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是当初宋灵均要求搭建的,坐落在马家宅院最后面,后墙的后面就是城中河道,此时城中河并没有受波及,一片黑暗安静。
偏院外观与家中屋子没有其他不同,是单独出来的几间屋子和小院子,平日里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盆栽花草,屋中用来存放物品,若是有亲戚朋友来往,也可以打扫出来暂时居住。
但在宋灵均要求搭建时,一家人都知道,这个偏院是有另一种用处的。
护卫们在夜色下簇拥着宋灵均和马四顺一路前往偏院,偶尔能听见外头的怒骂和叫喝,下人们都神色匆匆地往后门赶去,匆忙之间能看到一些侍女小厮怀中抱着家中财物,但此时此刻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前头开路的乔小乔突然停下脚步,他示意众人退后不要出声,接着藏在窗框后,在快速的脚步声逼近时猛地抽刀出手,转瞬之间直接一刀毙命两个不知何时闯进来的男人,血泼洒在纱窗上,顺着墙壁往下流淌。
马四顺震惊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应该是下人们慌不择路,将哪处的门打开了,只是他们既然已经纵火,还进来做什么?”宋灵均对这点有些不解,宅院已经失火,屋里的人只会尽快往外跑,叛军要不就是靠这些人制造街上混乱,要不就是为着财物而来,但看这两个人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搜罗财物的。
另一个护卫眼尖,他踢开尸体的手掌,从中取出一张卷着的白纸出来,打开一看,跃然纸上的,是一个少女栩栩如生的画像。
几人皆是瞪大眼睛,纷纷回头看向宋灵均,马四顺结结巴巴道:“这、这画的怎么是灵均你?!”
乔小乔面容严肃,他过于年轻的脸庞微微紧绷着,汗珠从他额角上滴下:“这些人是来找小主子的。”
宋灵均舔了舔小虎牙,这种紧急时刻她并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了几分“总算来了的”的兴奋。
反正她的身体大概也就这些时日了,这些害怕又有什么要紧?
“走,不管如何,先去偏院!”
偏院远离后门,没有点灯笼,因此昏暗又静悄悄的,连外头的门都没有关,做出一副无人进出的常态来。
管家婆子意外的胆大,她举着扫把藏身在门后,见宋灵均他们总算来了,一脸喜意,忙从地上的篮子里掏出下人的衣物来,让宋灵均和马四顺换上,护卫们在门口警惕,
钗环全卸的马二芳捂着烧伤的胳膊,见弟妹安全赶来,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疼痛紧张之下昏头涨脑的差点站不住,宋灵均上前搀扶住她,从屋里准备齐全的箱笼中摸出一袋药丸来,给马二芳喂下。
又快速给马四顺脚上上药包扎,马四顺的脚踝肿得老高,在剧烈的挪动下已经青紫一片,一碰他就咬牙闷声。
“四哥,再坚持一下。”
宋灵均说着走向角落的木箱处,将木箱里头存放的布料全部抱出,秋蕊和管家婆子都是一脸不明所以,见宋灵均和汤清瑶在搬衣服,也连忙上前帮忙,将衣物搬空后,宋灵均爬进去一踩木箱一角,就见一边底板翘起,露出下面的空间来。
汤清瑶抱住宋灵均不让她跌下去,一把掀开底板,露出下面通往暗道的楼梯来。
管家婆子和秋蕊皆是一脸震惊,她们还以为躲藏到偏院来是因为这里足够安全......没想到这里居然藏着暗道!
马四顺拿出火折子吹开,在那一点火光中说道:“妹妹,这条暗道居然真的派上用场了,你到底是有多先见之明?”
“这其实是霍明赫的主意。”宋灵均搀扶马四顺下去,“当初这偏院搭建是他的想法,连通河道的工程也是他安排的。”
马四顺错愕道:“你们都是商量好的......等等,既然你按他的安排照做了,这些时日不来往你们是装出来的?”
“他猜测端州有可能会乱,所以无论是家里还是外头,能做的准备都为我们做了。只是没想到我和他们这些时日的避嫌还是会被继续怀疑,那些来抓我的人,估计是想把我抓去做牵制霍明赫和唐君乐的把柄。”
“那这怎么办?!”
“我原想着只要躲起来叫他们抓不到就好。”宋灵均皱起眉头,“但,四哥,爹和娘失去了消息,我担心是他们的另一出计。”
“他们可能抓不到你,所以抓了爹娘吗?”马四顺一瞬间也想明白了,他心底里冰凉一片。
“爹和娘身边有我特地安排的护卫,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所以也不必这么悲观。咱们出去再商量吧,只能如此了。”宋灵均牵住马四顺的手,安慰道。
马四顺点点头,让秋蕊扶着马二芳走在前面,他也刚走下去,其他人突然听到外边传来几声女人的惊叫,接着那女人哭喊道:“只、只能是躲在这里面了!求你不要杀我!”
众人脸色剧变,管家婆子脸色发白,她的嘴唇颤抖着,几次张合后突然往门上一扑,哭道:“那是我女儿!”
“她怎么会带人来这?!”
“我、我之前让她来这里躲过懒,她大概是发现了什么。”管家婆子顾不得犯错,转头在宋灵均面前跪下,哭求道,“我就这一个女儿,求求姑娘,一起带上她吧!”
“她把贼人带来这里,就是背弃主子,你还想带上她!”有护卫气愤道,好不容易一路护送姑娘到这里来,若是为此出事,他们要如何交代!
宋灵均透过窗缝看到只有一名高大男人,气势很足,看着一脸凶相但偏偏表情平淡,他压着管家婆子的女儿走进偏院里,并没有跟着其他人,但如果管家女儿再这样哭喊下去,肯定是要引人来的,她小声问乔小乔:“那人看起来很不一般,你能搞定吗?”
“小主子,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吧......”乔小乔眯着眼睛,语气有些讶异,“但这个人之前好像是霍家的人,师父以前在京城带我们几兄弟时,我在霍宅里看到过他,后来他好像就不在霍家了,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是小王爷让他来的吗?但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像是来帮忙的啊。”
宋灵均一愣:“你没认错?”
“没醋......就是他,我记得师父喊他黑武老哥,武功十分高强,师父当年也不是对手来着。”
正说着,那高大男人将管家女儿往旁边一扔,漠然的眼神随意从几间门窗紧闭的屋子缓缓滑过,接着他摸索着身上明显塞着东西的包袱,从里面拉出一件浅紫色荷花纹的外衫来。
即使没有灯火,在那淡淡的月光下,宋灵均依旧看的清清楚楚,她猛地按住窗框——那是她娘今天出门时穿的外衫!
爹和娘,难道在这个人手中吗?不,在他背后的人手中!
汤清瑶赶紧捧住宋灵均的手,小声道:“姑娘,手都弄伤了!”
那木窗框因为平日里没有下人打理,长了一些木刺暴露在上面,又硬又尖利,宋灵均震惊之下没有反应过来,那木刺已经插进了她的手掌心里,一拔就冒出鲜血出来。
但她毫无感觉。
这个曾经效忠过霍家的男人,拿着庄娘子失踪前所穿衣物,目的是什么?
黑武将外衫扑了扑,还伸手将上面的折痕打开,随即举起来朝几间屋子示意,很明显,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躲在门后。
管家女儿逃不开,又实在害怕黑武腰间挂着的大刀,控制不住的抽噎一声,里头早就按耐不住的管家婆子也跟着一声哭泣,只那一声就足够让黑武锁定是哪间房间,护卫根本来不及按住管家婆子,只能捂着她的嘴巴徒劳地往后拖。
黑武果然往藏有暗道的这间屋子走来,他没有什么表情,只将手中庄娘子的外衫往门口一扔,粗哑的嗓子开口道:“我家主子已经邀请了贵夫人,自然也不能落下宋小姑娘,还请赏面,跟我走一趟吧,不然贵夫人一个人多寂寞啊。”
宋灵均眯了眯眼睛,突然感觉鼻子里有些发痒,她揉了揉鼻子,深吸一口气。
“姑娘,赶紧进暗道!”乔小乔看着缓步过来的黑武,咬牙拔出佩剑,师父早年都打不过的人物,自己此时也只能拼了!
宋灵均低头用手帕缠住掌心伤口:“来不及了,他知道我在门后,我一旦消失就肯定会发现暗道,到时下去就是一锅端。”
乔小乔看着宋灵均没有表情,在这昏暗下依旧白皙无瑕的脸,都这种时候了,他的小主子还不知道害怕这两个字是可以写在脸上的。
他一直以为他被师父安排到小主子身边来,就注定与各种危险祸事无缘,他年轻气盛又有一身好功夫,一开始心中是不大愿意的,但他受师父偏心疼爱是有原因的,年纪最小偏偏却最听话,师父说小主子好,那小主子就最好,小主子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跟随。
他咧出一口白牙,握着剑坚定道:“小主子去哪我就去哪,可别像当初戏耍我师父那般,吊着他那么久,最后还是不用他。”
“你怎么还替你师父记上仇了呢。”宋灵均转身将地上的布料抱起来,“你师父的心到底不在我身上,不把我放心上的人,我才不会用。”
乔小乔突然害羞道:“小主子是我第一个主子,但是我待小主子的心不是那个意思.......”
宋灵均踹他一脚:“我知道,你这家伙在外头早就有中意之人了,我之前写信同你师父说过,到时你的聘礼由我来出,你就等你师父回来给你主婚吧。”
乔小乔一喜:“小乔谢过小主子!”
秋蕊从暗道上探出头来,却发现宋灵均正拿着布料在掩盖暗道,忙拉住她道:“姑娘,你怎么还不下来?二姑娘和四少爷一直在等你。”
“你跟二姐和四哥说,我找到娘了。”宋灵均言简意赅道,“这条暗道连接外面的河道,下面准备有船,船板下面有钱,食物,武器和伤药,你们出去后不必急着上岸,最好躲在桥底下,等局势安稳再说。”
“可是......”
“有护卫跟着你们,不必害怕。秋蕊,看好二姐不要让她乱来,不然我在外头也是不安定。”宋灵均直视秋蕊慌乱的眼睛,“当初我把你拨给二姐当贴身侍女,你还记得原因是为什么吗?”
“因、因为我当时打赢了家中的兄弟姐妹.......”
秋蕊在那一瞬间眼眶就红了,她家里过得苦,她又是排在中间最不受重视的女儿,好几次都差点活不下来,当初为了能出来混口饭吃,她含着血咬着牙硬是从兄弟姐妹中拼出来了,被宋灵均一眼挑中,宋灵均当时直言她跟自己有点像。
宋灵均要她在马二芳身边当一个什么都不害怕的侍女,就像汤清瑶一样。
她来马家服侍多年,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姑娘少爷们,都没让她受过一分委屈,她似乎都快忘记小时候跟兄弟姐妹们争食夺衣的时候了,此时在宋灵均的眼神下,突然找回来当初那两分拼死的血性。
“我一定护好二姑娘!”
宋灵均将木箱底板盖上,掩盖上布料时,从木箱的侧边底板里摸出藏在那里的东西。
和她一起的有汤清瑶,乔小乔,还有霍明赫当初安排给她的四位贴身护卫,身手即便在护卫中也是佼佼者。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要离开宋灵均的想法。
宋灵均从容不迫的打开屋门,直面高大的男人,问道:“我爹娘在哪里?”
黑武没有回答,只是将那件外衫扔给宋灵均,让开位置道:“我家主子恭候多时,请吧。”
有黑武带路,一路上遇上的叛军并没有对他们出手,但黑武还是要求宋灵均和汤清瑶将脸遮上,他语气淡淡道:“还是省点麻烦比较好。”
宋灵均没有说话,按他要求遮上脸,门口不远处有准备好的马车,宋灵均上车后轻笑一声:“里头居然还备了茶炉和茶盘,精致的很,你们主子倒是怪客气的。”
“宋姑娘是贵客,自是应该的。”黑武看了眼围绕在马车旁边的五个护卫,“我家主子是请姑娘上门做客的,可不是上门打架,护卫就不必跟随了。”
宋灵均耸耸肩道:“那可难讲,毕竟你家主子没有正式下帖子来,导致我也没时间梳妆打扮,失了淑女礼仪。”
“我家主子宽厚仁慈,定会原谅姑娘一时狼狈。”黑武抱着手臂,对此并不相让,“若想见我主子,让他们退后。”
宋灵均嗤笑一声:“谁想见你主子了,拿着我娘的衣物威胁我的不是你们吗?”
“姑娘是瓮中鳖,砍下你的手脚都是正常事。”黑武眼眸中流光微寒。
“什么手脚,说话怪吓人的。”
宋灵均微微一偏头,乔小乔得令,他冷哼一声,将腰间佩刀解下扔在地上,其余四位护卫见状也跟着卸刀。
黑武还想说什么,宋灵均冷冷打断道:“这就够了,别得寸进尺。拼着死在这儿我也有法子让你不能交差。你不过是恒王放出去的一条狗,被自己主子亲手送出去的人,在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黑武微微变色,他看着宋灵均的脸,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当初的身份?
他试图在她脸上寻找更多的信息,但宋灵均转身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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