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齐家的马车上,宋灵均看了眼窗外人来人往的街景,回头问何美音:“表姐,你和大姨什么时候出发去找大表哥?”
她昨天实在是闹困了,回到何家便早早被庄娘子哄睡,并不知道大姨一家是如何相商的。
“这两日便出发去横州,一大早娘就着人送信给哥哥,去横州只用走一天水路,想来晚些就能收到了。横州那有现成的宅子,虽不比这里方便,但一切都是打理好的,过去便能安顿下来。”
何美音说道:“娘一直劝说小姨跟我们一同前去,再散心两日,但小姨挂念着家里,说等我们出发,一切安宁的便回永平镇去。灵均,我真舍不得你。”
何美音说着就拥住宋灵均,叹道:“你要是是我的亲妹妹该多好。我上哪都带着你,绝不与你分开。”
她这几日都与宋灵均同吃同睡,受了不少宋灵均的开导与安慰,尤其是赵家在她身上算计这一遭,着实把她折磨恶心的不行,这两日晚上睡觉梦里都是不知名的孩童啼哭声,由远及近,好似马上就要缠住她。
何美音吓得魂不守舍,一身冷汗的惊醒过来时,宋灵均就睁着眼睛守在她身旁,学着大人一般在她胸口轻轻拍打安抚。
若不是有小表妹陪着,何美音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快心静下来,她此时万分感谢宋灵均的存在,这个妹妹年纪小,但天生就能让人感受到让人没由来的安心。
宋灵均埋在何美音怀里,仰头看着她说道:“待我再长大一些,我娘不怎么管我的时候,找你玩就容易了。”
何美音心性正直又听得进去话,跟这样的姑娘相处,宋灵均还是很乐意的。
何美音顺了顺宋灵均双发髻上垂下来的红色发带,听着笑道:“那敢情好,你要快快长大,表姐一直等着你呢。”
马车往齐家偏门而去,叶妈妈并两个侍女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笑着上前来迎接,宋灵均被叶妈妈半抱着下车,还不忘道谢道:“谢谢叶妈妈。”
说着就伸手过去要叶妈妈牵,态度十分自然,一点都不怕生认人。
先不说别的,这点坦然在叶妈妈这里倒是十分受用,小姑娘长得精致漂亮,到了陌生地方也丝毫不害怕认生,一派淡定从容,跟个小大人似的。
叶妈妈看着宋灵均白净净一张小脸,即便知道这小姑娘可能不是什么善茬,但面对如此惹人怜爱的牵手,心里自然也忍不住喜爱。
叶妈妈弯腰曲背牵着宋灵均上阶梯,一路笑容可掬地迎她们进后院。
齐老太太占了最大的一座庭院,名叫静雅堂,院内小路曲弯微折,绿叶茂盛长势极佳,蓬叶下显出几分只有夏日里才有的幽碧凉爽之感,只见里头池塘小桥,门窗水榭都是古朴大方,两边厢房四通八达,长廊上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偶尔有一两个侍女端着东西走过,随手逗两下,引得鸟雀们叽叽喳喳的跳跃。
走进屋子,环顾四周,春日里明媚却不显丝毫燥热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朝南六面窗机明净,屋中的如意圆桌上摆了一瓶插满鲜花的山水画瓷瓶,那鲜花刚洒过水,正透着浓郁的花香。
宋灵均还能闻到屋中那丝丝缕缕淡淡的安息香,比马老太太的那些还要清心好闻。
“两位请坐。”叶妈妈给宋灵均搬来绣墩,“老太太还在后头更衣,还请稍坐片刻。”
侍女手脚安静地送来茶水和新鲜的果子,那切好的果子上插着秀气的银签子,是往宋灵均手边放的,大约是怕她个子小够不到。
等叶妈妈去迎老太太,不远处廊下只有侍女候着,宋灵均小声问何美音:“美音姐,齐家没有跟你一般年纪的儿女吗?”
何美音也凑过来小声道:“有呢,嫡出子女和庶出子女都有几个,但据说齐大人被外放咱们这里来,是因为在京城得罪了人的,所以便将几个孩子暂时都送去了外祖家居住。齐家如今只有齐大人,齐夫人和齐老太太,还有几房妾室住着。”
“子女全部送去了外祖家?”那么谨慎,看来齐大人在京城所犯之事不算小啊。
“是呢,不然凭着老太太的娘家,就算是外放,也不会到咱们这种远离京城的偏僻地方来。老太太更是一路舟车劳顿的跟着齐大人过来的,刚来那一年,还病了好几场呢,这两年才养回来的精神。”
这把年纪也是不容易,为了儿子也是算是豁出去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几声说笑,何美音带着宋灵均站起来,果然就见齐老太太被叶妈妈扶了进来,因着在自家里,又是见得小辈,她只身穿宽松的家常衣饰,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的长衫衣裙,衣裳面料微微有些厚度,即便已经是春日了,老人家夜里还是受不了凉。
圆团发髻上只点了两支素色珠花,只有耳朵上的滴金耳珠才是见客的体面。
齐老太太见一大一小两位可爱姑娘,心里一喜,笑道:“我请你们来,倒让你们久等了。”
何美音行了礼,笑道:“老太太哪儿的话,我们也才刚坐下,一早就过来叨扰,也不知老太太用了早膳没有。”
“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睡得不多,一早便醒来惹得满院子都不平静,但此时也是精神最好的时候,所以才想请你们来坐坐,说说话。”
齐老太太说着请她们坐下,自己也靠了软枕,对何美音温言道:“何姑娘回去后,可有静下心神来?”
何美音闻言有些羞涩,说道:“叫老太太担心了,当时美音当着诸位的面哭鼻子,很是不应该,倒叫人看笑话。”
“你是受了大委屈的,能忍受到当时已经是仁至义尽,要怪,便怪那曾姑娘私恨歹毒,她再如何不平赵家不愿娶她,一番阴狠诡计也不该朝你一个无辜之人身上发泄,瞧着也算是个聪明孩子,这点地方却格外的拎不清。”齐老太太的语气很是不客气,又充满可惜地摇摇头。
“我表姐的确无辜,不过说到底是那曾姐姐嫉妒成性,以她的性子,说不定见个比她好的,更得人心的,她都是如此对待。”宋灵均尽量不让赵家与何美音再联系在一块,“老太太明辨是非,肯定知道她不止对我表姐一人这么做吧?”
齐老太太心想这小姑娘是要她亲口坐实曾心娇的罪恶,如今曾心娇被众人厌弃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便叹道:“是啊,我原以为她不过是在后院里矫情谋划,原来早就在外边逐一针对了,那日不仅是何姑娘委屈,另有几位姑娘也来我这诉怨,话里话外都是她曾心娇四处嫉恨陷害他人,当初见她有几分聪明,身体却是孱弱,家里也不顾惜,便有心抬举,倒是增长她的气焰,原是我看不清她秉性原来是如此。”
何美音忙道:“老太太最是疼惜我们小辈,是曾姑娘心术不正,并不能怪老太太。”
“那日她落水后又哭又闹,在屋里寻死觅活,她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家,来时好端端的,在我齐家寻短见又是什么道理。”提到这点,齐老太太心中也是不忿,她自己惹了一身腥,还企图拉她齐家下水,当初就不该给她那点脸。
“既然那曾姐姐不识抬举,老太太就更不必挂怀了,满城的大家闺秀,多的是秀外慧中的好姑娘,期盼能得老太太的教导。”
宋灵均嘴上成熟稳重的话突然一变,乖乖笑道:“好比如本草药堂那位徐家姐姐,当真是温婉恬静,端庄大方,与她说话只觉得心静柔和,表姐更是受了她好大帮助,她一不邀谢二不居功,只念着表姐当初为她解围的好意,可见是位心善温良之人。”
“本草药堂的徐家姑娘,是那位身上有些病弱的孩子?”齐老太太说着转头问一旁伺候的叶妈妈。
“是的,那位姑娘虽生来病弱,但是个好心性的孩子,从不焦躁喊累,总是默默在一旁,礼数也是周到。”叶妈妈笑道,“记得她去年第一次来给您见礼,亲手做了好几个闻着清新自然的驱蚊香包,您闻着一点都不头疼发堵,如今还在她家药堂里进着药囊呢。”
齐老太太一拍手,笑道:“我说呢,我总觉得对这孩子是有印象的。”
虽是宋灵均有意提起,但见齐老太太言语都是喜欢,何美音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为徐姑娘说好话的机会,笑道:“徐姑娘性子娴静,说话温柔又中听,您别看她身子弱,其实将家中药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各类药材更是如数家珍,更会帮着调理妇人身体,家里同样都是开铺子做买卖的,我就不如徐姑娘。”
齐老太太面含慈意,拍了拍何美音的手笑道:“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好姑娘,那徐家姑娘自有她的好处,我可记得你最会挑选布料搭配衣裳,比你哥哥还要熟稔几分,也就是咱们姑娘家不好随意抛头露面,不然你绝对是不输父亲兄长的女掌柜。”
何美音面上微微一动,眼睛里闪烁盈盈,她忙道不敢。
“说起来,下个月冯家小孙子的周岁宴,老太太不是还在纠结穿什么衣裳吗?既要喜庆,又不能喧宾夺主的。”叶妈妈笑道,“不如就让何姑娘帮忙挑选衣料做衣服,到底是行家才对路数呢。”
何美音一听,忙推拒道:“妈妈说笑了,这么重要场合的衣服可得郑重,我年轻不懂事,哪里就有这个能力了,定要让众人见笑的。”
“我倒觉得是个好主意。”齐老太太说道,“得是你们年轻人才有新意想法,那些老掌柜成天就拿什么时兴经典的话术来敷衍我,好歹我年轻时也曾是花红柳绿的穿戴过的,老了老了,反而就不配得到一点子新意么。”
“老太太宽和待人,那便是他们说话做事不周到。表姐便去给老太太挑一挑吧。”宋灵均对何美音笑道,“就算穿不到重要场合上去,老太太平日里穿着新鲜劲也是好的。”
“可不就是。”
齐老太太很是赞同,用银签子插了一小块粉红的蜜桃递给宋灵均,看着宋灵均小牙齿尖利,咔咔直咬,没两下就嚼巴下肚。
看小孩子吃东西就是香,齐老太太索性将盘子都移到宋灵均跟前去。
“何姑娘就别藏拙了,也请给奴婢一些指教才是。”叶妈妈笑着挽起何美音,半拉半推地带她前往隔壁屋子,“刚巧料子都晾出来了,有匹绣锦瞧着还不错......”
如此,屋里只剩下垂眼喝茶的齐老太太,以及一心对着蜜桃造作的宋灵均。
“看来你喜欢吃桃子。”齐老太太放下茶盏,微微笑道。
宋灵均点头道:“清甜可口,但又没有太甜,我家还没给我买呢。”
“咱们口味倒是一样,只是我年纪大了,硬一些倒咬不太动。等会我让人给你带一些回去,也给你母亲尝一尝。”
“咱们事情没谈明白,我可不敢要老太太的东西。”宋灵均说着放下签子,指着被她吃空的盘子,厚着脸皮道,“但我已经吃了的可不算。”
齐老太太噗嗤一笑:“我在你跟前是个什么样子,还会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这点子不成?”
“吃人手短,拿人嘴软嘛。”
宋灵均左右张望,突然想起来自己没带帕子在身上,齐老太太看出来了,便将自己的给了她,看她给自己擦了擦嘴,便直视自己,开口问道:“老太太对我身上这枚戒指好奇,怎么不直接来问我呢?派个不知所谓的小眼线跟着,她有我表姐大吗?”
虽早知道派去的眼线被宋灵均发现,但就这样被提起来,齐老太太也难得有点心虚,但她面上巍然不动,连皱纹都是严肃的,她说道:“底下人做事不周到,让你见笑了。我对此并无恶意,你们母女二人难得来一趟端州见亲戚,我又见宋小姑娘你十分合眼缘,只想看看你们在端州有什么需要帮助而已,又怕你们见外,所以才让不打扰的跟着。”
到底是上了年纪有十分阅历的人了,这瞎话张口就来,连眼睛都不眨。
“原来如此,该是我感激齐老太太才是。”宋灵均大方一笑,并无理会齐老太太这番话的强行辩驳,“刚好,我还真的有一件事情需要齐老太太帮忙的。”
齐老太太眼睛一亮,连因为年老而微微耷拉的眼皮都轻快的扬起,温言道:“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
“昨天跟着我的那位姐姐,从我出门开始就一直跟着我,到了徐家那深巷小院估计也不曾离开,她定然将在徐家小院里所听来的一切,都如实告知了老太太吧?”
“......的确是。”齐老太太微微蹙眉,听到赵家这件事情她也十分膈应,“虽说每家家里都有点不可见人的肮脏事,但赵家此事,连我都听着心惊胆战,连夜念了几次法华经才敢躺下,太作孽了!他们也不怕影响后代子孙的福运!”
“那赵家幼子赵彦志将来可没有子孙一说,自然不怕。”宋灵均冷冷道,“虽说我大姨大姨夫已打定主意远离,但赵家难免不会因为此事狗急跳墙,定要拖我表姐下水。”
齐老太太哪能不明白:“你是希望我齐家......从中帮助何家脱身吗?”
“齐大人我不知道,但老太太你肯定是有这个能力。”
齐老太太将这件事情始末在心里转了一圈,心里便有了主意,心想如今赵家有把柄在手中,对她而言倒是不难,她也未曾放在眼里过。但是这宋小姑娘有心求助,自己即使有十分的把握,也要装出只有三分来,讨价还价,可不就是这么个理。
齐老太太的眼神在宋灵均脖子上的福袋上轻轻一溜,若能以最简单的交易方式得到这枚戒指,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孩子得了帮助,自然是最好哄骗的。
齐老太太心中一定,她正要去拿茶盏过来假意为难,却见宋灵均朝她灿烂一笑,拉开福袋取出那枚戒指来,随手往桌上一扔,好似在扔什么不紧要的东西一般。
金玉戒指砸在点心盘上,很是清脆一响,随即又滚回宋灵均手边。
齐老太太立刻瞪大了眼睛,果然是那枚戒指没错,说不定能将他们齐家拉出此等尴尬境遇的,霍家戒指!
“老太太仔细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宋灵均用手指将那枚戒指拖来拖去,手指下嘎啦嘎啦直响,脸上笑意单纯可爱,好似无知稚子,她随即露出一点森白的牙齿,一股邪气从她轻浅的瞳孔中冒出。
只听她说道:“这么个好东西,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三言两语的随意要求,就能轻易将它给出去吧?你想要它带来的好处,要求的可不是它,而是我——你可得拿着我想要的东西,来好好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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