玉宁跟过来的,没有熟面孔,统一都是布衣,白日行走都是这身装束,不招眼也不容易被关注。人倒是个顶个的好,主动帮酆记拆卸东西,陈婆婆和旺儿倒无所谓在哪儿,下车以后反而很高兴,嘴上虽然不说,毕竟在乐安住了这么多年,姑娘要走他们自然跟着,姑娘住下则是更开心。
付记正院置着一把太师椅,付锦衾进去就坐下了,前襟因为下靠的姿势稍微有些松散,他也懒得管,双手交握在腹前,看着他们一样一样的把姜梨的东西往客房里搬。
椅子边有张石桌,桌边另有一把春秋靠,姜梨就在靠上歇了,两人都有些犯懒,像大戏之后的散场,眼睛还有点发直,想着前前后后这些事,反而是更累。
暗影一直在对面收拾东西,另有两个是从外面回来的,在付锦衾跟前站定,叫了声“公子。”
见他身上犯懒,踟蹰地站在一侧。
“回事。”付锦衾说。
付锦衾在回来的路上留了两个活口,稍迟回来的这两个是负责审的。可惜收获不多,打得半死之后松了口,也是一些不大中用的内容。
暗影说,“他们不知道幕后金主是谁,这次埋伏到城外是看见姜门主在城里买了马,还在子时喊了人收拾行李,知道乐安城除了姜梨以外还有我们的人,担心再在城里动手会被一锅端,就想去城外碰碰运气。至于金主,只给他们留过一张字条。”
暗影说着将字条递过去,付锦衾没接,意思是给姜梨。
姜梨展开纸卷,只有三个字:去乐安。
暗影说,“他们就是因为这张字条来的乐安,本来以为雇主找的只有自己,来了以后才发现满城都是刺客。”
说话间,酆记几个人也走了进来。
付锦衾见姜梨一直盯着字条,“认识字迹?”
“嗯。”姜梨顺手将字条交给酆记几人查看,从平灵到老顾,都变了脸色。
“是杜欢。”姜梨说,“严辞唳手下的画师,但这字迹,有真就有假。”她伸出两指,顾念成立马将纸条递还给她。
她扇风似的轻轻打了两下鼻尖,轻嗅,“有股香味儿,杜欢是个男人,不可能用香,就算用了,也不该是这种香气。”
“你怀疑有人冒充杜欢的字迹,故意把你往严辞唳的方向引,而且这个引导的人还是个女子。”
“也可能是杜欢跟她联手了。”很多事深究起来都不好说,可能性太多了,而且女子...她短暂思忖,有谁这么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她想了几个可能,欠债太多就是这点不好,寻仇的太多,一排就是一串甲乙丙丁。
姜梨不想让付锦衾因为这些事烦心,绕开话题道。
“可能是孙姑娘吧。”她坏笑着咧开嘴,舔舔小牙,“不仅划破了人家的画像,还搅合了一段大好姻缘,我再在你这儿一住,人家还怎么来。”
付锦衾明白姜梨岔开的意思,她要自己想,自己查,回来前两人就有约定,虽然他没打算作数。
盘着手里的佛头串子道,“不可是么,多好的八字,张媒婆说能旺三代财运,等你走了以后看人家还要不要我吧。”
姜梨一本正经地说够呛,“你也就是长得好看点,性格方面一无是处。”
付锦衾气笑了,“你怎么不说你气人呢?”疯的时候怎么荒唐怎么来,好了以后怎么气人怎么折腾。
姜梨也笑弯了眼睛,“我不知道我气人,我要是知道我就改了。”
没见过这么大言不惭的白眼狼,付锦衾看看她,“现在知道了,改吗?”
姜梨回视,“你也知道你性子不好了,改吗?”
两人谁也没答应谁,都坏了二十多年了,哪儿那么容易改。两边人都没见过他们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反倒把他们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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