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氏高兴,可是,莫景鸿心里,却远没有她那么乐观。
真若是皇上来为他主持公道,为他出气的,那怎么会来的人,没有一个是与他交好的?阮诚儒、贺威、海清平……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心偏着顾家,偏着顾倾歌的。
他真不知道岳氏从哪看出来,皇上要为他讨公道了?
而且……
莫景鸿脑海里,不禁又想起了青楼的事。
昨夜,从镇国公府离开之后,他好像是栽倒了,再之后的事,他就没有什么印象了,等再醒来,就是在青楼里,就是昭华公主的人对他大打出手。
他总觉得,这事背后有推手,眼下这些人带着圣旨来,更像是在验证他的猜测。
他不安。
几乎是本能的,莫景鸿想要后退,他想要逃。
偏这时候,阮诚儒的声音,越过人群传了过来,“承恩伯府世子莫景鸿接旨。”
退无可退。
听到动静,莫景鸿不得不顶着这张被打得不像样的脸,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微臣莫景鸿接旨。”
岳氏见状也跟过来跪下,她唇角微微上扬,喜色外露。
阮诚儒瞟了他们母子一眼。
眼见着周围百姓,也跟着都跪了下来,阮诚儒打开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恩伯府世子莫景鸿,私德有亏,玩忽职守,有负朕望,有损官声。故特此降旨,废除莫景鸿探花之功名,责其反省改过,以观后效,钦此。”
阮诚儒的话,寥寥几字,却让莫景鸿耳边嗡嗡的,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皇上废了他的探花功名,他苦读科考成了一场空。
私德有亏,有负朕望……
这几个字从皇上口中说出来,也太重了,这几个字,甚至几乎断了他重新来过的可能,他再想入朝,就算重新科考,怕也难如登天。
怎么会这样?
脑子发晕,莫景鸿抬头看去,只觉得眼前都是阳光照在雪上映射的白光,刺眼眩目,一片白茫茫的,他看不真切。他承受不住,甚至来不及接旨,就冲着前面栽了下去,一头直愣愣地磕在了地上。
岳氏满心的欢心,也被狠狠地泼了盆冰水,浇得她透心凉。
再看莫景鸿,她急得崩溃。
一时间,承恩伯府门前乱成一团。
……
广月楼。
临窗的位置,夜锦枭,以及顾倾歌的大姐夫,弘文学士展明祁,遥遥地看着这一切。
眼见着莫景鸿晕过去,岳氏也着急到疯疯癫癫的,展明祁唇角微微上扬,他脸上尽是畅快神色。端着手中的茶盏,展明祁看向夜锦枭,冲着他微微一笑。
“多谢王爷出手,下官以茶代酒,谢王爷大恩。”
“展大哥客气了。”
夜锦枭用一句“展大哥”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没拿展明祁当外人。
展明祁懂,他一仰头就将茶喝了个干净。
看向窗外,展明祁眼中邪气逼人,他声音里全是凛然。
“王爷叫我一声展大哥,没拿我当外人,那我也不怕与王爷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倾歌休夫那日,四叔拉着我和长诀、褚萧聊了许久,他那么强硬的人,哪怕是当初断了一条腿,再不能上战场,前程无望,哪怕是兄长侄子全都战死南遥关,他也硬撑着,只是红了眼,没掉过一滴眼泪。
我虽叫他四叔,可论年纪,他比我还要小一些。
从顾家出事开始,我就知道顾家人骨头硬,脾气也硬,他们轻易是不掉泪的,是压不垮的。
可倾歌休夫回家,夜里,将倾歌送回了院里,他哭得不能自已。
他捶打着自己的腿说自己没用,说他没能撑起顾家门庭,让倾歌在外受了委屈。他也向我和长诀、褚萧道歉,他说男女婚嫁本就讲究门当户对,我们娶了顾家女,也掏心掏肺,诚心待人,如今顾家却在走下坡路,再当不得门当户对几个字。
他说他有愧于我们。”
展明祁眼睛不自觉的湿润,声音都在跟着发抖。
回眸,对上夜锦枭,他哽咽继续。
“我从来没有见过四叔那样,他自伤了腿之后,就再没碰过酒,因为一碰酒他腿上的伤就疼得厉害,夜不能寐。可那夜,他喝了很多,他像是喝水似的,把酒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我知道,他心里自责。
都说一醉解千愁,他心里太苦了,才想醉一场。
可我们心里都明镜似的,若酒可以解千愁,何须垂泪到天明?
那酒没用。
百姓哀嚎西风悲,南遥关上战鼓催,顾家儿郎不畏战,却畏极了护不住百姓,护不住家国,护不住家人心如锥。
顾家人就是这样的,骨头硬,心却软。
四叔如此,倾歌如此,包括倾晨她们姐妹,不论习武的还是不习武的,也都这样。
今儿一早,四叔就进宫谢恩了,论礼法倒也没错。可我心里清楚,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顾家还能入朝,顾家还没倒呢。
我是顾家的女婿,我自然也想为顾家出一份力。”
顾倾歌为人正直,顾镇平也不是浸淫官场,玩弄权术的性子,他们恨着莫景鸿,可休夫之后,只要莫景鸿不闹到他们面前,他们未必会做什么。
但是,这些事在他这,却没那么容易翻篇。
顾倾歌叔侄做不了的事,他可以做。
对上夜锦枭的眸子,展明祁湿红的眼眸里,更多了些许郑重,他起身冲着夜锦枭拱手行礼。
“王爷肯护着倾歌,肯收拾莫景鸿,实乃帮了顾家,也帮了我大忙。其实我知道,这些年王爷一直没忘了倾歌,没忘了顾家,王爷也没少暗中帮衬倾歌,帮衬顾家。王爷的心意,我斗胆猜测一二,大抵也能猜到些许。我托大说一句,我与王爷不是外人,所以,日后若再有这种收拾莫家、收拾莫景鸿的事,也还请王爷不要避讳我。我的家事,我也想尽尽力的。”
他的确是文人,不会功夫,没有那么强悍的实力去搅弄风云。
可文人有文人的路子。
但凡他想,他能做的事,就一定不会少。
这样的险他不能让夜锦枭一个人冒。
夜锦枭紧盯着展明祁,同样是顾家的女婿,面对着同样一个顾家,展明祁没有埋怨顾家的衰落,他在意的,只是顾家人。
他真的把顾家当家。
而不是像莫景鸿那样,把顾家当做筹码。
他不错。
……
莫景鸿和莫家的鸡飞狗跳,以及展明祁和夜锦枭的交心之言,顾倾歌都不知道。
顾倾歌拉着福伯,一连谋划了几日生意的事,忙的脚不沾地。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二。
忠勇侯府老太君过寿,顾倾歌没忘了这事,她一早就起来准备了。
金嬷嬷、周嬷嬷给她挑衣裳、选头面,如水、如意忙着给她梳头发,小禄子、小远子重新查看了要送的寿礼,整个绣楼都在忙。
倒是顾倾歌自己清闲得紧。
看着如水、如意拿着梳子和首饰,在她头上一通摆弄,顾倾歌忍不住想,她眼下打扮得这么端庄温婉,也不知道,之后若是有不长眼的过来找晦气,她动起手来,这气质还能不能保得住?
好像……还真有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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