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霍靳西并不想见到慕浅。
不想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不想知道她如今的生活,也不想知道她过得究竟好不好。
一年时间里,他已经成功地隔绝了许多无谓的人和事,旧事重提,实在不是如今的做事风格。
可是一个活生生的骨肉放在他面前,偏偏,不得不查。
正好,一周以后,他有一个去纽约出差的机会。
借着这个机会,他大可以让手下的人去费城查个清楚。
偏偏那次的出差极其不顺利,他在纽约四处碰壁,被合作方晾着做了几天的冷板凳,毫无建树。
终于,霍靳西决定离开。
离开的那一日,初春,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飞机的起飞时间在晚上,随行的工作人员被他放了假,让众人自由活动,而他则自己驾了车,随开随走。
此行不顺,他心中郁结难舒,无意识地驾车上路,等到回过神来时,眼前是费城的路牌。
他遥遥地看着Philadelphia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忽然想起,自己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
而此时此刻,他离这个目的,近在咫尺。
也许他只需要再往前开个二三十分钟,就能看到那个阔别了一整年的人。
她十九岁了。
也许成熟了,也许漂亮了,也许交到了新朋友……
也许,已经忘了他。
霍靳西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给自己点了支烟。
一支烟抽完,他重新发动车子,掉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终究没有亲自去查。
一来,是觉得不可能,二来,是源于心中的那份不为所动。
回到纽约之后,他另外打发了人去查,言明不需要任何资料,只要一个结果。
而当时去查的人还是带回来了一些资料,在他没有阻止的情况下汇报了出来。
去到费城之后,她和妈妈团聚,得到了稳妥的安置,上了补习班,目前正在申请费城的几所大学,其中还包括费城最著名的宾夕法尼亚大学。
她过得很好。
没有生过孩子。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因此他没有任何反应。
直至很久很久的以后,他才终于明白——
那彻底的波澜不惊、不为所动之后,藏着的,原来是极致的期望。
曾经如是,现在也如是。
不同的是,曾经的他,从不正视与触碰这份期望;
而今——
长久的空寂和宁静之后,忽然之间,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击心底!
他原本波澜不兴的一颗心,此时此刻,一下一下,跳动得厉害。
霍靳西蓦地伸出手来,一把将慕浅抱进怀中,紧紧拥住。
慕浅的眼泪,从来么有像今天这么不受控过。
撞上霍靳西肩膀的瞬间,又有眼泪夺眶而出。
“谢谢你。”再开口时,慕浅声音濡湿喑哑,“谢谢你,让我找回了自己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
霍靳西沉沉开口。
……
慕浅为霍祁然洗澡洗了很久。
认识霍祁然一年多的时间,从霍祁然一开始缠着她跟她同住,他就是自己洗澡的。
而这一次,慕浅在浴缸里注满了水,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为他洗了个澡。
霍祁然已经不哭了,并且努力地想要哄慕浅笑,于是慕浅红着眼眶,笑了一次又一次。
一个澡洗了一个多小时,洗完之后,晚餐时间都过了。
“饿不饿?”慕浅用浴巾裹了霍祁然,将他抱到床上之后问。
霍祁然摇了摇头,钻进被窝之后拍了拍床,示意慕浅也上来。
他真是好些天没见慕浅,想她得厉害,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还这么温柔,于是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缠着慕浅。
“你放心。”慕浅看穿他的心思,“妈妈说了以后都不会丢下你,就不会丢下你。”
她转头拿了霍祁然常用的润肤露,“我给你涂?”
霍祁然立刻点了点头,掀开了被子。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其实多多少少都已经有了性别意识,大概率学会了在女生面前害羞,也不会过于娇气。
可是大概是他不说话的缘故,比同年龄的男孩其实要晚熟不少,因此在慕浅面前,他大多数时候还是个软萌的小孩。
慕浅将润肤露挤在手心,用掌心的温度化开来,随后才一点点地抹在霍祁然身上。
原来他身上有好几颗痣,颈后有一颗,腰上有一颗,连屁股上都有一颗。
看到最后那颗痣的时候,慕浅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笑容刚刚展开,眼泪也随即就掉了下来。
她真的不是个好妈妈。
即便让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不见了,可是她却连他身上有哪些印记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要怎么才能找回他?
慕浅越想越后怕,眼泪掉得更加厉害。
霍祁然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慕浅又哭了,顿时急了,连忙伸出手来为慕浅擦眼泪。
“没事。”慕浅连忙安慰他,“妈妈是高兴。”
霍祁然却还是嘟起了嘴,一副不怎么放心的模样。
慕浅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床上,将自己和他一起裹进了被子,拿过床头的纸笔放进他手中。
“我很久不在家,连你开学都没陪你。”慕浅摸着他的头,说,“给我讲讲你的小学生活吧。习惯吗?老师对你好吗?班上有没有漂亮的小姑娘?”
有了新话题,霍祁然瞬间就兴奋了起来,拿起纸笔又写又画,为慕浅介绍着他最喜欢的老师和新交到的朋友。
母子二人坐在被窝里聊天,一聊就聊到了天黑。
楼下,霍老爷子坐在沙发里,将手中的拐杖捏了又捏。
阿姨心急地在门口频频张望,终于看见有车子驶进来时,惊呼了一声:“回来了!”
霍老爷子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
有车子在外面停下,齐远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匆匆进门。
他原本是来向霍靳西交代的,可是先就被霍老爷子拦住了,也是没办法,只能先行把手中的报告递给霍老爷子。
霍老爷子接过文件袋,一双难以控制的手微微颤抖着拆开文件袋,才又发觉自己看不清,于是有些懊恼地将文件往齐远怀中一塞,“念!”
齐远连忙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起来:“亲子鉴定报告,桐城医科大学医学检验中心……”
霍老爷子气得拿拐杖敲他,“念结果!”
齐远连忙翻到末页,看清楚上面的结果之后,确定无误地念道:“……支持样本1和样本2之间存在……亲生血缘关系……”
阿姨蓦地惊呼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霍老爷子按着自己的胸口,险些老泪纵横。
阿姨连忙上前搀住霍老爷子,激动得热泪盈眶,“老爷子,祁然真的是浅浅的孩子!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太好了,太好了!”
霍老爷子呼出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随后才又看向齐远,“还不送上去!”
齐远这才拿着文件匆匆上楼,推开了霍靳西书房的门。
“霍先生。”递上报告的瞬间,齐远眼中也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
鉴定结果不言而喻。
霍靳西接过鉴定报告看了一眼,缓缓闭了闭眼睛。
齐远屏息凝神地站着。
果然,再睁开眼睛时,霍靳西眼眸已经赫然深邃,冷凝而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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