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是个人渣儿。
我身上所有的坏,都是从他身上学来了。
五岁前,我住在一个农户家里。
男人是个农民,常年以采药为营生。女人则是个彪悍山妇,骂起人来,唾沫星子直喷,脸皮薄的,能当场被喷出一层麻子。
女人不能生养,男人就从外面把我抱回了家。从女人平时咒骂我的零星词汇里我慢慢知道了,男人是采药的时候,从深山老林里看见我的。
据男人自己和邻居讲,捡我那天,他财运爆棚,走一路,捡一路的灵芝。
走着走着,不觉进了一个陌生的山谷,忽然就听见了狼叫声。
但不是平时那种嘹亮的嗥叫,而是痛苦的呜咽声。
莫非是有人下了夹子,夹住了狼?
当时一张狼皮能卖不少钱呢,所以,他拿出柴刀奓着胆子摸了过去。
结果,却看见一只半人多高的白头狼,瘸着腿惨叫着逃走了。
本以为扑了个空,有点失望,谁知就在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他看见了灌木丛里的我。
当时我身上缠着不少怪异的藤蔓,而嘴里则叼着一只小兔子的脖子,小脸上都是血污,兔血喝的啧啧有声。
他愣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把我抱起来,发现那小兔子的脖子上,致命伤是一对血窟窿,当是那白头狼所为,但这兔子如何得到了我的嘴里,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这女人平时骂我最多的词汇,就是“小怪胎”。
她说我能吃兔子,就能吃了他们,说不准哪天把我养大了我就该动手了。
那天到了饭点,女人又无端骂了我一顿之后,罚我不许吃饭。
实际上我知道原因,无非是白天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我朝地窖里尿了泡尿,然后隔壁的王大爷和她擦着脸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要挟我,闭上嘴,不许乱说话,然后罚我在院门口发呆。
没一会,远处来了个老道,这人就像是个变戏法的是的,一摆手掌心就跳出一只松鼠来。我好奇地往前一凑,老道挥了挥袖,一股异香飘来,我就昏了过去。
阿爷告诉我,这一招就叫拍花子。
没错,掳走我的那个老道,就是阿爷。
阿爷掳走我之后,并没倒手卖掉,也没嘎腰子,而是带我去了一处山洞。
那山洞破破烂烂,恶臭难闻。里面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一个大铁笼子,里面养了一只黝黑黝黑的狼狗。
阿爷将我一把丢进了笼子里,然后背着一个行囊就出了门。
后来我才知道,阿爷喜欢食狗,而且,必须是黑狗,那条狗就是他的下酒菜,而我,则是黑狗的口粮。
那黑狗半人多高,,脸上都是癞子疤,獠牙一呲,凶神恶煞。笼子里还有不少的骨头残渣和碎肉,其中就有两根手指头……
阿爷一出门,这黑狗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口中呜呜低吼着朝我扑了上来。
我站起来刚好能把脖子送到狗嘴旁。
这畜生可不懂得人畜之别,一口就咬在了我的小腿上。
惊恐和痛苦让我撕心嘞肺的哭喊起来,我两只小手抓住笼子往角落里爬。
可我那点力气,哪干的过一只大狼狗啊,这家伙咬着我的小腿猛地一甩,我就在半空中翻了三个跟头,重新重重地落到了它的跟前。
血腥味儿让它大黑狗愈加亢奋,这畜生干脆前爪压住我胸脯,獠牙直奔我的喉管而来。
眼看着狗嘴都舔到我的脖子,狗爪子踩得我喘不上气,两眼昏花,我却突然看见,不知从哪钻出两根棕黑色的藤蔓,这藤蔓交叉,竟然直接勒在了狗脖子上。
“呜”的一声悲号,黑狗四爪离地,被生生吊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疼痛刺激了我的神经,还是我天生骨子里就带着杀欲,我爬起来一番摸索,从铁笼子上拆下了一根铁丝,对着那柔软的狗肚子就攮了进去。
三天后,当阿爷扛着一个女人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生吃了一条狗腿。
看着满脸血渍但精神气十足的我,阿爷有些意外,然后干笑了几声,对我道:“小王八蛋,从今天开始,你就做我孙子吧,管我叫阿爷。”
阿爷伸出食指,在我眼前左右摆动了几下,我就觉得困意上来,彻底酣睡了过去。
醒来后,原来的事情我都忘了,只记得这个人就是阿爷。
但是,过了十多天之后,我原来的记忆又一点点恢复了。
我不但记着阿爷就是掳走我的人,我还记得,是他把我喂了狗,以及那两条救了我的藤蔓。其实从那时候起,我自己也觉得,我可能真是个妖精。
当然,这是阿爷没有想到的,也是我从没和他说起的。小小的我就已经很清楚,如果我说我恢复了记忆,他肯定会马上宰了我,不留祸患。
接下来的那些天,阿爷把我丢在了外洞,他和那女人则睡在内洞。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里面传来那女人的叫声,有时候凄厉,有时候还略带着欢愉……
大概着又住了十多天山洞,黑狗的最后一条腿肉被吃光的时候,阿爷带着我和那女人便离开了。
这次去的是一个更加荒僻的山村。
阿爷将那个变得十分木讷的女人交给了一个五六十岁的瘸子老汉,换回了一沓皱皱巴巴的钞票。
瘸子老汉摆了席面,我随着山民们吃了顿饱饭。
可当天晚上,入洞房之后,那女人却逃了。一把剪刀,将瘸子的另一条腿戳了个窟窿。
山民们不干了,吵着让阿爷退钱。
阿爷也没拒绝,笑呵呵所有的钱如数奉还,走的时候,还在他们的水井里“补偿”了一大包药粉。
我后来那么多年没逃跑,其实就和这个女人的下场有关系。
那天从山村里出来之后,阿爷把一张黄纸揉搓了几下,扔到天上就是一只飞起来的纸鹤。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纸鹤就帮助我们在一个破庙里找到了那个逃走的女人。
那天阿爷又让我睡在破庙外面。
庙里面又传来了一阵阵熟悉的叫声。
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我发现阿爷将那赤裸着全身的女人捆在了破庙门口的那棵大柳树上。口中念念有词,手里则举着一根柳条,抽一下女人,再抽一下柳树,反反复复……
第二天早上,阿爷叫我起来离开的时候,女人不见了。
但我发现,那棵大柳树好像一夜之间粗壮了不少,最让我心中惊骇的是,大柳树一米多高的地方长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瘤疙瘩,怎么看,怎么像是那女人的脸。
从那以后,我就跟着阿爷东奔西走。
我视阿爷为冥王,尊着他敬着他更防着他,因为我知道他随时能要我的命;阿爷则视我为猫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时间久了,我发现,这个恶毒的老人渣,浑身本领,他谙熟道门各派系术法。
他能穿梭在山川林海间,一张道符退尽狼虫虎豹,也能徜徉在都市,一个罗盘骗遍权贵商贾。
事实上,我跟着阿爷后来的日子一直过不得不错,他能轻松搞来大把的票子,然后酒池肉林。我在他吃肉的时候,也能分一杯羹。
天长日久,耳濡目染,阿爷的许多术法我都记了下来。
老头当然也防着我,有时候行术,他会喝令我离他远点。
可记忆力这东西,天生与来。
有些东西,扫一眼,我就明白了个大概。光阴十年,苟延残喘,野蛮生长,终于在那个晚上,让我成功逃出了牢笼。
从记忆里回过神来,重新看着眼前血淋淋的猫皮筒子,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浸湿了我的衣裳。
事实上,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怕他。
“嘿,你果然回来了?”突然,身后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一把抓住这只手,肩胛上挺,腰里后弓,猛然就是一个过肩摔。
“哎呦!是我,是我,我是宋叹!”
这人哼哼唧唧大叫着,扭过了脸。
原来,竟然是宋大头。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将这家伙松了开,冷声道:“你是在找死吗?大半夜从后面勾肩搭背?”
宋大头嘬着牙花子揉着胳膊道:“没轻没重,我的声音还听不出来吗?我是见你这屋亮起了灯,所以过来瞧瞧,怎么着,你把事情解决了?”
说着话,宋大头忽然看见了地上的猫皮和猫血,顿时脸色一变道:“我去,这是……”
“不用问,也甭你管。”我冷冷看着宋大头道:“还是说你吧,是谁让你害我的?”
“害你?这从何说起啊!”宋大头转了转眼珠,咧嘴道:“兄弟我是给你接了个大活。”
说着,转过身,神神秘秘地将门关了上。
我伸手从包里将那个肚兜拿出来,摔在了宋大头的脸上,冷声道:“那房间里根本就没有脏东西,而是有人用这东西做了手脚。此物乃是早年间的那些老巫婆所做之物,专门用来勾引男人的迷魂诃子,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而且我查看了那个房子,里面没有生活用品,更没有一件男人的衣裳。所以,你说那是你的房子,分明是在骗我。”
宋大头咧嘴道:“行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实不相瞒,那还真不是我的房子,是人家主顾故意测试你准备的房子。人家说了,只有今晚上能出那房间的人,才是他们需要的人。嘿嘿,罗老板,你通过测试了。”
拿老子开涮?
我正要动怒,谁料,门口却传来了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宋大头嘀咕道:“什么人啊,后半夜了,还来敲门。”
说着,就要去开门。
“站住!”我冷声喝道。
大头被我生冷的态度吓了一跳,嘀咕道:“你小子神经了吧,就算要和我算账,你也得容我解释,可眼下这不是来人了……”
“我让你站住!”我死死盯着店门道:“听,敲了几声。”
宋大头看着我,屏气凝神。
此时敲门声又响了!
“咚!”
“咚!”
“咚!”
“咚!”
连续四声,清脆无比。
半夜丑时,敲门访客,人三鬼四,妖五精六,这门外绝不是人。
“你小子傻愣着什么呢?开门看看不就知道是谁了,数敲门声有个屁用!”宋大头不明所以,不等我回应,回身就把门打开了……
“呼!”
一股阴风卷着满地的纸灰迎面扑来,门口赫然站着两个绿衣白脸红唇的纸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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