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战报传回京城的时候,金銮殿上的人还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在掰扯。
仁帝从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在跳,心也一直不安。
前几日他身上挂着的玉佩忽然毫无征兆地裂了个缝。
他率先想到的,就是前线是不是失利了。
晚上难得去了坤宁宫,皇后呆呆地看着屋里的花愣神。
一夜之间,坤宁宫的所有的花,忽然凋谢了。
皇后寝食难安,心口疼。
两个人见面都觉得有事发生,可两个人谁都没敢开口。
仁帝看着奏报,还是几日前的。
“报——”前朝忽然八百里加急,传来了奏报。
“漠北大军偷袭我军,我军太子英勇应战,不幸中了流矢,壮烈殉国!”
朝堂上,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之乎者也但是一点重点都没有的大臣,此时满脸的震惊,鸦雀无声。
仁帝不发一言,抬手示意将奏报拿来。
他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抖,目光也在太子,南宫弘,流矢,壮烈,殉国。
这几个字上定住。
“陛下——”有人试探性地问道。
没等仁帝哭,刚才还嘴上打得你死我活的人,此时一个个的反应过来。
“谁?谁殉国了?”其中一个人岁数大了,耳朵聋。
被人不客气地踹了一脚,他瞬间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
“太、太子怎会——”
“太子岂会——”
“有国舅在,太子怎会有恙?”
“国舅可也壮烈殉——”再次被人踢了一脚,使了眼色。
哦,有些可惜。
“殿下啊……”一个人忽然在大殿上嚎啕大哭起来。
“太子殿下……怎么会这么突然啊……”
一个人起头,原本素静的大殿,此时嚎啕大哭声此起彼伏。
反而是最应该大声恸哭的仁帝哭不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周遭的喧闹,低头摩挲着身上的玉佩,这枚玉佩雕工粗糙甚至有些拙劣。
白瞎了这块上好的和田玉。
可他日日佩戴,没离过身。
那是太子去岁亲子雕刻给他的生辰礼物,此时上面毫无征兆地有了裂纹。
仁帝低头一下又一下地,想要将裂纹抚平。
前阵子奏报,大曦大捷,国舅一箭射死了灵江王,满朝欢呼。
仁帝想到可可勃穆尔还心道活该。
丧子之痛,痛入骨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不好受。
仁帝转头看着朝堂哭成一片的臣子们,他转过头看向魏婴。
魏婴没哭,只是眼睛有些红。
仁帝本想让他骂自己两下,谁曾想魏婴却叹息着道:“陛下如今心已经很痛了,臣以己度人,也替陛下难过。”
仁帝摆了摆手,大伴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擦了擦眼泪,嘶声裂肺喊道:“退朝!”
等人都退下了,仁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偌大的宫殿。
“你说,这殿平日里不觉得,如今看来,太空了。”
“陛下——”殿外来人匆匆报:“坤宁宫,坤宁宫——”
仁帝缓缓站起,身在晃了晃,一把扶住了桌子才没摔倒。
“皇后如何了?”仁帝急切道:“摆驾坤宁宫。”
皇后听到太子没了的消息,直接就晕了过去。
仁帝来的时候,太医也才到,皇后这才悠悠转醒。
“弘儿他——”仁帝嘴唇刚动,皇后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本宫没见到,本宫不信!”皇后倔强地擦干眼泪。
仁帝抬手握着皇后的手,“朕也不敢相信,朕到现在,都觉得是个梦,你掐我一下……”
皇后反握住仁帝的手:“还是你掐我吧……”
“信,是怀瑾亲笔手书,他、他是不会拿弘儿的命开玩笑的。”
仁帝到底是轻声道:“朕真后悔没御驾亲征,真恨不能用朕的命去换他活着……”
皇后心里忍不住冷笑:宁愿用命去换的是我。
“本宫的三个孩儿都被你送去前线了。”皇后捂着心口:“我的心仿佛被刀刮一般地疼。”
仁帝将皇后搂在了怀里,“是朕对不住你。”
皇后心底冷笑,面上却摇头,“这是他的命。”
仁帝将头埋在皇后的肩上,这才低头无声地落了泪。
皇后见状,心里才稍微好过一点。
“朕是想要将江山交到他手里的。”仁帝哽咽道:“是朕……是朕害了他……”
外面一个雷声闪过,接着是噼里啪啦的雨,下得昏天黑地。
皇后脖颈起初是热泪滚烫,不多会儿便是湿漉漉的,一片冰凉。
帝王的爱,热烈也不过是一瞬,最终还是要向前看。
只是她的弘儿,她的弘儿啊……
皇后最终还是回抱住仁帝,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的儿没了,为了江山黎民没了,这龙椅也只能是她的孩儿坐。
皇后倔强地抬起头,眼神闪过一丝狠意。
京城的暴雨下了一宿,仁帝难得歇在了坤宁宫。
倒不是为了补偿,而是同样的丧子之痛,只有皇后能与他感同身受。
一宿的电闪雷鸣,翌日清晨就已经晴空万里了。
一切又风平浪静,恢复了以往的按部就班。
仁帝走到大殿,习惯性地看向曾经太子站着的地方。
以前他总是对这个儿子不甚满意,优柔寡断,武功不如老三,嘴甜不如老六,脑瓜不如老八聪慧。
若是不行,却也样样能拿得出手,可每一个能力都平平。
唯有孝顺仁厚,倒是能做个守成之君。
可如今——
仁帝失神了一瞬,心骤然疼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他缓缓落座,不同于昨日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今日刚站定,便有人站出来,要给太子追封——
要他定谥号。
饶是仁帝性子再好,此时也忍不住泼口大骂起来:“人还没回来,定什么——”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魏婴转头看了一眼那人,到底是转头对仁帝道:“陛下切勿动怒,保重身体啊。”
仁帝胡子抖了抖,这时候外面再次传来奏报:“报——”
“前线大捷,可可勃穆尔战死,两淮失地收复,漠北精锐悉数阵亡……”
来人又道:“漠北王庭此次损失惨重,送来降书,愿归顺我朝,签订岁贡……”
满朝上下顿时喜笑颜开,所有人笑得牙不见眼。
仁帝看着朝堂上的众人,昨日一个个哭得伤痛,今日一个个笑得恣意。
唯有他,昨日是木然,今日是麻木。
开心吗,也开心。
只是他到底是翘起了嘴角,眼泪流了出来。
若是弘儿能等到这一天,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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